第一零八章 甦醒(三)(1 / 1)
「要進山嗎?」寶黛絲抬起頭,蒼茫的天穹下沉默地矗立着偉岸的巨人,魁梧的身影籠罩了廣袤的瓦爾雪原。寶黛絲的胸口一陣發緊,她以前從未離迷霧山脈如此之近。當距離被抹平以後,迷霧山脈向她徹底敞開了自己冷酷的懷抱,壓迫感排山倒海地湧來,幾乎能夠將最為強韌的意志碾成卑微的粉末。她絲毫不贊成伊絲黛爾此時的念頭,斥候小隊除了她們二人以外已經在方才的遭遇戰中損傷殆盡,這種情況下深入地勢險惡的迷霧山脈並非明智之舉。
「進啊,為什麼不進?」伊絲黛爾抱着雙臂,意猶未盡地掃視着戰場,「偵查敵人的動向,不就是斥候應該做的事嗎?我們只是掃滅了一支規模不過七八十人的小部隊,卻仍然沒有確定敵人主力的具體位置,現在折返怎麼行?我可不想回去白挨利斯塔一頓臭罵,得拿出點成果來堵住他的嘴。放心好了,迷霧山脈的地形我熟得很,還沒受封成為女爵前我就是靠做龍騎士團的賞金任務維持生活的。除了主峰所處的那段地帶以外,其他地方都是我的狩獵場。今晚就當帶你遊覽觀光了!」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女爵。」寶黛絲聳聳肩,戴上頭盔,「我去把馬牽過來。」
「別急,進山前打掃下戰場,」伊絲黛爾叫住了寶黛絲,「幫我搜集些箭矢,至少湊齊十個箭袋。」
「帶那麼多箭幹什麼?」寶黛絲不解地回頭。
「保險。」伊絲黛爾已經着手撿拾散落在雪地上的箭矢了。她挑選得很仔細,但凡箭杆彎折的,亦或是箭羽缺損的,都隨手扔在一旁。「以劫掠大軍動輒數萬人的規模,萬一我們被發現並包圍了,沒有充足的箭矢,撕開缺口有點難度。」
「只是有點難度嗎?」寶黛絲忍不住說。
「也不是第一次了。」伊絲黛爾輕描淡寫地回答道,「在迷霧山脈做了好幾年的賞金獵人,打獵的時候難免會撞見幾次劫掠大潮,不過好在每次箭矢都備得很充足,有驚無險地就擺脫了。」
一時無言,兩名女騎士分頭在戰場上尋找可用的箭矢。在金屬鎧甲的包覆下她們的身段並不妙曼,一舉一動都顯得鏗鏘而凜然,只有在身姿偶爾定格的一瞬,女性特有的柔美才浮光掠影地閃現出來。不多時,戰場打掃完畢,重新碰頭的兩人腰間各自繫着五個滿滿當當的箭袋,伊絲黛爾手裏還握着幾張還算完好的短弓。
「對了,有幾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寶黛絲將箭袋系在馬鞍邊,翻身上馬,同時接過伊絲黛爾遞過來的幾根投矛,別在身後固定好,「現在有空回答嗎?」
「問唄,路上有的是時間,想怎麼打發都行。」伊絲黛爾輕夾馬腹,策馬朝迷霧山脈的方向前進。
「菲爾茲威的政治環境要比瑞文斯頓寬容得多吧?潘德大陸上也僅有這個國家會開明地接納女性,國立騎士團甚至完全由女性組成。當時為什麼會選擇瑞文斯頓?」
「這倒是個好問題。」伊絲黛爾看了眼寶黛絲,「所以這就是當初你在揚維克朔一住三個月的原因?」
「算是理由之一吧,」寶黛絲沒有否認,「不過後來通過觀察發現儘管是在菲爾茲威,女性也僅限於擁有一定的政治權益,很多女武神騎士終其一生也很難獲得更進一步的爵位。菲爾茲威真正的權利中樞還是掌握在男人手中,所以就決定繼續觀望下去。」她嘆了一口氣,「結果一直等到馮可夫的逆賊派出的追捕部隊都登陸潘德了,我還沒有下定決心。」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女武神騎士團固然是菲爾茲威的國立騎士團,女性地位看似遠比其他四國要高。但這種政治寬容只是一種假象,是由所有女武神那點可憐的政治資源共同堆積出來的一片龐大的浮沫。而女武神騎士團作為一個國立機構,它越臃腫,這假象就越浮華。你看那個『鐵臂』西吉蒙德的女兒瑪麗斯,准一流武者,聽起來是不是很厲害?到現在別說封地了,連爵位都沒有。政壇上的話語權遠不及自己的兄長『血斧』希格魯。」伊絲黛爾不屑地冷笑一聲,「菲爾茲威的政治環境真的對女性很寬容嗎?」
「但是瑞文斯頓不一樣,經歷過兩次龍獅戰役以後,格雷戈里四世徹底放寬了封爵的門檻,原則只有一個,爵位有能者居之。如果我證明了我比其他人更有能力,一個史無前例的女爵算得了什麼呢?」
「那你是怎麼證明的?」
「很簡單啊。在瑞恩通過探險英雄考核之後,我去了騎士學院,告訴那裏的龍騎士跟龍騎士候補們,誰若是能在雪盤推演,亦或者是武技比斗中勝過我,我就做誰的情人。」奔騰起伏的馬背上,伊絲黛爾騰出一隻手,摘下頭盔,一頭秀麗的冰藍色長髮在腦後紛紛揚揚地隨風飛舞,形成一片飄逸的流雲。她自在地甩了甩腦袋,於是流雲如屏般飄揚捲動。她偏過頭,看着寶黛絲,壓低了聲音,似乎即將吐露的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然後我花了一周時間,挫敗了騎士學院所有的單身漢。當時格雷戈里四世正好在瑞恩做客,見到我輝煌的戰果以後,派人送了一封言辭考究的邀請函,問我有沒有興趣做他的封臣,隨信附帶了一個女爵的頭銜,還有一塊在申得弗附近的領地。」
一個神采飛揚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開,一綹冰藍色落在她傲然挑起的嘴角邊,本就精緻的五官都因為這個笑容絢爛起來,仿佛一朵在夜幕下華麗盛放的白色薔薇。她的眼睛是淺淺的藍色,浮冰一般剔透,深處緩緩流動着瑰麗的色彩,像是漫天的星匯聚而成的長河。寶黛絲看得呆了。她追隨伊絲黛爾的時日已經不短,但對方容貌帶給她的驚艷仍然如同初次見面一般未曾消褪過。她能夠想像當初這個明艷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是如何大大咧咧地站在瑞恩的騎士學院門前,將一個又一個不懷好意的貴族挑落下馬,或者是在雪盤上殺得他們潰不成軍。那一刻她的魅力旭日般璀璨,光芒所向睥睨地照亮了雄性激素泛濫的騎士學院。伊絲黛爾,icedell,冰雪覆蓋的幽谷,卻孕育了一個張揚奔放的靈魂。
「不過若是拋開政治因素不談,菲爾茲威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伊絲黛爾斂起笑容,「女武神騎士的制式鎧甲做工式樣都很不錯,而且都是為女性量身設計的。反而瑞文斯頓這裏的制式鎧甲——」她悶悶不樂地擂了自己平坦的胸甲一拳,「胸口擠得慌!」
……
埃修猛然睜開眼睛,劇烈地喘息着,一時間他被自己呼出的濃郁酒氣所包圍。輕飄飄的眩暈感在腦海里沉降下來,四肢在軀幹周圍若即若離。他的意識乃至於身體都出現了片刻的凝固,隨後極度的乾渴與睏倦以並不友好的方式喚醒了他的知覺,那是宿醉的後遺症在折磨神經末梢。但埃修已經感覺不到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啃齧他的隱痛,力量在他的身體裏洶湧澎湃。
「喲,醒得挺快。」老酒鬼坐在地上,懷裏抱着個酒罈,笑眯眯地看着他,「酒量有長進嘛,以前你喝不到半壇就爛醉如泥了。」
埃修沒理會他,伸手拿了個被凍得硬邦邦的水袋,咬了塊冰下來「喀嚓喀嚓」地嚼碎,潤了潤口以後,才問:「你給我喝得什麼東西?」
「全潘德最珍貴的佳釀。只是你小子既不識貨又好騙,我說是帝國的劣質麥酒你就傻乎乎地信了十年。」老酒鬼懶洋洋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