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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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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萬痛苦地趴在地上,因為拒絕投降,更不願意說出燧里還有多少守卒,有何武器,他被一個匈奴百騎長從背後狠狠扎了一矛,傷了肺腑,嘴裏咳出了血,伸手想抹,卻越抹卻多……

    皋牙胥則將目光放在了長城一線,戴着扣弦銅扳指的手指向破虜燧

    「這就是壞了我事,讓北山斷了銅鐵來源的烽燧?它叫什麼?」

    「破……破胡燧!」

    匈奴人當然不自稱匈奴,字眼裏更沒有「虜」這種說法,而是自稱「胡」。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許多年前,漢武帝晚年白給了匈奴幾場大敗仗後,原本已經打不下去的匈奴又精神了,單于遣使遺漢書云:「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

    眼下破虜也翻譯成了破胡。

    「破胡?我倒是要看看,是誰破誰!」

    皋牙胥止住了要取宋萬性命的匈奴人:

    「不用補刀了,要讓他痛苦死去前,看着自己守的長城和烽燧被攻破!」

    這時候,一個騎騂馬的胡將過來,在皋牙胥身邊壓低聲音道:

    「王子,別忘了右賢王讓我們來這的目的!」

    皋牙胥笑道:「多謝千騎長提醒,我不會忘。」

    「我奉命帶騎從來塞外廣布疑兵,做出進攻敦煌的架勢,好吸引酒泉郡漢軍西移,如此便能讓我父,以及右賢王率大軍進攻張掖,為大單于重新奪取河西製造機會……」

    匈奴大致上可分三部:單于庭,左方王、右方王,左右兩部分別由左右賢王統領。

    在漢匈連番大戰後,單于庭遷到了漠北,且越來越往離漢朝西北的方向而去。原先地接上郡以西,遮蔽單于庭右翼的右方諸王,也相應向西遷徙,如今他們與河西四郡、西域接壤,匈奴這些年能緩過來,全靠右賢王麾下諸部不斷從西域吸血。

    傅介子今年在西域的活動,也驚動了匈奴,匈奴使者在龜茲被殺,這是漢朝想要重返西域的訊號麼?但匈奴的應對辦法,不是在西域等着與漢朝競爭,而決定釜底抽薪,對狹長的河西走廊發動致命一擊!

    若能將河西奪回,西域便不再構成問題。

    皋牙胥和千騎將此番出現在長城一線,只不過是漢匈戰爭里,邊角上微不足道的一子疑兵……

    但他們對破虜燧而言,卻已是滅頂之災。

    「雖然右賢王說不需冒險入塞。」

    皋牙胥摸着唇上的鬍鬚道:「但只來塞外走一圈就離開,恐怕難以讓漢軍相信,若能破幾個烽燧,豈不更像真的?千騎長放心,我不用汝等右賢王部的人,只派自己的部落去。」

    言罷皋牙胥命令道:「派人爬到左右長城上,盯着漢軍動靜。」

    又點了方才給了宋萬一矛的那名百騎長,他長着羅圈腿,手臂修長,頭上前後各留了一撮毛髮。

    「百騎長烏蘭,帶着你的帳落丁壯們,在漢軍援兵到來前,將這座烽燧,攻下來!」

    ……

    「老宋!」

    站在烽燧上,看着遠處那紅甲漢吏被匈奴人刺倒在地,韓敢當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若非趙胡兒攔着,他非要翻身躍下烽燧去救不可。

    韓敢當和宋萬關係其實並不算好,但畢竟是朝夕相處的袍澤啊,晚上睡一個屋裏聽對方打鼾,下午大家還圍在一起吃飯,開着和屎尿屁有關的日常玩笑,可眼下,卻眼睜睜看着宋萬殞命塞外!

    「燧長,胡人過來了!」

    而另一邊,瞅見四里外的匈奴大軍中,分出了百餘騎朝破虜燧方向迅速逼近,張千人急了,力勸道:

    「匈奴這架勢,是真的要進攻破虜燧啊,宋助吏已喪生,其他幾各出去巡天田伐茭草的人不知死活,吾等僅有五人,如何能擋?還是速速退走罷!」

    「你說什麼?」韓敢當一肚子火沒出發泄,聞言立刻揪着張千人要打。

    呂廣粟攔着他,遲疑道:「但沒有候長允許,燧卒擅自棄守烽燧,可是要算臨陣脫逃的!若如此,哪怕有先前立的察奸之功,也要處以重責!」

    張千人嘟囔道:「就算事後進牢獄做奴婢,也總比現在丟了性命強,以區區五人敵千餘胡虜,絕無守下來的可能……燧長,你拿個主意罷!」

    「任燧長?」所有人都看向任弘。


    從目睹宋萬被殺開始,任弘已經好一會沒說話了,他此刻緊緊扶着牆垣,能感受到每個毛孔散發的寒意。

    前世的他,只是個稍懂歷史的普通學生,不是特種兵戰士穿越,頭一次打仗,就遇上這種實力懸殊的戰鬥,能不怕麼?

    任弘的身體,尤其是腿,很想如張千人建議的,丟下烽燧,丟下他的職責,頭也不回地跑掉。

    什麼英雄,什麼時勢,什麼西域,都見鬼去吧!真是一雙膽小的腿……

    於是任弘竟騰地站起身來,朝烽燧下走去。

    張千人頓時大喜:「我說得沒錯罷,就該撤走。」

    韓敢當則氣得直跺腳,大罵道:「任燧長,乃公真錯看你了,沒成想,你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好好,汝等不守,我來守,我死了也要拖幾個胡人墊背,為老宋報仇!」

    趙胡兒則搖了搖頭,仍未移動觀察匈奴人動向的眼睛,他們已經到了三里之外。

    任弘沒理會老韓的唾罵,幾步下了烽燧,來到塢外的馬廄處,解下馬後,卻當着燧上眾人的面,狠狠一拍蘿蔔的屁股,讓它自己朝南方跑去。

    「燧長你這是幹什麼……」張千人本來就要拉着呂廣粟下燧,這會卻呆住了。

    任弘仰頭笑道:「無他,破釜沉舟而已!現在馬沒了,我跑不了,汝等也跑不了!」

    方才,任弘的目光一直落在了宋萬的身上,宋萬大概是死了,一動不動趴在沙地上,鮮血染紅了周圍的沙土,但好像就在一瞬之前,他還在院子裏咬着筆桿,在習字簡上,一筆一划,笨拙地寫着「漢」字。

    被匈奴生俘後若是投降,甘心於做個漢奸,有很大概率能活的,但這個不識字的小吏,這個在小事上總犯糊塗的老東西,在大節上卻無虧……

    宋萬尚能如此,自己哪有臉逃啊。

    任弘眼前又閃過了早上去過的敦煌北鄉,還未散市的草街熙熙攘攘,販夫走卒忙碌着,黃髮垂髫怡然自樂,他們平靜的生活,被忽然燃起的狼煙打破了吧……

    還有懸泉置的夏丁卯,此刻大概已招待完行客夕食,正坐在院子裏跟徐奉德閒聊,他們看見長城一線,直衝天際的烽煙了嗎?

    烽燧的作用是什麼?提供警示,然後還得擋胡虜一陣,好讓在綠洲城郭邊上的屯戍大軍有時間做出反應。

    燧卒是頂在最前線的盾牌,他們若也膽怯溜了,身後露出的,可是芸芸百姓,是懸泉置,是任弘在這時代里唯一的家啊!

    如此想着,想到這些,嘴裏一度消失的唾沫,和勇氣一起,竟又回來了!

    他的選擇是,不退!

    但最先要做的,就是斷眾人退路,好齊心禦敵。

    任弘已再度回到上面,讓趙胡兒他們舉兩烽——兩烽、兩積薪,這是胡虜千人以上進攻亭障的訊號。

    又對眾人沉聲道:「就算放棄了烽燧,步行於曠野之中,又走得了多遠呢?跑不出幾里,就會被胡騎追上,斬吾等頭顱而去。」

    「所以現在逃走,很可能死得比留下來更快!廣粟,去用木頭將烽燧的門頂上。」

    這是要死守孤燧的節奏啊。

    他又對韓敢當道:「老韓,待會誰再敢言棄燧,你直接替我斬了他!」

    「諾!」

    韓敢當摸着環首刀,幽幽地看着張千人的頭顱,嚇得他不敢再提此事,但仍是焦躁不安,眼看遠處百餘胡騎已至兩里地外,喃喃道:「那敵眾我寡,該如何守?」

    任弘指着南方道:「看,亭障已經燃起了煙訊,他們距離此地只有十里,小跑的話,兩刻便至。」

    「中部都尉也已接到敵情,離此四十里,軍中有騎兵上千,疾馳的話,兩刻也能趕到。」

    不是經年累月,也不是外無援兵,半小時,這就是每個烽燧遭到圍攻時,需要堅守的時間。

    比起東漢之時,在西域以區區數十人,抵擋匈奴單于上萬大軍的耿恭,比起那堅守近一年,最後僅有十三人歸於玉門的壯士們,算得了什麼?

    「烽燧修得堅固,燧外到處有虎落陷阱,門也堵死,胡人想硬闖進來可不容易,吾等就要依靠甲兵,用弓弩,用一切能想到的辦法!守住這兩刻!「

    「當心,打前鋒的胡騎開始試射測距了!」

    話音剛落,韓敢當還沒來得及叫好,伴着趙胡兒的警告,數支箭就從塞外呼嘯着,劃着弧線,從高空朝破虜燧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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