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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4 四方皆可獵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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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兮禍之所伏!

    「這半殘老卒,就是那個合肥奴將黃權?」

    燭火通明的大帳中,曹納一臂抱於胸前,另一臂則抬起,手撫頜下如蝟短須,眼望着甲士們將一群雙臂反縛、踝纏鐵扣、頹形喪志的潰卒們押入進來。

    這些潰卒當中不乏明顯胡兒姿態的奴兵,曹納倒不懷疑他們的身份,只是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形容憔悴、大傷半殘的奪志老卒與黃權聯繫起來。他雖然沒有見過黃權,但也曾聞其名,這是經歷怎樣一場惡戰折磨,才能成眼下如此悽慘狀態?居然就這麼簡單被自己前陣斥候從草叢裏給撿回來!

    「黃權本非時重英雄,苦戰之後僥倖得存,人世之笑柄,又有什麼值得假冒……」

    黃權這會兒也完全接受了受俘的結果,心內縱有太多不甘,終究還是要向乖戾之命數低頭。

    本以為可以輕鬆吃下的南人一部偏師,結果卻令自己大敗虧輸;本以為窮奔向北,可令追兵忌憚放棄,結果一路窮追不捨;本以為可以借着夜色掩護逃出生天,沒想到迎面撞上南人的軍隊,結果窮奔之後再無餘力戰鬥,被南人小卒捆豬玀一般的擒獲!

    諸多不幸,遇到一點便是大不幸,結果自己卻是禍不單行,打擊接踵而至,他不是沒有反抗過,終究還是要低頭。

    「拉下去稍作整治,嚴加看守。全軍罷宿,保持警戒,散出遊騎,斥候加程搜探,發現異兆,即刻來報。」

    相對於部眾們俯拾大功的興奮喜悅,曹納卻沒有多少好心情,只是擺擺手讓人將黃權等人拉下去,順便又提審幾個小卒,詢問他們到底遭遇了怎樣的戰事。

    一番盤問下來,曹納也知道了塗水另一側所發生的戰事,心情可謂複雜。首先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他之所以出現在此處,就是為了馳援駙馬沈哲子,得聞沈哲子無恙,自然放下心來。

    接下來便是震驚了,他是知道沈哲子軍力情況的,原本與杜赫合兵前來匯合,行至半途收到前方將要遭遇黃權主力,一顆心都要跳出來。因為杜赫還要管理約束徵召來的民夫,所以曹納先行一步馳援。

    在路上他已經做好準備接應沈哲子被擊潰的部隊,畢竟奴兵作戰兇狠勇猛,而駙馬所率又多為新卒,戰鬥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在他設想中最好的結果便是黃權所部還未到達,但卻沒想到駙馬竟然就憑着那些新卒直接將黃權所部精兵打敗!

    而且從這些敗卒的言語狀態看來,這一戰還不是簡單的小挫,而是完完全全的一敗塗地!這對於久從軍旅、熟知兵事的曹納而言,簡直就是在挑戰他舊有認知!

    但是在驚詫之後,曹納便感到了尷尬。是的,實在是太尷尬!

    駙馬率新銳之師,擊潰黃權的百戰精銳,且一路窮追不捨,然而最後黃權卻一頭撞進了自己軍中!

    如果換個時間,換個情境,這一份送上門來的大功,曹納自然笑納,不說二話,怪只怪對方倒霉。可是現在,他真的有一種騎虎難下、左右為難的感覺。

    他這一次離開廣陵,本就是打算轉投駙馬,雖然刺史郗鑒也沒有施加掣肘,但心內必然會有芥蒂,未來他肯定是要在駙馬陣營中立足求進。所以這一次馳援也是盡力,晝夜狂奔,希望能夠搶救出駙馬,掙得表現。

    可是沒想到駙馬居然獨力將黃權擊潰打殘,而且看這架勢,即便自己不來,也極有可能收全殲之功。而自己這一次踴躍表現,非但沒有收救命之效,反而有了爭功之嫌。

    區區一個生擒黃權之功,而且是用這種方式,不足讓他名馳南北,傲立當時。但如果處理不好,就有可能讓他與駙馬之間埋下芥蒂。

    想到這裏,曹納再也不能淡定,直接披甲持刀行出大帳,讓親兵提上來二十多名羯胡士兵,連連將這些俘虜斬殺當場。這些奴賊實在該死,窮途末路往哪裏逃不好,偏偏要往自己軍前撞!

    一夜不能成眠,第二天一早斥候來報,在塗水近畔發現駙馬營宿地點。曹納不敢怠慢,當即便率幾十親衛,押着那個自稱黃權的俘虜前往拜見駙馬。

    追逐竟日,沈哲子所部也是疲累不堪,夜中宿營,沈哲子心內不乏煩躁。而眼望賊將在自己面前溜走,沈牧也是分外自責,整整一夜都在野間漫無目的搜尋,待到黎明時分,黃權雖然還未找到,但卻總算知曉其人下落,即刻使人飛報回來,繼而疲師也都陸續歸營。

    得知黃權已經被擒獲,而且是以這種不體面的方式,沈哲子也是喜出望外,這傢伙霉星當頭,倒霉二字已經不足形容其人之多舛。浩蕩荒野中居然就跟個兔子撞上木樁一樣,直接撞進曹納的前軍方向,也算是搞笑。

    所以一大早,沈哲子也是精神抖擻,出營迎接曹納。這傢伙真是個福將,庾懌主力乾脆就沒碰到黃權,而自己所部力戰兩日,卻還是讓黃權逃脫,卻沒想到曹納連戰場都沒到,居然就有了守株待兔的大收穫!


    曹納一行疾馳至營前未遠,匆匆下馬趨行上前,距離尚在丈外,已經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援救來遲,喜聞使君克敵,急來請罪並賀功!」

    「軍中簡禮,曹將軍快快請起!」

    沈哲子大笑上前,彎腰攙起曹納,這傢伙運氣實在太好,就連沈哲子都不乏羨慕。

    「黃權其人何處?」

    曹納還在觀察思度駙馬的態度,起身未久,便聽到一人悶聲發問,轉頭便看見沈牧那張頗為陰鬱的臉龐,當即不敢怠慢,連忙讓人押上黃權。

    「你就是黃權?」

    沈牧快步迎上去,揮刃劃開黃權亂糟糟的鬚髮,繼而才看到那張憔悴蒼白臉龐,確是那名早先被自己一槊戳死戰馬繼而被部眾搶走的奴將,臉色不免陰鬱的更加難看。

    「我便是……」

    黃權慘笑一聲,方待開口,一個碩大拳頭便迎面砸來,視野頓時一花,身軀翻滾倒地。

    一拳猶未解恨,沈牧復又撲上去對着黃權拳打腳踢,以發泄這一日夜來心內積攢的苦悶,口中還在怒罵:「奴賊實在可厭,勇烈壯武當前,尚不引頸就戮,偏要狼狽鼠竄,逃無可逃受縛於人。你若戰陣力死,我還當你是員悍將,卑態至此,與亡戶之犬何異!」

    這一番猛烈踢打,黃權原本在曹納軍中已經被處理過的傷口紛紛破裂開,翻滾於地嘶吼叫饒,流出的血水瞬間便傾瀉在草地上。

    曹納見這一幕,也看出沈牧實在憋悶到了極點,只是這拳腳雖然施加黃權身上,卻難免讓他更加尷尬,便忍不住湊到沈哲子面前低語道:「這黃權也算一員悍將,雖然陣敗受俘,還是不宜辱之過甚……」

    「這奴兒認賊作父,南北作惡良多,又被賊父輕拋,本無體面可言,談何辱之過甚。」

    沈哲子本就沒有什麼尊重對手的概念,尤其是黃權這種身為漢人卻助紂為虐的惡徒,臠割生啖都不為過,還想要什麼體面尊重!

    不過片刻後他才回悟過來曹納神態口氣都有些奇怪,待到心內略一思忖才明白過來曹納的小心思,不免啞然失笑。最開始他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畢竟曹納早就流露出依附於他的意思,今次更是率眾奔馳來援,雖然沒能趕上決戰,但也生擒黃權,算是不虛此行。

    沈哲子本就沒有什麼要親手一竟全功的執念,而且早將曹納所部視作自己的部將,一部追敵,一部攔擊,本就是正常的佈置。所以得訊之後只是感嘆曹納運氣好,倒沒有從曹納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

    略一沉吟後,他便擺手制止了沈牧,將他叫到一邊來耳語一番。

    曹納看到那兩人在一側細語,心內不乏忐忑,雖然他知駙馬有容人之量,但也實在難免年輕氣盛。遇到這種事情,難作淡然也是人之常情。怪只怪自己出師不利,沒來由沾上這種說不清的誤會,也真是沒處說理。

    過片刻,沈牧已經行過來,臉上還沾着黃權身上噴灑的血漬。曹納見沈牧越行越近,神情難免更加忐忑,而後便聽沈牧言道:「曹將軍是擔心我會因此對你懷怨?」

    曹納張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沒想到沈牧會說的這麼直白。

    「惡戰一場,賊將卻在眼前走脫,苦追竟夜,終究未能手刃賊將,若說無怨,那是假的。不過這怨氣卻無關曹將軍,若非你部擒下此賊,來日還不知要浪費多少人力。至於功或不功,那也是人各有念,我部力鑿賊陣,血戰潰敵,言到功勳,未必遜於將軍你生擒賊首。」

    沈牧講到這裏,抬手拍拍曹納肩甲,笑語道:「不必以此為意,今次不得全功,奴賊又非僅此一部。淮南以上,眾奴盡皆插標待割,凡有志氣者何愁大功不至?來日再競戰陣,記首來分高下!」

    不管沈牧此言是否出於真心,曹納總算鬆一口氣,而後便也笑語道:「沈侯此言,實在讓我羞慚。賊之受俘,乃是天厭奪命,假於我手,實在不敢誇功。來日競馳上游,我可不會因此留力,沈侯也要共勉。」

    沈牧聞言後哈哈一笑,只是在看到倒地呻吟的黃權後,仍是怨氣難消,上前狠踹了幾腳,這才招呼部眾歸營睡覺。整整一日夜的追逐,可謂疲累,放下一樁心事,登時便累得抬不起頭。

    沈哲子這會兒也上前對曹納說道:「天災人禍,晉祚久頹。獨身難為久勝,眾志才能大昌。神州在望,大秤分功,群馳競勇,將軍可不要因前功而驕啊!」

    這一件事,他不會計較,也不希望別人再計較。人之斤斤計較,那是因為存量有限,可是如今社稷偏安一隅,四方都可獵功,真正勇猛上進之人,又何患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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