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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3 春日明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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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三月,艷陽漸多。

    庾曼之半臥在竹林外一塊卵石上,視線則有些放空。他身上外罩着粗麻綀布單衣,內里則裹着錦緞夾襖,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其實卻是時下都中的衣扮風潮。

    叛亂之後,府庫中只剩下上萬端素綀,這些粗麻布匹並未着色,比較原生態,本來就是往年地方上繳的賦稅積攢下來的倉底貨,就連叛軍都瞧不上眼丟在了秦淮河畔的倉房中。

    隨着天氣回溫,王導等一眾台臣打起這些綀布的主意,用這些粗陋的綀布量體裁衣,各自置辦一套出入穿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綀布衫因此在都中大行其道,人人以着此為美。

    如此一來,也算是解了中樞用度一時之急。而王導也因此大獲美名,成為一時雅談。

    但沈哲子對此卻不大怎麼看得上眼,誠然這樣的舉動充滿名士氣息,符合當下意趣,但說實話,這本就不是中樞重臣該做的事。如果換了庾條那個倉部郎這麼做清倉底,為朝廷創收,那倒也確是美談,值得宣揚一番。

    但王導那是執政太保,整個江東的民生政治都是他的職事範圍。這些綀布即便數量再翻幾倍,所獲甚至不夠眾多台臣的一月俸祿。真正能夠改善中樞財政的法子不是沒有,但可惜沒人去做,沒人敢做。

    如今移居建平園的皇太后,前段時間風潮正濃時,還派人給公主府送來上百匹綀布,都被沈哲子轉手送給了府中家人,由他們各自趁着價格正高時出府售賣貼補家用。

    前幾日上巳節修禊,沈哲子披着裘衣時服打扮去了青溪畔集會,到場一看發現時人大多穿着綀布衫,有一些嗜散之人甚至被那粗麻絲摩擦的周身血痕,仍是自得其樂。沈哲子正常的衣扮反倒成了異類,就近買了幾尺綀布披在身上應付了事。

    入了三月之後,都中營建也迎來一個高峰期,除了正在修葺的宮苑之外,已經被拆成白地的長干里左近也同時營建起來。

    雖然究竟要如何大修城池,台中還有爭論,很多人都不認可沈哲子那構架宏大的設想,但最起碼的民居也要修築起來。畢竟大量的難民人家不能長久居住在難民營里,就算台臣們並不關心小民福祉,但這麼多人交在沈哲子手裏,總會讓某一部分人寢食不安。

    整體的構架雖然沒有通過,但如今正在建的長干里幾個坊也都安排在了佈局之內。即便是先營建起來,與後繼的工事也沒有什麼衝突。

    即便是如此,單單眼下的工程量也是過江中興以來未有之龐大工事,投入人工七八萬。城牆與民宅一體營造,丁役們以勞記功,三丁一戶,他們所修築的民宅,就是他們的安居之所。

    原本因為太多謠言,加上手段過分強硬,沈哲子在都中名望有所衰弱,就連那些難民對他都隱含怨望。但是隨着這一項政令的公佈,他的名望又攀升到了一個。

    因為這一項政令不只化解了他們對前途的憂慮,更給了他們一個真實可期的指望。無論古今,房屋在人心中都佔有一個重要位置,無房不成家。

    太多人家因為家園被摧毀而流離失所,不知來日將歸何處,可是現在,他們只要努力用工,達到了事功標準就能得到授屋,而且還是良家民籍。

    一時間,民眾的熱情都被激發攀升到了,工事也極為繁重,但參與度仍是極高。甚至就連許多已經投身周邊郡縣大戶人家作為蔭戶的人,也都拖家帶口再返回建康。

    大凡要做實事,總有兩面性。民望高,官望未必如此,如今朝堂上也因為這安排而爭論不休。沈哲子索性又發揮了事了拂衣去的高風亮節,直接辭了職事,反正事情也上了軌道,交由旁人去扯皮。

    無論台中爭執如何,政令既然已經頒佈,便不可能罷止。如果被推翻,且不說會引起都中民怨沸騰,單單那些吳中人家就不會罷休,他們真金白銀已經投下去了,建康這些民眾的勞役,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他們的收益,如果事情有反覆,損失可不是能以百萬計數,絕對值得捨命拼搏。

    都中因為大搞營建,一片亂糟糟的景象,沈哲子索性攜着家眷來到城東閒居。他家在建康城周邊的地產不少,有的是公主帶來的嫁妝,有的則是年初朝廷議功封賞,林林總總十多處莊子,遍佈郊野。

    歸都以來,沈哲子便一直忙着賑災,忙着推動營建新都的事情,清閒不多。如今抽身出來,也算鬆一口氣。

    眼下他便戴着竹笠,閒坐竹亭中對着池塘垂釣,腳邊的竹簍瓦罐里已經放着兩尾巴掌大的小魚。


    興男公主坐在沈哲子旁邊一張胡床上,穿着一件粉白袷衣作男裝打扮,嬌俏小臉不乏英氣,兩眼死死盯着水面上的魚漂,握着魚竿的手指都隱隱有些發白,神情不乏緊張期待。

    不知是否錯覺,恍惚間看到水面上魚漂顫了一顫,興男公主眼神頓時變得晶亮,後背都隱隱繃直挺起。

    正算着時機打算提竿,忽然聽到旁邊水聲嘩嘩,轉頭去看,便看到沈哲子魚竿已經提了起來,魚線尾端正掛着一尾鱗光閃閃的魚,極有活力的扭躍着。

    「我的魚都要上鈎了,又被你嚇跑了!」

    興男公主旋即抖起魚竿來,看着光禿禿的魚鈎,眉眼都皺在了一起,嗔望向沈哲子,不乏薄怨道。

    沈哲子哈哈一笑,將魚提進了亭子裏,早已等候在旁邊的小侍女瓜兒笑吟吟上前將魚摘下送進瓦罐里,只是看到公主不乏幽怨的神情,又怯怯退了下去。

    「垂釣須得靜功,你這頻頻提竿,再多的魚也要被你嚇跑了。」

    從沈哲子先釣上一條魚來,這女郎就憋着一股氣在較勁,可惜一直都無所獲。

    庾曼之在旁邊笑語道:「落鈎垂釣又不是開門納客,生死攸關,那魚兒也要謹慎。公主本就不擅……」

    話講到這裏,已是戛然而止,那是因為興男公主已經轉望過去,庾曼之即刻心領神會,乖乖閉嘴。他近來一直在沈家園裏混日子,對於這個表妹也是敬畏有加。

    「外兄你不要在我近畔唉聲嘆氣,那些魚兒都是被你驚跑的!」

    興男公主忿忿道,不客氣的歸咎庾曼之,吃她家的喝她家的住她家的,一點自覺沒有在小夫妻身邊晃悠,探路燈籠一樣耀眼,居然還說風涼話!

    庾曼之臉皮漸厚,聞言後索性進了亭子裏蹲在沈哲子旁邊,不乏討好對公主笑道:「我現在是在妹夫近畔,公主你要努力,定能有斬獲!」

    興男公主見狀,俏臉更板起來,索性將魚竿一拋,氣哼哼對沈哲子說道:「瞧瞧你招來什麼樣的賓客,難道就不知人家也有私話要說!」

    說罷,她便氣哼哼的離開了竹亭。小侍女瓜兒追了兩步,又回頭望向沈哲子,待見到郎君點頭,才又匆匆趕了上去。

    被公主埋怨兩句,沈哲子真有無從申辯的感覺,看一眼樂呵呵攆走公主而後坐在胡床上的庾曼之,不禁有些無語。話說嚴格算起來,這沒皮沒臉的小子也不算是自己這邊的親戚吧?

    庾曼之倒沒有身為惡客的自覺,看着被公主拋在地上的魚竿,忍不住嘆息一聲,望着沈哲子不乏通情道:「唉,我家姑母也是一位極溫婉的長輩,可惜……娘子性悍,真是為難駙馬了。」

    沈哲子聽到這話,抬起腳來便踹在庾曼之小腿上,他家娘子性悍那是對旁人,房中私對那也是溫婉如水。只是這一點閨中樂趣,怎麼能跟旁人說起。

    庾曼之抱着小腿嘻嘻一笑,而後便拿起公主丟下的魚竿將魚鈎又甩進手裏,然後又開始了近來慣常的長吁短嘆。一邊嘆着氣,一邊頻頻望着沈哲子,想要開啟話題,然而沈哲子只是望着水面,懶得搭理他。

    這小子近來不乏多愁善感,那是因為患了婚前焦慮症。月前他老子傳信來,已經給他定了婚事,已經成功截了書聖的胡,訂婚郗家,年底就要成婚。庾亮已經死去一年多,庾曼之作為從子一年的齊衰之孝,倒也不算逾禮。

    沈哲子原本是準備讓自家人截胡的,但他家實在沒有什麼好選擇,且不說直接與郗家聯姻跨度有點大,單單他家裏連一個合適的人選都沒有。近支的幾位兄長都已經成婚,下邊的年齡不對,遠支的也沒可能。

    郗鑒做出這樣一個選擇,倒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形勢已經發生大變,失去京口後他本身已經沒有了震懾三吳的戰略位置,而庾家的勢弱也讓他沒有了上下游對抗的理由。如此一來,拿回京口的影響力,反而要重要過獲得中樞的支持。

    而且隨着王舒出鎮江州,加上京府陪都的建立,琅琊王氏在京口方面也沒有太多精力可投注。兩家彼此都沒有強烈的聯姻需求,於是便讓庾家掏了空子。

    眼下庾家幾兄弟各自分開任事,而庾彬等幾兄弟也在晉陵服孝,庾曼之沒人可叨擾,只能賴在沈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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