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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終篇並新書通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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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業二年秋,洛陽禁中太極宮。

    太極宮作為大梁新朝皇城大內,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宏大。而太極宮之所以修築的如此宏大,誇功之餘,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勞動力太多了。

    這裏所言勞動力,主要就是諸多內附胡人戰俘。這些聚眾作亂的胡人們,在大梁王師強大兵鋒碾壓之後,幾乎是成部落成建制的被俘虜或是歸降。由此帶來一個問題,那就是不好安置。

    須知這些戰俘本身便不屬善類,丟下甲戈是流人,重新拾起便是亂民,如果要妥善安置下來,則必須有強大的武力用以震懾。

    大梁王師在攻滅羯國,統一南北之後,兵鋒勢必要指向四邊仍未平定區域,根本不可能留駐地方以監視這些胡眾們的安置問題。

    當然也有一個地方是例外,那就是天中河洛。河洛是四邊王師在久戰之後歸國休整的大本營,也是新興帝國的絕對中心,長置有十萬人以上的主力作戰部隊,這是其他地區所不具備的武力優勢。

    正因如此,將諸胡流人集中於河洛,通過勞役來逐步瓦解掉他們原本的內部構架,沉重的勞作又能消磨掉這些胡眾過往經年所積攢的凶性,重新予以整編分配,再以洛陽為中心,向四邊進行輸送役用,能夠最大程度上防止這些胡眾們乍降乍叛,也能將這些勞動力最大程度保留下來,投入到久經戰亂之後的復建中去。

    比如伐蜀王師發兵南下之後,洛中便又收集整編將近兩萬人的羯胡丁壯隨後而行,他們除了一部分需要留在襄陽承擔畢生的勞役之外,其餘的則就需要在蜀中平定之後,分批進入蜀南南中區域,成為之後王師繼續南下的先驅小卒。

    南中地屬寧州,名義上雖然仍歸中國節制,但其實早在舊晉江東政變前後,這一片區域統治權便被當地土族如爨氏等所掌握,絕朝年久。甚至在大梁創建,梁使南行通告的情況下都置若罔聞,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眼下的大梁剛剛統一宇內,民生百業亟待覆興,暫時是沒有足夠的掌控力去徹底收服寧州這一偏遠地區,但並不意味着對那些桀驁土宗便會視而不見,任由做大乃至於威脅蜀中之後的復治,給予必要的敲打迫其臣服也是應有之義。

    正是因為此類勞動力的充足,天中興創速度也是驚人。

    太極宮規制宏大,也帶來一個比較無奈的結果,那就是禁中役用,特別是內苑人用的嚴重不足。苑中宮人宦者,堪堪千數之眾。

    當然,當今聖人嬪御本就不多,不過一後二妃而已,即便是加上諸子女,千人侍奉那也是綽綽有餘。

    可是一方面,宮人宦者的存在可不僅僅只是侍奉日常衣食起居那麼簡單,許多必要的章制、禮儀都有定數,而另一方面,禁苑規模宏大,這千數宮人宦者分佈其中也實在是顯得冷清空曠,以至于禁苑啟用年余,仍有許多區域被封存荒廢。

    基於這一點,皇帝陛下也曾經在朝日提議與其任由宮室荒廢,不如放開一些區域以資民用。但這一建議一提出來,便遭到群臣眾口一詞的否定。

    開玩笑!就算是新朝甫立,需要倡儉節用,也不差皇帝陛下這幾間屋宇。

    更何況禁苑所在,關乎君王安危,如今天中正是時流匯集、品色複雜,一旦開禁,所帶來的宿衛壓力與消耗,又比能收到的那一點利好大得多,得不償失。

    如此不成,任由禁苑荒廢下去也是不妥。群臣不乏進言募選籍民良善以充宮實宮用,但這一問題又遭到了皇帝陛下的否決。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皇帝陛下正憂於大軍頻動、軍費沉重,還有廣袤領土亟待興復創建。當此時節,一個人恨不得分成兩個人用,婦女也是不遜於丁壯的珍貴勞動力,內苑留用千人他都有感於太奢侈,又哪裏肯為充宮實而普集人力廢置。

    最終,還是執掌內苑的皇后司馬氏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案,那就是詔使外命婦入值苑中,旬日為期,輪番補用。

    朝廷大賞功勳,那些功勳們的家眷自然也隨夫品階而得誥命之賞。這些命婦們大多無所事事,相夫教子之餘,仍有大把的閒暇時光,而且當中不乏家學淵源、才藝不凡者,入苑典掌內尚職事綽綽有餘,內廷與外廷這種互動,也能加強整個統治集團的穩定。

    皇后這一建策,也得到外廷群臣認可,於是在大業二年便正式確立下來。施行將近半年,效果卓然,甚至不乏命婦天分展露,得到皇后雅賞,乃至於本身誥命品階竟然超過了夫主功勳所帶來的延授。

    如是內外兩廷俱都井然有序運作起來,入秋之後,伐蜀事宜也進展順利,原本皇帝陛下心情應該不錯,可是近日一樁小事卻讓他煩躁不已,以至於罷朝歸苑、回到皇后所居長秋殿仍是憤憤不平,臉色陰鬱。

    皇后內宮之主,若真忙碌起來,也並不比皇帝陛下輕鬆多少,所歷雖然不是什麼軍國要務,但卻要更加繁瑣細碎得多。

    不過除此之外,她更重要的身份自然還是身為人妻,得知皇帝歸苑,便第一時間返回來。踏入殿門,便見皇帝陛下一臉的陰鬱,她側身擺手,示意宮人退出,親自提着一盤糖漬的蒸梨行入殿中。

    聽到腳步聲,皇帝陛下本來半躺在臥榻上,待見托盤中那蒸梨,眉頭更是皺起:「好好的梨子,生啖脆甜,偏要蒸煮糟蹋。」

    他是心中煩悶,百事不爽。皇后聽到這話卻笑起來,上前軟偎皇帝身側,拿起一枚蒸梨用竹刀切塊,笑吟吟遞在皇帝嘴邊:「夫郎鬱氣中結,妾若再百事溫順,可挑,不是更無從發泄?斥我飲食失意,總好過見我面目可厭。」

    彼此少年夫妻,隨着年輕漸長,特別是身份發生巨大跨越之後,皇帝氣盛的一面更加顯露出來,反而是皇后變得越發溫婉可親,年輕時的浮躁驕橫已經完全褪去。

    「我正氣着幾個外廷蠢物,跟娘子有什麼關係?憑他們也配讓我夫妻失和?」

    皇帝聽到這話,悶氣反倒消散一些,接過叉梨的竹籤,將梨塊含入口中,一邊咀嚼着一邊又斥罵起來:「祖家小兒太可厭,恃功生驕!中書幾次選任,全都辭回不受,這是看不起我大梁名爵?等我耐心消磨光了,必責其父舊罪,奪其爵祿!」

    說着他又主動叉起一塊蒸梨,並與皇后分食,本以為爽脆盡失,必然甜的發膩,居然意外的別有風味,特別其中一股茶香,有了糖漬中和掉茶葉的澀氣,與梨味巧妙融合起來,倒是非常的順氣生津,轉又問道:「晉國夫人送來?」

    晉國夫人便是晉國公司馬衍夫人衛氏,如今也在苑中司職尚食,但職掌還在其次,主要還是兼顧自家生意。

    苑中廣有命婦雲集,眼下國中風尚儉樸,就連神都御坊器物產出都有定例,諸權貴人家也都不敢逾止。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恩寵殊榮的晉國公司馬衍,玉食珍饈生意越做越大。

    皇后聞言後點點頭,略有幾分不滿道:「那小子越發猖狂,只道都下人人如他一樣豪奢足用,區區一枚蒸梨,定價居然要五百錢。此前坊里新蒸三千枚,我已經讓人封存送往壽興宮,不許他再新制。阿翁賓客滿堂,隨取隨食。」

    壽興宮便是皇帝宣仁小城潛邸擴建而成,如今為太上皇沈充寢宮。

    皇帝聽到這話,不免幾分心酸,老爹性情仗義豪邁,家門又是江東豪首,生平無受財貨所累。如今尊為太上皇,過得反而不如往年舒心,畢竟如今國中尚儉,太上皇也不願給人豪奢無度的印象,以至於偶爾餐食添新,居然還要靠自家娘子往母家打秋風的強奪橫索。

    「這種事還是儘量少作,世根雖然不敢忤你,但卻已經寄信阿鶴處說兒輩妝奩將要大大虧空。」

    司馬衍與沈勁已經定下兒女姻親,寄書給遠在長安留守的沈勁訴苦乃至於以未來妝奩威脅,可見皇后搜刮力度不小。

    只是皇后這手段在皇帝看來太粗暴,吃相不太好,頓了一頓他便對皇后說道:「我聽說世根秘作《玉谷膳經》,多錄谷精巧作的良法,這是由膳食入經術,讓人欣慰。可惜他太自珍,崇文館校書郎幾訪不得,不能錄充書閣,實在遺憾。奪人財物,終究不美,何如訪求道學?美器珍饈,人之所欲,簡衣縮食不是盛世良態,來年各邊咸定,國勢長旺,少不了大酺群賢的盛舉,總不好粗谷待客……」

    皇后聽到這話,已經忍不住笑起來,抬手敲在皇帝肩上,又露往昔嬌嗔姿態:「你可真是個好姊夫,惡親總是我來擔當!」

    此時洛南積善坊晉國公宅,書齋伏案精修膳經的晉國公司馬衍突然重重打了一個噴嚏,此時他還不知,苑中那對饕餮夫妻已經不滿足於日常敲詐,而是已經瞄準了他眼下還在苦修創新、用以構建美食帝國的這一部精法秘籍!

    與皇后閒談細瑣,皇帝心情好了許多,轉又提起剛才煩躁的原因,心態也略有平和:「祖士少悖侫之人,倒是生個好兒子。祖青屢辭台任,直欲北歸,言是故器難捨,我也知道他為的什麼,不失一個至情至性之人。但中書典才人士,又怎麼能一味的循求人情?他這麼固執,倒是讓我為難。」

    皇帝此前怒斥祖青,倒也不是動了真怒而厭惡其人。相反的,他對祖青很欣賞,而且祖青身世離奇又有奉璽南投之功,重用其人對於河北人眾是有很大的標榜意味。否則,也不至於在祖青屢辭之下還要頻頻任用。

    其實早在大業元年,祖青便上書求要北歸,且詳陳緣由。對於這樣一個不愛名祿而難捨舊人的性情中人,皇帝自然也是欣賞。

    但是當時大梁章制新定,河北各處人眾對於新朝仍存狐疑,而祖青的事功事跡又太耀眼。這樣的歸義壯功之流,朝廷不能嘉用,反而放歸於野,落在河北人眾眼中,無疑會更加深他們南行的顧慮。因是關於這些奏書,皇帝俱都留中不發。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考慮。祖青的事跡雖然很感人,但所涉之人實在太敏感,他的妻子是羯國權臣張豺的女兒,這也是皇帝不願大肆宣揚的原因之一。

    河北久經戰亂摧殘,誰身上又沒有幾樁感人肺腑的義氣故事?但從治國層面而言,私人的感情取捨不足干擾到國策方針層面。

    河北久亂之地,生民新附未定。皇帝正打算利用羯主石虎暴政之下所製造的制度荒蕪,從新在河北樹立起一道新的章法制度,這其中,河北那些豪宗世族殘餘勢力是需要重點清除的目標,這一施政方針將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這是一次非常嚴肅且敏感的清洗,皇帝就是要利用絕對武力的震懾,加重河北這些豪族殘餘的惶恐,讓他們看不到一絲能夠求於兩可的餘地,才會乖乖順從朝廷的安排,離開鄉土擇地安置。

    如果他因為人情的感動而給祖青網開一面,那會發生什麼?

    到時候,將會有無數類似祖青這樣的事件湧現出來,而且可以保證確鑿可查。因為這些河北豪族的存在本就是一體兩面,他們既有紮根鄉土、竊奪民望的一面,又有蔭庇鄉人、力保桑梓的一面。

    可是現在,朝廷需要強調的並不是他們義氣與否,而是需要完全貫徹章制律令在河北的施行。如果在這時候出現祖青這樣一個能夠被網開一面的例子且為人廣知,那麼所帶來人情的喧擾與局勢的反覆,誰也不能確定是大是小。

    你祖青因有義婦相助而歸義獲功,聖眷隆厚連張豺的女兒都能搭救出來。可我們也力守鄉土,百千鄉士因此得活,現在我們不求表彰,只求能在鄉野安生。如果朝廷刻薄到連這一點都不能答應,那麼跟肆虐河北的暴主石虎又有什麼區別?

    大勢趨向言則壯闊,但當中的血淚代價具體到某些個體身上,又會讓人有切膚之痛。

    當然皇帝也可以密旨訪求祖青家眷,但這密旨離都之後總要具體有人執行,豪族世家之所以難除,還在於那蛛絲密網的關係,在執行的過程中如果某一環節走泄,朝內群臣會不會循此請託?皇帝又要不要答應?一家兩家網開一面,那麼政令還要要不要推行下去?

    為了杜絕請託,皇帝甚至連河北人望代表的崔盧二人都打發到了江東,貴妃崔翎也陪母親長居龍門道場。

    他就是要用這種決絕的態度,徹底杜絕河北那些豪族的僥倖心理,且清河崔氏就在第一批南遷名單中。

    不遷?是覺得江南水土不美不足安家,還是覺得脖頸硬過刀鋒?

    所以,皇帝欣賞兼同情祖青是一方面,但也不會因此徇情,張開一個無從遏制的口子。

    皇后靜靜聽着皇帝將原委講述,她終究是一個感性婦人,聽到祖青與張氏女在那樣兇險處境中的生死誓約,很快眼眶已經泛紅。當然,也只是止於同情,不會因此責怪自家夫郎心堅如鐵。

    聽完皇帝的講述,皇后默然無語,過片刻,她突然開口說道:「前日坊報入苑,夫君現在要不要看?」

    所謂坊報,是監察雜奏的一種。大梁章制即定,監察事宜由御史台主掌,但御史台職責主要還在監察、彈劾、肅正朝風官儀。

    原本的司隸台也保留下來,但卻並不再獨設外廷,而是掛在了秘書省殿中監下,成為類似內官的存在,司職採風訪秘,主要搜集坊市並鄉野民風物情,匯成坊報以供皇帝

    坊報所涉內容很廣泛,確鑿些的如隨市百貨物價涉及民生,鄉社節祭的民俗。但也有許多風聞荒誕記載,類似鄉野傳聞、百官八卦家事。

    不求諸事確鑿,只求能夠記錄反映天中風貌的方方面面。皇帝閒來無事的時候,往往也是將之當作消遣讀物來看,也能更加清晰的了解民情面貌。

    坊報半月一奏,直呈苑中,皇帝聞言後便點點頭,命令宮人將坊報取來。

    坊報內容廣泛且繁瑣,一期便有十幾萬字之多。皇帝接過之後,首先看的便是市情一版,這一版主要記載的便是都內並幾座大邑的主流貨品如糧鹽之類的價格波動,這也最能反映當下的民生狀況。

    當看到糧價較之上月又漲將近五成,皇帝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嘆,心知目下民生還是脆弱。

    早年北伐攻滅羯國,收復河北,那是關乎到社稷一統問題,余者全都不必討論。可是如今統一大局初定,民生已經不可罔顧。

    今年的蜀中戰事雖然只是區域性的戰事,但是糧價較之年初已經漲了兩倍有餘,當然這也是因為江州作為主要糧倉之一獨供伐蜀大軍而沒有了外輸的緣故,但由此也可見軍事對民生影響之深。

    在統一大局初定之後,為了維持整體局面的平穩,許多軍事已經不可沒有節制的肆意發動。當然完全的罷兵止戈也不可能,且不說疆土還未完全的收復,邊疆也並沒有徹底的穩定下來。

    三年之儲,一年之戰,這算是一個比較平穩的節奏。如果再頻繁,便會影響到各地元氣的恢復。

    翻過這些比較枯燥的報表文書,便到了皇帝比較感興趣的八卦內容,窺探私密是人的興趣所在,這一點皇帝陛下也不能免俗。

    在這八卦篇章中,首先就介紹了一樁奇案讓皇帝興趣大增。講的是洛陽縣署抓捕到一名逃丁,細審之下才發現這名逃丁簡直就是一個寶藏男孩,內情挖出實在豐富精彩。

    這並不是一名普通的逃丁,其人大業元年落籍洛陽西南通濟坊,並在坊吏主持下娶妻安家,所娶為一名寡婦。但殊不知這寡婦原配丈夫其實未死,而是流落他鄉,並在年中返回洛陽並尋到了寡婦。

    一女怎能配二夫?寡婦因為家中失丁,又有幼子需養,無奈之下才奏報坊吏願求官配,不想丈夫歸來,登時便是情難取捨。其後夫不忍寡婦傷情,因是主動離開家門,而其原夫入其家門,與妻兒團聚。

    若從鄉情民俗來看,這不失為一個亂世流離又有了一個圓滿結果。但在大梁律令看來,後夫既然已經落籍成家,私自遁走是為逃丁,前夫歸洛不向官府報備而是佔據別人家室,是為冒籍,寡婦知情不報,是為匿隱,可謂是三人俱罪!

    這三條罪狀,有輕有重,罪責最重的是後夫逃丁罪,案情嚴重甚至是大刑斬首,輕一些也要徒刑最短兩年。前夫冒籍罪,同樣視案情而定徒刑。

    寡婦隱匿罪要輕一些,罰金可免刑,但若不能繳付罰金,則就需要承擔徒、役之刑。而且婦人在尋求官配的時候,又錯報了信息,可謂欺詐,幾罪共懲,罪責同樣不輕。

    大梁刑律,對於籍戶管控非常嚴格,這就是為了杜絕土豪、權門吞民蔭蔽。超過十戶以上,甚至需要諸有司聯合審訊,杜絕徇私。

    皇帝被這一樁案子勾起了興趣,轉又讀了好幾遍。

    這一件事,本質上而言,是天下在大亂新定之後衍生出來的一樁倫情悲事。涉案三人從實際上講都沒有錯,但他們三人的行為又的確違反了梁律的規定。

    那麼是大梁律令嚴苛,法不容情,苦虐生民嗎?


    須知永嘉以來,戰亂連年,大梁建國之後,正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儘快讓一切歸於正軌,律令的修訂正是為了保證社會的安定。

    這三人眼下犯了法,但在此之前,他們可是都受到了大梁律令的保護與惠利。

    那一個後夫,本是關中亡戶,並無鄉田鄉業可供養生,徵發為役力勞作經年之後,積事受惠,成功在洛陽落籍授田,並有了一個自己的家庭。

    至於婦人,無依無靠,還要供養前夫遺留的兒子,生活之艱難可想而知。因為加入了官府所主持的官配,再次找到了一個依靠,生存處境大有改善。

    那個前夫呢,正是受惠於朝廷亡戶回遷的德政,才有機會返回故鄉,並成功尋找到親人。

    可以說,如果這三人之間沒有如此複雜糾纏的關係,那麼將會是三段不同的圓滿故事,各守一份喜樂。可是現在因為糅雜在了一起,反而是各有所失,各有逾規。

    皇帝之所以關注這一件事,還非出於探幽訪奇的八卦心理,而是類似的事件絕非孤例。朝廷沒有錯,黎民沒有錯,那麼究竟是誰的錯?

    或者說以往尚可歸咎諸胡肆虐,亂我邦國。可是現在,這就是大梁朝廷不可推卸的責任,如何確保在社稷復興這一大目標穩步前進的前提下,儘可能去調和國法與倫情之間的衝突。

    坊報中只是記載了這件事情,至於之後的發展,則不在坊報的記錄中。

    皇帝放下坊報,抬筆疾書便箋,並派中使送往秘書省,着他們儘快將相關卷宗整理之後送入苑中。

    大梁朝廷行政效率雖高,但中使往來加上卷宗調取也是需要時間的。趁着這段時間,皇帝便在皇后長秋殿中用餐。其間,庠宮入學的兒子們也歸苑前來問安,皇帝又聽他們講一些學宮趣事。

    庠宮設在太極宮西南、洛水北岸的高崗上,分作上庠、下庠,主要是供沈氏皇族以及姻親勛貴各家子弟入學。從這一點而言,可以說是大梁帝國的貴族學宮。

    但是皇帝陛下本身就不喜歡將子弟拘養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也不願兒子們自小交際圈子就太過狹窄。

    所以庠宮學子除皇族並勛貴子弟之外,在年初學宮落成的時候,皇帝特詔諸州州學舉行童子試,普取各州士庶人家少年聰敏者入讀庠中,擴大庠生生源,讓兒子們得於不同身份、鄉籍學子同窗共學,從而增廣他們的見聞。

    用餐完畢,皇帝返回寢宮時間已經不早,恰好秘書省也將此前案例卷宗送入,便取來繼續了解。

    負責審理這一案件的,乃是洛陽縣令下屬司法曹,皇帝先看曹尉判詞。

    這判詞首先確定了三人並罪這一事實,後夫逃丁確鑿,徒刑千里,為期五年。前夫冒籍侵產,兩罪並罰,徒刑六百里,為期三年。

    之所以前夫兩罪處罰還要輕於後夫一罪,這也是因為梁律畢竟是站立在統治者角度的律法。逃丁是實實在在的稅源流失,而冒籍從結果而言並沒有損失在籍人口,當然冒籍者如果有偷、漏之類行為,量刑又是另一種標準了。

    至於夾在中間的婦人,前夫仍在卻請求官配是一罪,瞞報前夫冒籍是一罪,逼走籍戶丁口又是一罪,數罪並刑,罰入洛陽絲織官坊為役五年,或是在戶受罰,每年需要向官府繳納二十匹絹。

    梁律量刑輕重與否暫且不論,但既然已有準繩,就必須要恪守不悖。這三人獲罪,情理上或是嚴苛了,但在律令上卻不可更改。

    不過,長長的判詞這還僅僅只是一部分,且僅僅只是有關《大業律》的內容。大業律是大梁律法最高一個級別,再低一個層次,還有保民律、坊義律等等律令,也是對大業律的解釋與補充。

    這其中,保民律主要是針對在籍民戶的律令,指導約束他們生活、生產,也可以說是在大業律之下對籍民人身權益的保證。至於坊義律,則就相當於鄉屯裏坊之間的居民合約,主要是處理日常人際關係的糾紛。

    這三人行為,也在不同程度上涉入到這兩部律令範疇。這其中,保民律規定,凡完役入籍之人,若所犯大業律徒役有關,五年之內不作二役。

    換言之,只要完成了此前的徒役懲罰,之後即便還有違反律令的行為,只要不是十惡大罪,便無需再接受徒役懲罰。可以選擇別的懲罰方式,或者在超過五年之後再執行這一處罰。

    雖然法不容情,但法也不外乎情,諸夏新定,生民苦久,章法新行,難免有悖,五年之內不作二役,這是為了保證生民勞力能夠有時間休養生息。留給你五年的時間辛苦勞作,略積薄儲,即便是不慎再犯禁令,不至於整個家驟然坍塌。

    案件所涉前夫、後夫二人,俱都是完成此前勞役的人,所不同是前夫尚未入籍,後夫已經入籍,所以後夫在這一條令保護範圍之內。

    保民律中又有另外一條規定,那就是歸籍之人,三年不征。前夫只要歸鄉復籍,三年之內可以免於再被徵發。

    如此一來,這兩人便有了三年、五年不等的緩刑期。除了這個緩刑期之外,還要考證他們此前勞役完成所得評價優劣,若是役用上等的話,又可以獲得減罪一等的執行。這一標準納入之後,這兩人刑期便各自又有縮短。

    坊義律作為鄉民契約,彈性要更大一些。在這一樁案子中,將會抽取十人到百人不等的坊民,來進行徵詢,如果犯罪者能夠團結鄉鄰,在鄉徒之中擁有不錯的評價,那麼依律也可進行酌情減刑,謂為徵信。當然,如果犯罪者之後再有犯法行為,參加徵詢的鄉民也要承擔罰絹之類的懲罰。

    除此之外,坊義律還規定鄉坊德義十樁,如和睦、勤勉、孝順之類的品行,只要能夠舉出其中事例且獲得認可,那麼違禁者也可獲得不同程度的減刑。

    後夫上役減刑一等,鄉義事例五件,徵信上優,所以最終刑罰是入役一年,且可選擇坊里執行。坊里勞役,那就遠比徒役輕鬆得多,無非打更、清潔、照顧坊鄰鰥寡孤獨、參加坊市勞動等公共事項,雖然仍是責罰,但較之遠徒勞役五年已經大大減輕。

    至於前夫雖然也是上役,但並無鄉義事項,又無徵信,仍然維持徒役三十個月的判決。

    但前夫還有一樁可以減刑的理由,那就是保孤,他有一個未成年的兒子,除了免徵三年之外,如果能夠善養兒子直至成年成丁,那麼就可以在兒子成年之後再加執行。

    不過保孤的前提條件是怙恃存一,換言之如果這個兒子還有母親,也就是婦人仍然願與前夫結合的話,那麼三年之後便要執行徒役三十個月。

    至於這個婦人,本身便沒有在役,不得役減,但是鄉義兩件,徵信中優,酌情減罪一等。而且作為在籍戶婦,丈夫與兒女等直系親屬也可代其入役。

    事情最終的結果,是婦人選擇與前夫和離,願意繼續維持官配婚姻,並罰絲織官坊入役一年。前夫攜子落籍,緩期十年執行徒三百里役三十月。後夫則願意幫助妻子分擔役期,最終獲坊役十八個月,並選擇即刻執行。

    皇帝看完這最後判決,發現較之自己此前的判斷還要更加嚴重幾分。坊義律中還有一點那就是孤母不棄,酌情減刑,就是說這個婦人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也沒有拋棄自己的兒子,這一點也是可以進行減刑的。

    不過在洛陽司法曹尉的判詞中,並沒有引用這一條,顯然是認為既然前夫還在世,那麼婦人就不夠資格引用這一條令減刑,可見在判決之中公正嚴格。

    這個結果,自然談不上皆大歡喜,三個人雖然各得減刑,但也都要為自己的錯事承擔責任。

    其實他們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只需要在產生糾紛的時候上報坊吏尋求官方解決,但是他們卻沒有,而是選擇了私下並不合法的處理,由此而犯禁,與人無尤。

    放下手中的卷宗,皇帝又提筆將執行判決的洛陽司法曹尉名字抄錄下來。

    他有一個小本本,裏面記載着他在日常公務中所發現有潛力、值得培養的官吏人名。大梁律令設定完善周全是一方面,但是效果究竟如何,還是要看具體執行的人。

    這一個判決,在維持梁律莊嚴的同時,能夠引據條令,兼顧人情,可見這一名司法的洛陽縣尉也是一個幹吏,值得提拔到更加重要的位置上來。

    由這個案子,皇帝又想到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此前讓他頗為煩躁的祖青的問題。

    其實循照洛陽縣尉這一件案情判決的思路,祖青的問題不是沒有折中的解決辦法。只是隨着皇帝視野越來越高,國務軍務俱都繁忙,也越來越沒有精力、沒有興趣從細節處考慮具體事務問題。

    他欣賞祖青不假,可是伐蜀大軍剛剛南下正式展開作戰,還有南北各方復建問題,具體到某個人身上,則更趨向於用更簡單、直接的方法去處理。朝野滿滿時流,如果每個人都需要皇帝設身處地為之着想,那麼也不必再處理其他事務了。

    不過既然已經觸類旁通,稍有啟發,那麼也不妨順手解決。

    第二天午後,久困都下的祖青再得中書省令,得以入苑面君。入殿之後,他首先便是免冠謝罪,中書省幾次函文往來,足見聖人對他的看重與栽培,可是由於他一點舊情難捨的固執,屢番賜授,其實也是不識抬舉。

    看到跪伏在前的年輕人,皇帝又是不免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免禮賜席,便直接說道:「國之章禮,朝廷名爵,有人求不得,有人辭不得。朕非慳吝,有功必賞,有才必授,遁逸之流,雖高德亦敗類,祖伯覺得自己在不在其中?」

    祖青聽到這話,額頭又是冷汗直沁,伏地再拜,顫聲道:「臣、臣敗類行徑,辜負君恩……但舊情縈懷,心思紊亂,亦恐任而無功,所害更深……」

    「那張氏女是何德馨之類,害我功臣至斯,朕也好奇欲見。匹夫情志,不可輕奪,你既然心意如此,那也不必勉強,允你北返訪故,但只可兼,不可專。事情走泄,即刻滾回洛陽領罰!」

    看到祖青如此,皇帝也不在多說什麼,將一份早經中書、門下簽署的任命詔令拋給祖青:「去謁中書,領授之後即刻起行,不必再來見。」

    祖青兩手顫抖接過詔文,發現上面寫着他新的任命,乃是河朔大都督府勛務副使兼冀州刺史府司刑參軍,皇帝陛下雖然語調生硬,但還是將他派回河北,頓時感激涕零,叩拜謝恩。

    受命之後,祖青不再停留,於中書省領取符令告身之後,當天便率領屬眾北行而去。

    他雖然訪妻心切,但也深感君恩深重,並不敢因為私情而罔顧任命。

    他所擔任大都督府勛務副使乃是從五品職事,冀州刺史府司刑參軍則是正六品,兩個雖然都是官品不高的職位,但一身兼領,能夠出入於都督府與刺史府之間,這很明顯是一個溝通河北軍政事宜的一個樞紐人物,兼任刑賞事宜,可謂是位卑職重。

    北行之後,祖青分別拜見沈牧與謝艾兩位長官,也領到了他們各自所授予的任務。

    任務的內容,與祖青之前在河北的經歷也息息相關,他在河北虜廷任事經年,且一度擔任過重要的禁衛將領並參與到高層政變中,對於河北人物也都有着很深的了解。

    勃海王沈牧給祖青的任務是搜索州治境內惡徒,查有罪證確鑿者,一概嚴刑懲處。

    此類任務,早在祖青入境之前其實就已經在進行着。但是這當中又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羯國統治殘忍粗放,且又有遷都、政變的折騰,河北究竟有多少人進入虜廷又助紂為虐、犯下怎樣的罪行,根本就沒有成文的記載。

    如果不能嚴查罪實,一概刑處,難免會有冤枉或遺漏,致使民怨叢生,入治艱難。在此之前,冀州刺史府採取相互檢舉揭發,但這當中又會產生一個問題,那就是會被鄉徒利用,作為打壓異己鄉仇的手段,大有損於大梁刑律威嚴。

    祖青的到來,令得這一局面大為改善。他甚至無需按圖索驥,只憑腦海中的記憶,便可以將河北一眾虜臣職事、事跡分講清楚,在鐵證之下讓那些人不敢再魚目混珠的喊冤訴苦,使得河北的肅清進度大大提升。

    而在大都督府方面,祖青作為原本羯國禁軍高級將領,在偽趙王石遵軍中不乏故識,在招降征討方面提出許多極具建設性的建議。

    入事一年之後,祖青作為軍使前後招降羯中漢將十數人。這十數人的歸義,又將羯國殘眾內部許多情況交代出來,使得河朔大都督府在征討過程中能夠做到更加有的放矢。

    隨着成漢滅亡,伐蜀戰事告一段落,朝廷針對代北投入精力更大,祖青在其中所發揮出來的作用也不容小覷。

    他所組織的策反行動,甚至一度深及偽趙王石遵左右近畔,並間接促成羯胡殘餘之中悍將石閔與石遵反目,彼此互攻。而河朔王師也趁賊眾內訌之際,於雁門再予羯軍重創,成功擊殺偽趙王石遵。

    之後北面戰局豁然開朗,大都督謝艾復遣祖青作為使者前往聯絡乞活軍李農,幾番溝通之下,李農決定率部歸義,並奉上逃入其軍的石閔首級。自此之後,王師與塞北霸主拓拔代國之間再無緩衝,兵鋒直抵。

    在盡責完成自己職事的同時,祖青也並沒有放棄打聽妻子的消息。雖然聖人思慮如何,不會全盤向他吐露,但祖青也明白河北當下局勢並不宜大張旗鼓的尋找妻子,因是他只是指令家僕不斷走訪,最終確定當年信都一批戰俘多數收為軍奴,遣用於河朔之間。

    但是河朔大都督府所轄跨縣連州,且各邊戰俘隨征隨用,也根本就沒有完整籍冊編理,想要在如此浩大地域、茫茫人海中尋找一人又談何容易!

    大業十年中,遼東悉定,各方漸平。尤其國中生民安居樂業,百業蒸蒸日上。在這樣的情勢下,河北遷治也告一段落,針對惡霸鄉豪的打擊正式宣告停止。

    洛中聖人親下《慰河北諸州鄉人詔》,詔訪野賢鄉義,大加表彰。這是在為王師大軍出塞北擊索虜而作鋪墊,大軍揚威塞北,河北將會成為最重要的後勤大基地,自然免不了需要河北鄉人大力助軍,因是以往刑令嚴峻的風氣便也不可再作持續。

    這一篇詔文中,正式宣告針對羯國舊罪餘孽的追究徹底停止,羯國已亡十年有餘,針對羯國餘孽的打擊與肅清也持續了十年之久。到如今所剩者已經寥寥無幾,沒有必要再為了繼續深挖這些殘餘而破壞王師出塞遠征的軍國大方針的節奏。

    祖青苦盼這一天久矣,他尋妻之途之所以困難重重,就在於他家娘子乃是羯國巨惡張豺的女兒。在朝廷仍然嚴查羯國餘孽的氛圍下,他也實在不宜大張旗鼓的尋找妻子。可是隨着這一篇告令面試,他便可沒有顧忌的請託尋找妻子的蹤跡。

    可是這時候,大都督府卻又有軍令下達,他由原本的司勛正式轉為領軍都督,將要在來年秋初獨領一軍,作為前鋒一部兵發代國。

    軍命難違,故情難捨,祖青正兩難之際,洛中飛騎中使抵達河朔大營,一封家書附以一截指骨,壯士逐功,切莫等閒,妾在洛下,扶欄以待!

    大業十一年,三十萬王師大軍畢集河朔,諸名將勇士逐日發兵,雄壯出塞,月余便已攻克代國都城盛樂,拓跋什翼健身死漠南,其子拓拔寔君引領殘部奔亡漠北。之後數年,王師頻出漠北,縱橫出擊,鮮卑索頭虜跡杳然,再無所蹤。

    大業十五年,虜患悉定,皇帝沈維周於洛陽太極宮大酺群臣,共賀盛世。

    ps:代國篇略顯倉促,真正涉及到代國的內容也極少,收尾之再收尾,不足之處請見諒。最近一段時間,新書確定思路,資料搜集牽扯了很多精力。新書初定是初唐武周時期,也就是武則天這一段時期。

    說到這裏,不得不講下,這個敗家娘們沒法說,有關唐長安資料搜集整理了很長時間,突然才意識到武則天主要活動場景是在洛陽,欲哭無淚。可見我歷史常識真是渣渣,不敢以考據自標。不過勝在肯用心,相關背景資料的整理已經比較充分,而且還在繼續進行,力求不出現大的背景錯漏。

    新書還需要一段時間準備,發書應該會定在十月中下旬左右。順便也推薦幾本這一時期有關的書籍吧,如果只是出於興趣不是學術層面的需求,其實不太建議大家看類似兩唐書、資治通鑑,史籍本身帶來的晦澀感不太利於更細緻感性的了解這個時代。

    像我參考的一些書籍如《隋唐五代生活史》《撒馬爾罕的金桃》《唐代基層文官{等}》兼具學術和趣味性,能夠幫助大家更全面了解唐朝的政治、民生等等。古籍如《朝野僉載》《開元天寶遺事》《封氏見聞記》《酉陽雜俎》等等,多數為筆記體野史軼聞,趣味性很大。《唐六典》《通典》《唐會要》等能夠了解一些唐朝制度框架問題。

    當然要了解唐朝,唐詩是必須要提到的,裏面很多生活化的篇章,文抄也是必不可少的劇情,設計了好幾個此類橋段。還是得說一個小趣事,說唐朝人不吃鯉魚,這應該主要出在《酉陽雜俎》裏,其實唐朝人吃鯉魚,而且還吃挺嗨,吃的挺嗨之餘,寫的還挺嗨,唐詩里就有很多鯉魚膾詩句,王維杜甫白居易之類都幹過。如果這律令真存在且貫穿唐朝始終,只能說文青愛作死啊。

    當然,我列舉這些大家不看也沒關係,你們要是都看了,我怎麼裝大尾巴狼?

    文短意長,期待跟大家一起開啟一段新故事,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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