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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法官張釋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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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釋之出生於南陽,生卒年已經無從得知,做官前的事跡也無從得知。

    然而,有一點毫無疑義,張釋之學問不小,才能不凡。張釋之的運氣也不錯,生在了一個殷實的家庭,張釋之的哥哥了解弟弟的潛質,特別花了十萬貫錢以貲選的方式給張釋之買了個騎郎官做,期望他來日能有所作為。

    騎郎不算一個有油水的差事,而且還是個苦差事。

    張釋之懷揣着夢想開始出入宮中,他原本以為只要勤勞肯干,定會出人頭地。然而殘酷的事實澆滅了他的幻想,出人頭地跟勤勞肯乾沒有必然聯繫。

    張釋之天天與馬作伴,每天的工作是餵馬,跑馬,伺候馬,除此之外,便是不停地出席各種儀式,張釋之的日子平淡枯燥,權貴見了不少,鞍前馬後可謂兢兢業業,可任誰也不會把低級小吏放在心上。

    在所有的騎郎中,張釋之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他從來不輕易吐露自己的心聲,在同事的眼裏,張釋之是個很沉默的人,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更沒人知道他想得到什麼。在諾大的長安城裏,每個人都削尖了腦袋要往上爬,期盼將來能過上富貴的生活。所以每個人都是竭盡所能巴結上司,權貴。張釋之對於功名同樣有着強烈的渴望,但他卻似乎並不熱衷於與上司交往。每次參加儀式,張釋之都特別地興奮,前一天他會將自己的坐騎刷了又刷,仔細檢查,就怕出現紕漏。這讓其他人看不懂了,如果說是戰馬,皇帝天馬,好好伺弄,興許哪天能得些獎賞,可偏偏這些中看不中用的儀式用馬,何必如此?

    張釋之是一個奇怪的人。

    儀式一結束,張釋之一言不發,悶頭找了個角落,自顧自地忙活。

    張釋之絕對是一個奇怪的人。

    奇怪是奇怪,誰管他呢?京城大得很,奇怪的人到處都是。

    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張釋之身旁的人一個個調得調,升得升。只有張釋之,一年是騎郎,三年是騎郎,十年還是騎郎。

    從而立之年步入中年,張釋之,這一生,如果不出奇蹟,騎郎會是他一生唯一的職業。到老的時候,張釋之或許能混點退休金,告老還鄉。

    如果張釋之這樣走完了他的一生,他只能淪為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員。

    面對着銅鏡前兩鬢微白的自己,張釋之突然有些厭惡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兄長花費巨賈把我送到天子腳下,難道這就是對他的回報麼?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應該是到了改變的時候了,即便對於胸中才學足夠自信,但若苦無機會,也是在浪費時機!這是真正的我嗎?這是當年那一腔熱血的張釋之嗎?

    張釋之喃喃自語,眼中一股熱流頓時奪眶而出。

    當苦悶的淚水最終無法抑制的時候,張釋之的心中也做好了決定。

    走吧!好男兒志在四方!

    張釋之抹乾了淚水,收拾好行囊,來到了袁盎府前,袁盎是張釋之在京城唯一的朋友,而且現在是他的上級。袁盎的名號近來在京城如雷貫耳。但在當郎中之前,跟張釋之是同一級別的人物。這哥們做了中郎之後似乎忘了張釋之這個老朋友。

    袁盎的官職是中郎將,因為言深多智,深受漢文帝的器重,仕途可謂一片光明。

    張釋之拿着行囊到袁盎府辭行來的。畢竟是一塊喝過酒,一塊吹過牛,一塊暢談過美好明天的朋友,現在要走了,總不能不辭而別。

    張釋之能夠結識袁盎,並且深交,不僅是兩人有着同樣的剛正,而且有着同樣的理想,十年來,張釋之一直把袁盎引為知音。

    也正是因為如此交心,袁盎了解了張釋之的才學。

    但是在文帝穩坐龍椅之前,袁盎也是無足輕重的人物,要不是有個在朝堂上吃得開的大哥,恐怕也得不到中郎這個職位。

    袁盎看着張釋之身背包裹,心中已是猜了七八分,但袁盎並不驚訝,像張釋之這樣的人物,又豈能久甘人下?

    「張兄,要走了?」

    「是的!」

    「張兄這麼一走,豈不可惜?」袁盎想試探試探張釋之是否還有當年的豪氣。

    「不走才可惜,流水不腐,如若不走,張釋之這一生,必是死水一潭!」

    「那張兄對今後可有盤算?」

    「商道!」

    「從商?此言差矣!賤商何堪大才,張兄為騎郎,是大才小用。入商道,則是大才無用!」

    「此話怎講?」張釋之有些愕然。

    「從來商賈奸猾,無利不往,無巧不鑽,張兄如此剛正無曲,試問怎能與商人為伍?」袁盎的話讓張釋之滿頭大汗。

    「義商何如?」

    「大謬,義利不同,義存無利,利存無義,義之於利,如同水之於火,商人不事生產,不尚勞作,鑽營詐術,何來義耶?義商之說,本是商人開脫之詞,怎可出於君之口?兄乃正人君子,驟入商道,是自陷絕境,自甘墮落!」袁盎字字珠璣,每一個字都深深的撞擊着張釋之的心靈。

    他不得不承認,更不得不佩服袁盎的見解之深,其實以張釋之的悟性,怎會不了解自己並不適合商道,商道商道,商量之道,這十年來,他張釋之跟誰商量過事情,在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判斷是非善惡對錯真假的標準,那就是公平與正義。但是不入商道,如今兩袖清風,身無片瓦,怎能報答兄長的苦心?怎能彌補所有的花費?

    心煩意亂的張釋之不得已選擇了未來的去向,然而袁盎的一席話又把他震了回來。

    張釋之袁盎思索良久,面紅耳赤向袁盎深深一躬道「袁兄一席話,如醍醐灌頂也?然則,袁兄有何指教?」

    袁盎笑笑,捋了捋下巴的山羊鬍,說道:「張兄莫急,現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皇上已下令各郡薦舉孝廉,博士,張兄回去準備一番,我向皇上舉薦你。到時候,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張釋之強忍淚光,心中感激竟不知說什麼好,便只好向袁盎深深一拜。

    袁盎趕忙邊扶邊笑道:「好了好了,張兄,你要折殺我也!走,去喝幾盅如何?」

    「妙哉!」張釋之撫掌大笑。

    不久之後,劉恆單獨召見了張釋之。

    劉恆連日來召見的所謂才士眾多,所以並未過於重視,他看着手中的奏章公文,張釋之來到跟前,他甚至都沒有抬眼看他。張釋之站在劉恆面前,也不主動開口,而是耐心地等待皇帝的質詢。

    劉恆有點奇怪,往日的才學之士都是急急忙忙連珠炮語,從三皇五帝到高祖呂后,從五湖四海到三山五嶽,無不是天侃海吹,生怕漏下了生平所學,但今天這個張釋之卻非常特別,行禮之後竟一言不發,這讓劉恆產生了好奇。


    於是,劉恆放下手中的奏章,看了看眼前的張釋之。

    青衫布衣,乾淨而整潔,身姿端正,一眼望去,讓人感覺肅然正氣。

    看多了人的劉恆一眼就判定此人若有才,必是正才無疑,對於這一點,劉恆有足夠的自信。當皇帝,若連邪正的無法判斷,那怎能治理好國家?

    有才能的人不少,但如果缺乏正氣,容易成為奸臣佞臣;有正氣的人不少,但如果缺乏才能,容易成為庸臣腐臣。若臣子能有才能而又不乏正氣,這樣的大臣才是國家之福,社稷之幸。

    劉恆平和地問道:「袁郎中說先生才學俱佳,朕召你來,希望你能無所顧忌,亮才建言!」

    「袁郎中繆贊了,陛下能唯才是用,我大漢之福也!久聞陛下虛懷若谷,從諫如流,此乃萬民之幸哉!」

    劉恆皺了皺眉頭,說道:「先生初次見我,怎知我虛懷若谷,從善如流?」

    「陛下治民以寬仁,行政以向善,教化以為民,除妖言之罪,減刑獄,當今廟堂,敢言之風盛行,臣下敢言,即說明天子兼聽,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由朝堂之氣可見天子之性,由萬民之氣可見天子之行...」

    張釋之還想說下去,只見劉恆一揮手,說道:「先生不要高談闊論,說些實際有用的東西!」

    張釋之心中暗喜:「當今天子果然不喜誇誇其談,天不負我也」。

    張釋之對着劉恆深深一躬,便一改剛才誇誇其談,溜須拍馬的說辭,從高祖得天下到治天下,從老百姓的日常生機到國家各種政策,從邊國爭執到黃老無為,張釋之把平身之所學,如江河奔流般倒了個痛快。

    劉恆竟然聽得入神,時不時地插上幾句,張釋之有問必答,劉恆連連頷首。

    一個時辰過後,張釋之講得口乾舌燥。

    劉恆站起身來,扶住張釋之到旁邊几案上坐下,然後令侍從看茶。

    張釋之也不推託,一古腦兒清茶下去,連聲說道:「好茶,好茶,清香入肺,胸中清爽極了!」

    劉恆哈哈大笑:「此乃百越進貢的上品鐵觀音,清怡潤肺!剛才聽先生所言,先生乃飽學之士,不知可否為我大漢謀國?」劉恆對於有真才實學的人才一向非常器重,所以語氣都是商量式的。

    張釋之趕忙起身拜倒在劉恆面前:「臣蒙陛下不棄,定當竭盡全力,為國謀利,為民謀福!」

    「好好好,先生快快請起,先生先屈居謁者僕射,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謁者僕射,秩比千石,相當於現在的副部長。這個官職雖然是副職,但屬於皇帝的近臣,非常有前途。張釋之當然明白,現在憑三寸不爛之舌就獲得這樣的官位已經算是上天開眼了,自然心甘情願接受。

    張釋之經過十年的蟄伏,終於走進了皇帝的視線,謁者僕射,在京城中不算高官,而且它也沒什麼實權,謁者掌管朝廷禮儀和上傳下達的職能,謁者僕射則是僕射的掌管者,所以因為這項職能,張釋之必須經常待在皇帝身邊,一旦皇帝有什麼命令,就由他來傳達。

    當然,上傳下達不是張釋之的擅長,治國理政更不是張釋之的擅長,在張釋之與劉恆的第一次頭腦風暴中,張釋之最頻繁提到的都是法。法才是張釋之手中擁有的利器,他要用這把利器來實現他心中的理想,公平與正義。

    劉恆把張釋之擱在謁者僕射這個職位上是很有深意的,他要儘快地熟悉張釋之,更要儘快地熟悉怎麼使用張釋之,劉恆相信,張釋之不僅能說,而且會做,能說的大臣多了,賈誼,袁盎個個都是一頂一的鋼牙鐵嘴,但做起事來卻並不見得跟他們的利口相稱。這個張釋之則不然,話雖不多,但一說便是十分在理,初次召見他時,雖然他侃侃而談,但與賈誼,袁盎相比,他雖然說得沒有他們精彩,但卻不乏淺顯的道理,非常的實在。雖則如此,張釋之要成為股肱之臣,尚需時日鍛煉。

    張釋之自從擔任謁者僕射以來,盡顯他的幹練之才,在干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張釋之也不失時機地向劉恆建言。

    有一次,張釋之跟隨劉恆去上林苑狩獵。劉恆突然向身邊的上林尉問起上林苑的情況來, 上林尉卻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劉恆心裏老大不快,正要大發雷霆,只見上林苑的嗇夫(掌管虎圈的小吏)上前,代替上林尉回答問話。劉恆這才轉怒為喜,他當即任命虎圈嗇夫為上林令,掌管整個上林苑。任命剛宣佈,旁邊的張釋之便站了出來,說道:「不可!」

    劉恆不解。張釋之問道:「陛下認為周勃其人如何?」

    「厚道人!」

    「那陛下以為張相如如何?」

    「也是厚道人!」

    「周勃,張相如都是不善言辭的長者,難道不如這個伶牙俐齒的虎圈嗇夫嗎?秦國任用刀筆吏,所以秦亡於二世。陛下因為嗇夫的口才便提升他,臣擔心天下會隨風附和,爭相學口舌之能,而不腳踏實地!」

    劉恆思索一番,點頭稱是,便撤銷了剛才的命令。

    張釋之不久之後,便升為公車令,掌管殿門,司馬門,負責夜間巡邏,職權只在九卿的衛尉之下。

    張釋之又向他的理想前進了一步。

    公車令是個非常重要的職位,他負責的宮門,殿門,巡邏,直接關係着皇城的安危,嚴格說來,公車令也不是張釋之最擅長的工作。但張釋之在這個位置上卻能做得比前任好,原因在於他是個不避權貴,認法不認人的人。

    把守衛宮門的職責交給張釋之,劉恆便能安安穩穩地睡覺了。宮門不能隨便進,但有些人卻依然可以橫衝直撞,一般的臣子和百姓是沒這個膽的,敢直入宮門的只有皇家人。

    張釋之是個堅持原則的人,丁是丁,卯是卯,任誰要從他那裏溜進去,只有一個選項,遵守法度,條例,否則,一切免談。

    太子劉啟和梁王劉武就曾經在張釋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兄弟倆駕車飛奔進司馬門,不但不下車,而且都沒有通報的意思。張釋之看到了,馬上跑過去,拽住馬轡就說道:「按宮中律法,百官公卿入殿必須下馬步行,否則一律不能進宮!」

    劉啟與劉武眼珠子瞪得老大,以前他兄弟倆進宮,哪次不是這樣子,今天從哪裏冒出來了個不知死活的人,敢攔他們的車駕。兄弟倆脾氣都是急性子,劉啟就曾經因為跟吳王劉濞的太子玩博彩輸了,被吳太子嘲弄了幾句,劉啟便掄起棋盤照人家頭上一拍,把吳太子的腦袋拍成了一團漿糊,劉啟為自己的衝動行為付出了代價。

    劉啟在老爹嚴厲斥責下,後來才有所收斂,這麼衝動的人,而且位居太子,平常京城裏敢惹他的人幾乎沒有。沒想到現在碰到這麼一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火氣就上來了。

    他正要發飆,沒想到弟弟劉武搶先發飆,劉武的脾氣跟他的名字一樣,是武大三粗,崇尚暴力。張釋之一來攔駕,劉武便是粗口一開,邊罵邊拔劍,看樣子是要殺人了。

    張釋之命令甲士圍了上來,雙方僵持在那裏。

    張釋之與未來的皇上結下了梁子,張釋之提筆便叫人向劉恆上疏彈劾劉啟劉武的「大不敬」罪,奏疏送到劉恆那裏,劉恆看過後心中老大不快,對兩個兒子仰尊不法的行徑大為光火,正發火要將其重罰時。這個時候,薄太后過來了。她一聽說兩個寶貝孫子闖了大禍,便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她比誰都了解自己的這個皇帝兒子,在國家大法與親情骨肉間,他定然會選擇前者。

    她的弟弟薄昭,劉恆的舅舅當年犯了殺害使者的罪名,使者是國家門面,按律殺害使者那是死罪,劉恆為了維護國家法紀,不但沒有赦免他的舅舅,他甚至希望薄昭能親自在朝堂上認罪伏法,免得背負一個殺舅的惡名,無奈薄昭死不認罪,劉恆百般無奈下,想了一招,讓所有人都驚呆了,他秘密下令一些官員穿着喪服去薄昭家裏活祭,那些官員從早哭到晚,把薄昭弄得日夜不得安寧,抑鬱之下,只能選擇了自殺。

    薄太后老了,看不得親者痛的事情,便急急忙忙地趕來。劉恆去了冠戴,向母親哭訴道:「都是朕沒教育好他們啊!」

    薄太后慈祥地摸着劉恆的髮絲,說道:「孫兒還小,尚在塑造之中,國不可失了儲君!」

    薄太后向身邊的內侍一揮手,內侍心領神會,拿着文帝的詔書去殿門外赦免了太子和梁王。

    兩兄弟拿到詔書時,狠狠地瞪了張釋之一眼,而張釋之卻雙眉緊鎖,泰然自若。

    事情過後,劉恆看到了張釋之剛正不阿的品性,便升他做了中大夫。漢文帝十年(公元前169年),升任廷尉。

    張釋之位列九卿,他終於可以昂首闊步去實現自己的理想了。此時此刻,相信在張釋之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公平正義要比太陽還要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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