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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申屠嘉喋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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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竟然不辭而別,張釋之根本沒把朕放在眼裏!」劉啟將張釋之的辭官書重重地摔在地上。

    陪侍一旁的內史晁錯默不作聲地將辭官書拾起,攤開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老師,朕想把他抓回來活剮了,讓那些個不能為朕所用的臣子引以為戒!」

    晁錯見劉啟臉色氣得通紅,並未馬上應答,而是眉目半睜,似乎另有所思。多年與劉啟的相處,他對學生劉啟的個性再清楚不過,他清楚劉啟只是說一時氣話而已,如果在此當口,便答疑解惑,只能推波助瀾,無助於事情之解決。

    劉啟並未得到老師的回應,漸漸平靜下來。劉啟同樣清楚每當晁錯有異議,都會擺出如此神態,等他劉啟發完脾氣再進言。

    所以,劉啟穩住自己的情緒,想聽聽老師的想法。

    晁錯微睜的雙眼突然一亮,向劉啟說道:「陛下,切不可對張釋之施以懲戒!反而應嘉贊其勞苦功高!」

    「何也,朕為何不能懲處一個擅離職守的臣子,卻反倒要嘉贊其功,如此一來,國法綱紀何在,如此一來,朝廷不是成了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之地,朕的臉面何存?」

    「陛下,臣之諫言意義有三,一則陛下初即帝位,當以凝聚人心為要,張釋之乃先帝重臣,身背遺命,何況他在民間極有威望,若決然殺之,恐致天下失心,需知恩威並施為馭臣之道啊,此為一;二則,張釋之與陛下有隙天下皆知,若陛下不但不追究其擅離職守之罪,反而厚重待之,那天下人定然會以為陛下仁聖,此為二;三則,張釋之辭官而去無非畏懼陛下追究之前不敬之罪,而陛下此舉定然能讓張釋之對陛下感恩戴德,陛下可下旨斥責他不辭而別,同時同意他辭去廷尉一職,但得令他改任淮南相,為陛下鉗制諸侯,此為三!」

    劉啟一聽,一時茅塞頓開,爽朗笑道:「老師當真高明也!朕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好,就按老師說得辦。老師相才,朕之大幸也!」

    晁錯也不謙讓,捋着三角須臉露微笑連連頷首。

    不久之後,主動辭官的張釋之便趕往淮南國赴任淮南相,對於已對仕途絕望的張釋之來說,只要能離開京城是非之地,已是萬幸了。

    晁錯處理張釋之的諫言,為新天子贏得了不少的讚譽和人心。

    緊接着,在晁錯的諫言下,劉啟下令減輕刑罰標準,並減輕田租稅賦,而且繼續加大募民徙邊的力度。

    在文武大臣議政之時,劉啟因為經驗不足,面對群臣有些惶恐,每當這時,他便習慣性地詢問晁錯:「老師以為如何?」

    晁錯自然耐心為之一一謀劃,晁錯眉飛色舞,唾沫橫飛的時候,一旁的申屠嘉只能氣得渾身發抖。

    到底誰才是丞相?申屠嘉心中不解。

    已是而立之年的劉啟並非不能察覺現場微妙的氛圍,但現在的朝廷,他能信任誰呢?

    九卿當中目前只有郎中令周仁,廷尉張歐是劉啟的老部下。

    然而這兩人在朝議上幾乎幫不上什麼忙,周仁擅長武職,張歐忠厚老實話也不多。

    唯獨晁錯,能言善辯,獨斷多謀,熟諳政務,在他的教習下,劉啟也漸漸地找到了為君之道的感覺。

    朝政的運轉在劉啟即位後竟然以內史府邸為運轉中樞,而丞相,御史大夫卻被撇在了一旁。

    老丞相申屠嘉因此變得坐立不安起來,天子只聽晁錯的,根本不在意他這個老臣的言語,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申屠嘉認為自己是歷經四朝的元老,不當受到如此待遇。他一步步從基層幹起來的,從材官到隊率,從隊率到都尉,從都尉到郡守,再從郡守到御史大夫,乃至丞相,都是一刀一槍,一點一滴,積一生之苦幹累干換來的。可他晁錯呢?僅憑几篇文章當上了太子的老師,如今小人得志,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憑什麼?憑他的才學,錯,大錯特錯,要論才學,賈誼是他萬倍,然而賈誼卻沒有他的運氣,歸根到底,晁錯憑的是運氣,非真才實學。此等奸偽之人,我又何必處處退讓,被他逼入死角。

    申屠嘉越想越氣,對晁錯的嫉恨之火正愈來愈濃烈地灼燒着他的心靈深處。

    申屠嘉本是正直肯干之人,待人厚道,從劉邦到劉恆,正是因為勤勤懇懇,待人厚道,所以屢屢升遷,最終攀上人臣的頂峰,憑藉着四朝元老的資歷,他就連袁盎這種牙尖嘴利,心高氣傲的人,都能引為座上賓,可偏偏這個晁錯,他卻如何也壓抑不住對他的嫉恨!

    晁錯的咄咄逼人讓申屠嘉感到了巨大的生存危機,原本以為新皇帝上任,對於心腹大臣自然會倍加倚重,現在看來,不光是倚重,劉啟是要晁錯取他而代之。

    這位年逾花甲,一輩子忠於職守的老頭被一股巨大的恥辱感包襲全身,竟然寢食難安起來。

    只要見到晁錯,申屠嘉必然怒目相向。

    晁錯卻不以為然,在他眼裏,丞相的位子遲早是他的,申老頭遲早要下來,只不過現在缺少一個合適的理由而已。晁錯的得勢為他招徠了無數的投奔者,也招徠了無數的敵人。

    這其中便包括同樣言語犀利的袁盎。

    袁盎早年跟晁錯便多有不合,兩人經常在朝中爭執不休,誰也不服誰。爭執的惡果到後來,終於演變成深深的忌恨,乃至於有袁盎的場合必定找不到晁錯,有晁錯的場合必定看不見袁盎。

    袁盎的日子一直不好過,當年他在朝廷初展頭角之時,很受劉恆賞識,袁盎因此屢屢犯顏直諫,劉恆一怒之下把他貶出京城,貶到了隴西當都尉,因為治隴有功,遷為吳王相。

    雖說吳國相距長安甚遠,但袁盎一直是身在邊疆,心系朝廷,為此還專門遊說丞相申屠嘉,成為他的座上賓。因此,袁盎對於京城的風吹草動還是瞭然於胸的,當他得知晁錯在朝廷飛揚跋扈,就預感到朝廷中必有一番大的變故。

    袁盎對晁錯有種說不出的嫉恨,而且晁錯的得勢令他更加的痛苦與惶恐,萬一讓晁錯站穩腳跟,難保不對自己施加毒手。但在情況未明之下,他決定暫且忍耐一番,看看好戲再說。

    果然不出所料。申屠嘉放棄了單純的忍讓和防守,向晁錯發起了攻勢。

    申屠嘉知道對付這樣的人,沒有確鑿的證據,是無濟於事的。所以,申屠嘉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對晁錯盯得很緊。

    在處理政務上,申屠嘉的人故意不配合晁錯,希望晁錯犯點錯,他便可以置其於死地。

    但令申屠嘉驚嘆的是,在晁錯的身上,不但找不到大問題,連小問題都找不到,這位新內史大人不但潔身自好,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勞模。

    這可苦了申老頭,只能把怒火壓在每日的悶酒當中。

    景帝二年(前156年),六月,申老頭正在庭院中侍弄着花花草草,算起來,他當了六年的丞相,今年是最輕閒愜意的。太宗皇帝在位時,雖然事情不由申屠嘉決定,至少還能過過手。新皇帝一登基,卻全然變了,諫言無用,辦事不用,一干文武都成了擺設。

    咳!申屠嘉每想及此不免嘆氣。

    正嘆氣間,家老前來耳語一番。

    申屠嘉頓時眼睛放亮,大聲道:「此事當真?」

    「當真,老僕親自去查探過了!」

    申屠嘉老眼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剛才的灰頭喪氣一掃而空,他激動地直往大堂上奔去,末了吩咐家老道:「叫心腹賓客前來議事!」

    原來家老盯了晁錯好幾個月,總算有了點收穫,晁錯膽大至極,他居然未經奏准便私鑿宮牆。以前介紹過,長安宮殿格局可以概括為十一區,八街,十二城門。北半部宮殿橫排由東到西為明光宮,北宮,桂宮,明光宮與桂宮在那時未建,南半部橫排由東到西為長樂宮,未央宮。晁錯的內史府在長安城東北片區,每次要去未央宮,必須經過大街鬧市。久而久之,晁錯就感覺多有不便了,堂堂二千石官員每天要混跡於市井,那豈不是太折殺晁錯了。如果,晁錯僅僅只是個內史,倒也無話可說,可他現在名為內史,實為丞相,大事小事每天都處理不完,有的時候一天入宮數次也是常有的事。

    晁錯便想有沒有辦法即可以縮短去未央宮的路途又可以不用經過市井大街。


    他在內史府徘徊探查,瞄了瞄去,他瞄向了正南方的長樂宮,眾所周知,長樂宮與未央宮是互通的,也就是說只要打通明光宮與長樂宮,就可以省下很多日理萬機的時間。

    為了隱蔽一點,晁錯選擇了明光宮東南角落的太上皇廟,廟的背面即是太上皇廟的外牆,也是明光宮的圍牆。晁錯的想法很聰明,太上皇廟畢竟是供奉死人的地方,往日裏去的人少,在那裏鑿個小門,能知道的人少得很。而且又是宮中的死角,太后皇帝更不會注意這種地方,那些知道的宮女和宦官只要對其恩威並施,諒他們也不敢外傳。

    晁錯自作主張地開了個小門,但並沒有向宮裏的主人劉啟報告。

    申屠嘉高興的就是這一點,如果劉啟親批,那他也無話可說,畢竟皇帝自家的牆角被撬,皇帝都不急,別人急什麼。

    「晁錯,你真是囂張跋扈到了極點,這次老夫不參你一本,不把你奏倒,老夫就枉活了一大把年紀!」申屠嘉料定晁錯此次必死無疑,即便不被治罪也難逃免職貶官的厄運。

    禮法上講,晁錯已經犯了重罪,要知道,皇宮大內,凡是沾個皇字的,是隨便碰不得的,就算是刻在地上的龍案,你要吐口唾沫那就要倒大霉了,何況還是挖皇家牆角。

    晁錯不是不懂規矩禮法,他之所以敢這麼幹,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即便劉啟得知,也不會將他治罪!

    申屠嘉連忙找來心腹賓客商議,最後一致認為,明天早上朝議參晁錯一本,他必死無疑。不少賓客已經開始先行祝賀申老丞相要戰勝『奸臣』了,議定之後,申屠嘉過了景帝登基以來最愜意的一個晚上。

    然而,有句俗話,我們常常掛在嘴邊,今日事要今日畢,機會稍縱即逝不等人。

    就在申屠嘉全力謀劃參倒晁錯時,晁錯安排在申屠嘉身邊的眼線,被申屠嘉視為心腹賓客的人卻將消息帶給了晁錯。

    晁錯本不在意開鑿太上皇外牆的消息是否走漏,但他沒想到,申屠嘉會費盡心思在這上面做文章。

    晁錯做人的原則,一直都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萬一讓申屠嘉捷足先登,先行抖摟出來,抑或再添油加錯,難保皇上不性急,匆匆作出決定。

    為了以防萬一,晁錯一路小跑,連夜奔赴未央宮求見劉啟,把開南牆的事情告知了劉啟。

    劉啟打着哈欠擺擺手道:「老師,這種小事就不用來請示朕了!」

    晁錯看着劉啟的神態,一顆心放了下來。

    漫漫長夜,晁錯竟然也難以入眠,他十分興奮,因為明日便可看到申老頭如何在皇帝和大臣面前威嚴掃地了。

    這或許是一個契機。

    第二天,申屠嘉起了個大早,將昨天寫得彈劾晁錯藐視皇帝,藐視皇祖,藐視王法,僭越的罪行一一呈上,相信晌午之前,晁錯不是一顆人頭落地便是捲鋪蓋滾蛋。

    對於申屠嘉來說,還是不希望晁錯死,人老了,積點德也是應該的。

    晁錯啊,別怪老夫了,要怪就怪你自己,為何咄咄逼人?為何囂張跋扈?

    申屠嘉邁着顫顫巍巍的路準備呈上有生以來第一次彈劾皇帝寵臣的奏章,這多少讓他有些誠惶誠恐。

    朝會上,劉啟昨日的睡眠並不是很好,坐在几案上連連哈欠。

    在傳禮官的一聲開始朝議之下,申屠嘉斜眼瞟了一眼晁錯,但見他竟然面含微笑,泰然自若。

    申屠嘉心中暗罵一聲,便出列奏道:「老臣有本要奏!」

    「老愛卿,請講!」

    「臣奏內史晁錯罪狀十條,請陛下明察!」

    話一出口,舉朝譁然,自從劉啟登基,晁錯上台,朝廷中還沒有誰敢跳出來彈劾晁錯,致使晁錯愈加囂張跋扈。群臣中不少人也為申屠嘉暗暗叫好,「老丞相英雄,有膽氣!」也有支持晁錯的臣子不以為然:「就憑申老頭一把老骨頭,也能扳倒內史大人,自不量力!」

    在群臣小聲議論紛紛之時,申屠嘉已將晁錯的十大罪狀朗讀完畢,申屠嘉話音一落,大家的目光便齊刷刷地望向劉啟。

    劉啟聽得很認真,但卻木然地毫無表情,在他聽來,申屠嘉所謂的罪狀十條無非就是彈劾晁錯私自鑿開明光宮南牆,什麼大不敬,僭越等都是過於誇大了。

    晁錯倒也氣定神閒,仿佛置身事外般,他從劉啟的表情就可以判斷出,申屠嘉這一次又敗了。

    申屠嘉眼巴巴地望着皇帝說出決議,群臣也靜靜地豎起耳朵聽,瞪大眼睛看,一個是德高望重,一個是銳氣逼人,而他們中間的裁判的三言兩語,甚至於一個字一個眼神就能決定誰勝誰負。

    官場中人都很清楚這種致人於死地的駭奏,那是公開決裂和決鬥的信號。

    劉啟也並未細想,眼前的申老丞相雖說是父皇留下的顧命大臣,可卻老而迂腐,不擅政務,每每自己與老師有新提議必會反對,坦白說來,劉啟並不喜歡這種人。

    劉啟頓了頓,說道:「老師開鑿南牆的事情,他已經事先向朕稟報了,只是朕覺得事體不大,並未通報列位卿家!至於其他的罪狀,朕認為朕即位時短,容後再議,略為妥當。老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申屠嘉沒想到他廢寢忘食策劃的機謀竟然被這麼一瓢冷水澆滅了。

    他頓時感到無比的屈辱,曾幾何時,他如此肅然籌劃會如此慘敗,這樣下去,大臣會怎麼看待自己,皇上會怎麼看待自己。申屠嘉一時哽咽竟然說不出話來。

    這時只聽支持晁錯的人高呼:「陛下聖明!」

    所有在朝大臣便不由自主高呼起來。

    申屠嘉下朝的時候是被人抬出去的,他就象一個鬥敗的公雞般不但折傷了翅膀,更折傷了再一次抗爭的勇氣。

    他實在想不通,那天家老告訴他皇上並不知情,家老跟了他幾十年,自然不會背叛他,那麼就是賓客,不,不對,那些賓客都是生死腹心啊!難道是家人?

    一向忠厚正直,為人信義,雖然隱約知道必是禍起蕭牆,但他卻始終無法接受身邊的人背叛他的事實。

    淤結一時間竟象利劍般劃破他的心臟,申屠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高聲喊了聲高祖太宗之後化作一攤黑血噴射出來。

    申屠嘉的暴卒,讓晁錯終於等來了進一步升遷的機會。

    兩個月後,劉啟便將另一個老好人御史大夫陶青改任丞相,將晁錯提拔為御史大夫。

    胸懷無限抱負的晁錯終於等來了大展宏圖的時機。所謂如申屠嘉者,無非是他走向人臣巔峰路上的亡魂。

    不管未來是喜是憂,晁錯都決心創立一番功彪千古的大功業出來。

    這項功業便是劉恆留下的殘局之一,削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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