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鳴香琴(1 / 1)
一盞茶的功夫,轎子便停了。
「貴客遠來,恕上官雲未能遠迎!」白牆青瓦的院落外滴水檐下,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聲音朗朗。
秦水墨打量來人,仍舊是一身褐紅色短裝,右袖護腕上繡着個「威」字。但這身簡單的鏢師服穿在來者的身上卻分外的妥帖合身,乾淨利落里透着份天生的瀟灑。
「想不到聞名天下的上官少鏢頭倒是生的如此標緻,想來風流債不少,功夫還沒撂下吧?」
「水墨姑娘笑了,威遠鏢局以武立身,上官雲不敢輕怠!」
「那也是,要不然這涵江水道也不會如此風平浪靜。」秦水墨將風平浪靜咬得極重。
上官雲眉頭一皺,繼而爽朗一笑:「姑娘的是,二位請內院休息!」
秦水墨見他不接話頭,想到先品了美酒佳肴再興師問罪也不遲,便不再言語隨着上官雲的指引往內院而去。
秦水墨打量着上官家這天下第一大幫的私宅倒與當地富戶無甚差別。只是滿院遍植綠竹,顯出幾分不同於一般武學世家的清雅。然一路走來,綠竹之中花叢之下,似乎都伏有無數高手,在上官雲的示意下潛伏不動,整座府邸於平靜之下暗流涌動。總之,怎麼呢,就如上官雲這個人一般。剛才所進之門乃是偏門,但一路之上只見房檐下,廊柱旁皆掛滿了紅燈,燈籠上書着個「壽」字。
「這是」秦水墨望着紅燈。
「昨日乃是家父壽誕之日,這三日仍是宴請賓客之時,所以才在偏門迎接二位,怠慢之處還請擔待!」
「少鏢頭客氣了,我們二人也未曾帶得壽禮,起來還是我等失禮了。」
一路綠竹掩映中穿過影壁遊廊,進得一個院。院中一株金桂開的正濃。
進得客房,一派素雅潔淨,雲母鑲銀屏風上繪着松石花鳥。
上官雲屏退左右,沖水墨和丹青深深施了一禮,道:「前日京城多有得罪,還請二位贖罪!」
「少鏢頭既知我姓名,必也將我來歷查得清楚,那您倒看哪裏得罪我了呢?」秦水墨笑道。
「噗通!」上官雲雙膝跪地,向水墨行個大禮,急切道:「威遠鏢局滅之災,還望二位出手相助,救我上官家六十二口人命!」
秦水墨與丹青對視一眼,當前情景倒出乎自己意料。「少鏢頭笑了,我們姐弟二人不過遊山玩水路過商州,連上官家都無法應對的危機,我們兩個孩子有啥辦法?」秦水墨拽了丹青向外就走,一邊感慨罷了罷了,商州菜和洞香春今日是沒口福了。
上官雲急切之間身形一閃便擋住了去路。
秦水墨眼睛一亮,心中不由贊一聲好靚的功夫,一面扯了扯丹青的袖子示意他莫要出手。
那上官雲卻又恢復了謙卑有禮的神態,「水墨姑娘留步,若姑娘解我上官家危難,我願送出鳴香琴為報!」
「鳴香琴?」秦水墨想起水月師伯每次教自己彈奏幻世曲時,總是對着手中那張價值萬金的焦尾古琴感慨一聲,沒了鳴香琴,何談幻世曲?幻世曲一曲九轉,每年跟着水月師伯學一轉,這感慨便也聽了九次。只是想來那琴畢竟是個死物,犯不着拿丹青和自己的命去換,便是水月師伯,也不會為了張琴,卻把自己這個幻世曲唯一的傳人給丟了去。當下,秦水墨再不猶豫攜着丹青就要邁出門檻。
「姑娘不會連世上最後半張浮生圖也不想看一眼嗎?」上官雲無奈道。
「什麼?」淡淡桂花香氣中,上官雲的臉色卻多了幾分凝重。
上官雲一咬牙:「實不相瞞,此次欲在京城擄走姑娘,完全就是因為這半張浮生圖。」
「少鏢頭懂得倒是不少!」秦水墨贊一句。
「慚愧!慚愧!」上官雲臉上卻並無慚愧之色,繼續道:「一月前,威遠鏢局接鏢,酬金一萬兩黃金,從羅浮國押送一批翡翠到京兆之地。」上官雲頓了頓,繼續:「實則此鏢乃是暗鏢,真正要保的並非價值連城的翡翠,卻是一幅捲軸。只是托鏢之人不可拒絕,家父深知此鏢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威遠鏢局盡遣幫中好手,做了最詳盡的打算。誰知」上官雲眼中明暗閃爍。
「誰知並沒有人來劫鏢,卻還是出了岔子?」秦水墨笑道。
「姑娘冰雪聰明,確實如此!一路儘管有幾路山賊,卻也識得威遠鏢局厲害,未敢打擾!哪知行至途中,汾水峽谷那夜暴雨如注,裝捲軸的箱子竟然自己起火,那捲軸便也被燒了一半!事關重大,家父與我只得將捲軸打開,卻是一副殘破的畫卷,只得來求姑娘。」
秦水墨轉身,於黃花梨榻上坐下,秀眉一挑,問道:「只怕是天嶼山的老頭子讓你們來找我的吧!」
上官雲咳了一咳,正色道:「確是尊師指,家父才得知此圖乃是久未現世的浮生圖,也是尊師指才知道姑娘人在」
「好了!」秦水墨一擺手,「老頭子坑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是師父的意思,我便應允了,接風宴在哪裏我和師弟都餓了,還有你們要先付利息,鳴香琴先拿來!」
「那是自然,家父今夜便在水榭宴請貴客,姑娘稍候待我取了鳴香琴一同前去。」上官雲徑自去了。
秦水墨取下丹青頭上的斗笠,替他理了理頭髮,望着丹青水一般的眼神認真地:「丹青啊,師父這次如此坑我們,一會宴席上一定要撿最貴的吃,我好後悔早上吃了那些個瓜果啊!」
「你知道哪些是最貴的嗎?」
「松枝玉露,天香果,玉璧靈芝」
「唉傻孩子!那些都是天嶼山的靈藥。」秦水墨拉過丹青,「聽仔細了!熊掌,鹿唇,燕窩,雪蓮,魚翅一會只要上這幾個菜,你就都吃光!你呢,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一定要多吃肉!我呢自然也要也要多吃幾碗,養養顏才是啊!」
「咳咳」門外響起上官雲的咳聲。
琉璃燈罩下,一支白燭被上官雲輕輕起,已到了掌燈時分。
紫檀畫案上,用玉簾巾單縮絲製成黑色琴囊,被上官雲輕輕打開。
「水墨姑娘可還滿意?」
「無所謂了,只要師伯滿意就好。」
一架深碧色的古琴赫然而現。深碧色的琴身,仿若凝淵,泛白的琴弦就如凝淵之上泛起的淡淡水霧,秦水墨輕輕撥動一下琴弦,滿庭的桂花香竟霎時不見,仿佛被收入了古琴之中。悠悠水波盪起,仿佛空氣中起了漣漪,一圈圈漾開。
綠竹軒窗上,卻有巨大的黑影閃過。
「什麼人?」上官雲一聲怒喝,人已如暗夜中掠起的驚鳥進了院中。
白光一閃,丹青已護在水墨面前。秦水墨玉手輕撫,鳴香琴黯然而止,空氣中的水波消失不見。
巨大的黑影,在綠紗窗上蔓延開來,就像驟然綻放的一朵曼陀羅花。
丹青護着水墨步入院中,燭火搖曳之下,除了空氣中濃濃的血腥氣,一切似乎並無改變。只是金桂和碧紗窗上觸目的血痕映着「壽」字燈籠上投下的紅光,不出的妖異。
上官雲已將庭院細細搜查過,手中捧着一縷布條,隨着風中搖曳的燈籠,依稀可見上面的半個「威」字。
頃刻之間,四下里躍進幾條黑影,「少鏢頭!」來人在黑暗中衝上官雲行禮。
「下去吧!加派人手護院,總鏢頭那裏我去稟報!」
「是!」幾人四散而出,遠處庭院裏響起啾啾的鳥鳴聲。
「是邢老四,本月已是第三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像突然爆裂開來,除了幾片衣物和血跡,再無他物!」上官雲的面孔隱在黑暗裏,看不清表情。
「二位,在下並未在此院中安排暗樁,」上官雲苦笑道。
「少鏢頭,這幾人可都是此次出鏢的鏢師?」秦水墨問道。
「正是!水墨姑娘可有高見?」
秦水墨看了看丹青道:「是南疆寂天教的蝠蠱。」
「蝠蠱?可是拜月國國師白澤所執掌的寂天教?」上官雲若有所悟。
「正是,這幾人在行鏢途中已被下了蠱,所中蝠蠱之人並無異狀,只是身上有淡淡的屍臭味,方才這院中金桂香氣濃郁,正是蝠蠱傀儡隱藏的絕佳之處,只不過」
「只不過湊巧之下鳴香琴將金桂的香氣斂去,這蝠蠱控制的傀儡眼看敗露,便由體內自爆,而渾身肌骨早已被寄生體內的蝙蝠噬去,蠱蟲破身而出,除了膿血便無一物。」上官雲順着秦水墨的話下去。
「竟如此歹毒!我威遠鏢局與寂天教勢不兩立!」上官雲咬牙切齒道。
秦水墨暗想寂天教白澤前腳與拜月國國主翻臉,後腳便派人潛入大興,所謀甚大。
上官雲似乎也想到了這,嘆了口氣。
「請二位隨在下去後院水榭,家父設了晚宴款待諸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上官雲做了個「請」的手勢。
「昨日真是總鏢頭壽誕?」秦水墨隨着上官雲走入後院,不經意般隨口問道。
「真是什麼都瞞不住姑娘,威遠鏢局只是借着家父壽誕之名,請來各方高人助拳罷了,此次失了暗鏢,全家六十二口性命不保,唉,其實有什麼用呢,這幾日府里已有三個下人不明原因暴斃,想來那人的手段」似意識到自己失言,上官雲就此打住。
「無非是失了鏢而已,如何便要的闔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那托鏢之人原與家父簽了生死鏢,家父以全家六十二口人的性命擔保,唉,誰能想到卻是那南疆魔教,總是威遠鏢局的劫數。」
「一切有勞姑娘了只是姑娘切不可以天嶼山來人的身份出現,誰料到這暗中還有多少寂天教的妖人。」罷,又深深施了一禮。
秦水墨將人皮面具戴上,回禮道:「少鏢頭客氣了,上官家有少鏢頭這等人物,單憑能動天嶼山的老頭子這份能耐,即便沒了水墨,也自有該得的福分。」秦水墨罷,與丹青一同向水榭走去。
第十九章 鳴香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