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四分五裂的感情(1 / 1)
林宗易手掌溫厚滾燙,這一刻卻暖不了我。時隔半月聽到他的消息,仿佛鋒利的刀子絞着肉,心臟悶鈍發脹,折磨得難受。
我故作輕鬆仰起臉,「輸了要翻盤呀,贏了錢,心情就好了。」
趙太太聽了,立刻重新碼牌,「玩牌嘛,輸錢惱,贏錢笑,起起伏伏才有意思,林董有得是錢,輸個萬八千兒的還當回事啊,幾個億也供得起林太太揮霍。」
我從池子裏抓牌,「您饒了我吧,在牌桌上輸幾個億,我能嘔死。」
她們爆發一陣大笑。
林宗易焐着我手,一直沒鬆開,焐出汗了還黏着我,我試圖抽回,「你不嫌濕啊。」
他在一旁坐下,「不嫌。」
這輪從開局我就不順,打到一半,我煩躁掀眼皮,餘光正好瞥見林宗易示意周太太,她在對面擠眉弄眼,接收了他的暗示,我估算出她缺什麼牌了,直接打出八萬,等她胡牌,她沒胡,反而打出七萬,「臭手氣,今天要破產的呀。」
我全明白了,「您自己不樂意胡,怪手氣啊。」
她一怔,「能胡牌,誰不樂意胡呀。」
我當即去查驗她的牌,被趙太太眼疾手快一攔,她們的牌瞬間混亂在一起,「周太太要當婆婆了,喜事沖昏頭了?」
她們一邊喝茶一邊笑。
林宗易捋起我額頭潮漉漉的碎發,小聲說,「林太太打得不錯。」
我抿着唇,沒吭聲。
接連放水了四五輪,我幾乎贏光了她們手頭所有現金,只剩萬太太皮夾里的三千塊錢了,周太太不露聲色一瞟,扔出一張專門餵我的牌,我不理會,林宗易在這時捏起那張二筒,擺在我面前,挨着我耳朵提醒,「暗槓。」
我隨手推倒牌,「不玩了。」
「哦呦。」周太太拍桌,「林太太一輪贏好幾萬,不賺了?」
我端起茶杯,不痛不癢回絕,「改日吧。」
林宗易碼整齊我贏的錢,足足摞了半尺厚,「高興了嗎。」
我又委屈又窩心,「你費盡心思哄我,我能不高興嗎?」我眼前泛起一層霧,「散場再給她們補賬,是不是。」
林宗易悶笑,「不止補錢,還欠了人情,而女人的人情萬不得已不能欠。」他前傾,半張臉抵在我胸口,「尤其是老女人。」
我被逗笑,笑出一顆鼻涕泡,「這點小事也值得你欠債,生意人不是最精明嗎,你這麼賠本經營,索文集團竟然沒倒閉。」
「林太太的事對我而言都是大事,只有我捨得了,才有回報。」他手指蹭掉那顆泡,「像個小邋遢鬼。」
我吸鼻子,「回報什麼。」
林宗易用帕子覆住我鼻尖,輕輕一擰,擰掉其餘的鼻涕,「四天後林太太求着我,要為我生一個。」
我打掉他手,「你還算日子啊。」
「我已經饞林太太多久了。」林宗易眉眼帶笑,「我現在度日如年。」
傍晚李淵趕到梅園,接林宗易回索文開晚間會議,在電梯內林宗易吩咐他,「調查馮斯乾身邊的女人是誰。」
李淵說,「公關部的劉經理周六撞見了馮斯乾陪一個女人在珠寶樓定製鑽戒。」
我透過電梯門的投影凝視李淵,「鑽戒。」
李淵點頭,「是馮斯乾在澳大利亞一名富商手中高價買回的黑鑽,世上僅此一枚。」
我有點喘不過氣,電梯門才打開,我便飛快逃出,蹲在噴泉池旁大口呼吸着,斷斷續續的水流里,傳出林宗易的聲音,「馮斯乾搭上殷家之前,有過一個女人,是她嗎?」
李淵搖頭,「那個女人結婚生子了,馮斯乾不是舊情難忘的男人。」
林宗易沉思了半晌,「和周德元有關嗎。」
「只聽說周家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
池水裏映出我蒼白至極的臉,我抱膝不動,直到林宗易也出現在水面,高大英武的身軀將我完全覆沒,他佇立在我身後,耐着性子等我冷靜下來。
我平復好情緒起身,「走吧。」
「韓卿。」他叫我名字,「我希望這是自己的太太最後一次為另一個男人大悲大喜。」
林宗易從後面扣住我肩膀,「我不是無底線忍耐你心裏有他。」
我背對他,嘶啞嗯了聲,徑直朝前走,在通往石門的一條長廊上,我看到一男一女並肩而立,熟悉的輪廓令我步伐一滯。
男人穿着一件米白的羊絨大衣,衣襟敞懷,露出香檳色的緞面襯衫,領口開得極低,風雪拂過,落在他赤裸的頸間,一時分不清大雪和肌膚的顏色,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英氣俊朗,是一種溫和明亮的英氣,而不是深沉凌厲的英氣,連他好看的眉間皆是情意。女人在他懷中踮起腳,去摘最高處的梅花,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伶俐嬌小,出乎意料得匹配。
紅梅白雪的盡頭,人潮影影綽綽,那樣多的男人,唯有他風華玉立,讓人過目不忘。
女人回頭,「我夠不着。」
馮斯乾箍住她腰肢舉起,女人嬌聲笑,「太高了!放低一些。」
她連根撅斷,落地時撲進他的胸膛,「我要戴上。」
馮斯乾說,「會很醜。」
女人不依不饒,塞他手心,「戴個試試,萬一漂亮呢。」
他選了一朵盛開最艷麗的梅花,插入她鬢角,動作非常溫柔,生怕腕錶的錶帶不小心勾住女人長發,扯痛了頭皮。
女人原地轉了一圈,「漂亮嗎?」
馮斯乾神情凝重,「看來萬一是不成立的。」
女人反應過來他挖苦自己不漂亮,立馬捶打他,他含笑摁住她手背,「還可以。」
她捂住他眼睛,吻了一下嘴角,馮斯乾在黑暗中一把拉住,「這就完了嗎。」
女人沒有絲毫扭捏,閉上眼親吻他嘴唇,馮斯乾忽然頭一偏,女人只吻到他下頜,頓時惱羞成怒,「你索吻又躲開!你總是故意戲弄我。」
馮斯乾笑出聲。
林宗易也望着這一幕,許久,他喊了一聲,「斯乾。」
馮斯乾這才發現我們在場,他轉過身,目光精準無誤定格在我臉上,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只兩三秒鐘,他十分自然移開目光,「宗易,很巧。」
林宗易笑着問,「不介紹一下嗎。」
馮斯乾略微俯身,遷就女人,「林宗易,索文集團林董。」
女人非常大方,主動打招呼,「孟綺雲,久仰林董了。」
林宗易打量她遞出的右手,他並沒觸碰,只點了下頭,眼神又移回馮斯乾身上,「恭喜你逃過一劫。」
馮斯乾意味不明笑,「宗易,我姑且相信,你的道賀是真心實意。」
林宗易站姿肅穆筆挺,「林冬怎樣。」
馮斯乾笑容一收,「宗易,你很健忘,他姓馮。」
林宗易說,「還記得那是你兒子,你倒算個人。」
我不由自主攥拳。
馮斯乾沒回答,他邁下台階,朝女人伸出手,「雪化了,地滑。」
孟綺雲細長的五指搭在他掌心,「你把我當小孩子嗎?我又不會摔跟頭。」
他握住她凍得通紅的手,「你難道不是小孩子嗎。在莊園每晚要叫醒我,連衛生間的路都記不住。」
「我以前沒去過澳大利亞!下次再去,還住比爾斯莊園,我就能給你帶路了。」
馮斯乾指腹擦掉她睫毛上的雪霜,「你也準備帶我上錯觀光電車,害我滿城找你,對嗎。」
孟綺雲生氣甩開他,「你冷嘲熱諷什麼呢。」
馮斯乾再度握住她手,裹進大衣口袋裏,「下次去澳大利亞還是法國。」
孟綺雲跟着他走向石門,「法國,我要看普羅旺斯的薰衣草,一定比澳大利亞的更美。」
我只覺渾身發冷,一股強烈的寒意無孔不入,從腳底直逼顱頂,活生生劈開我。
林宗易皺眉望了我一眼,我竭力掩飾自己的失態,可仍舊被他看在眼裏。
他走過去,相當紳士風度截住他們,對孟綺雲說,「孟小姐,能否迴避。」
馮斯乾淡淡嗯,「去那邊的亭子等我。」
孟綺雲放開他的手,走進一座被花海包圍的亭台,林宗易一言不發解西裝扣子,後槽牙咬得側臉緊繃,眼底殺氣凜冽。
當他解開全部束縛後,突然拽住馮斯乾衣領,力量野蠻暴戾,將他抵向一棵粗大的梅樹,「知道我們在嗎?」
林宗易手臂的肌肉最精壯,發力時線條賁張鼓起,能抵擋他這份勇猛的人寥寥無幾。
馮斯乾沒反擊,語氣淡漠,「不知道。」
「不知道嗎?我的車停在梅園正門,你眼瞎了。」
馮斯乾面無表情審視他,「你想動手。」
「跟我動手。」林宗易冷笑,「你三個也不是我對手。」
馮斯乾用力一搪,林宗易猝不及防,被他搪出半米,繼而撲上去,像一頭獵豹,擊中馮斯乾的下巴,他同樣反手一撞,撞開了林宗易的拳頭,打在他胸骨,砰地悶響,震得林宗易退後一步,他野性被激發,和馮斯乾你來往我廝打作一團,最終以穩准狠的力道勒住了他喉嚨。
我拖拽林宗易,「宗易!一會兒他們過來了,會鬧出風波的,別再打了!」
他依然牢牢地扼住馮斯乾,寸步不讓,「虛偽薄情的面目原形畢露了是嗎,不偽裝了?」
馮斯乾整理衣擺的褶痕,「宗易,如你所願了,何必再當她面演這齣戲。」他抓住林宗易手腕,「你有本事,任何女人都征服得了。」
林宗易狠狠一推,「既然你明白了,從今往後,韓卿這裏,你半點不准碰。」
馮斯乾似笑非笑,指尖抹掉鼻孔溢出的一絲鮮血,「她探視馮冬,自己來找我呢。」
我緊攥的拳無聲無息一松,「你和這個女人出國,馮冬呢。」我走上前,大聲質問,「所以你沒有看護他,你從我手裏帶走馮冬,和別的女人雙宿雙飛,將馮冬獨自留在江城,如果王威和殷怡害了他。」
「他們害不了。」馮斯乾打斷我,「我安排了身手最好的保鏢——」
我當場一巴掌掄在他左臉,馮斯乾整個人僵住,頭歪向一側,後半句也戛然而止。
「我把孩子交給你,不是任由你丟給保鏢的!」
他一動不動,如同靜止住。
我嗓子發澀,「你有苦衷嗎。」我帶着哭腔,「馮斯乾,你到底有沒有身不由己的理由?」
他眯着眼看地面,梅園的黃昏被素白遮蓋,我與他的一雙影子照射得殘破不堪,就像我們之間的感情,闖過驚濤駭浪,扛過人言可畏,卻在風平浪靜的此刻四分五裂。
他看向我,「你認為我應該有什麼苦衷。」
我不清楚,我只感覺他像變了一個人,我無比陌生和心寒的一副樣子。
馮斯乾繫着襯衣的領扣,「沒苦衷,林太太離不了婚,我沒必要再強求和苦守。」
我死死地盯着他。
孟綺雲等得厭煩了,她按捺不住返回這邊,「斯乾。」她靠近他,發覺他衣衫微皺,像經歷了一場搏鬥,下意識望向距離最近的林宗易,「出什麼事了嗎。」
馮斯乾不着痕跡舔掉牙齒間殘留的血漬,「敘舊而已。」
「可是你——」她話音未落,趙總為首的一群男女從大堂內出來,「馮總?」
馮斯乾越過孟綺雲,「趙總也在。」
趙太太斜挎着包,「馮總情場得意,百忙之中還陪着情人出遊,您當年對前妻哪有這樣溫存體貼啊。」
萬太太緊隨其後走出電梯,「馮總的新歡年輕嬌俏,肯定比上一位馮太太更受寵愛。」
孟綺雲扭頭看馮斯乾,撒嬌埋怨,「又提你前妻,我不愛聽。」
馮斯乾虛虛實實摟着她,對趙總說,「不是女伴。」
只四個字,給了孟綺雲正經的名分。
趙總詫異,「怎麼,是馮總的良緣?」
馮斯乾笑而不語。
女友和女伴一字之差,地位大不同,他們都識趣不再玩笑。
跨過石門的門檻,孟綺雲問馮斯乾,「你和她是什麼關係,是傳言中的關係嗎?」
馮斯乾沉默良久,沒有回應。
孟綺雲也沒再追問。
我們站在門口,天灰濛濛的,下着雨夾雪,趙太太目送他們上車離去,感慨了一句,「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男人真是不如狗。」
趙總不入耳了,「你指桑罵槐幹什麼?離婚再娶天經地義,你不順眼?」
趙太太收回視線,「我沒罵他,我罵那些沒離婚就生出花花腸子的男人,你急什麼?」
這條街道繁華熱鬧,我充耳不聞,面容像一灘死灰,沒有一點血色。林宗易接過侍者遞來的傘,一手抱住我,一手撐在頭頂,我撫過他被馮斯乾擊打的部位,「你還疼嗎。」
他注視着我,「疼,韓卿,我疼。」
我手滑下,「你不是鐵打的嗎,馮斯乾都打不贏你。」
他臂彎攏住我,嚴嚴實實按在懷裏,「天意說一物降一物,我也逃不掉風月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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