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1 盡職盡責理髮師(1 / 1)
她上了啞劇演員的當——啞劇演員肯定比誰都清楚,只要邀請她坐下去,她在計時開始後就很難再站起來了!
即使這幾個又急又怒的念頭在林三酒腦海里來回撞擊,撞得她兩耳嗡嗡作響;但理髮店依舊沉浸在一片安靜的幽暗裏,店內唯一的聲音, 就是理髮師生物低低的哼唱聲,隨着他越走越遠,哼唱也越來越輕。
灰塵被攪得悠悠地轉起來,又一顆顆無聲地落在了地上。
「快,」林三酒在腦海中怒叫道,「你快抓緊時間告訴我,第五第六個都是什麼動作?」
「是『像個報紙卷一樣在地上滾『, 」意老師說着,林三酒也「看見」了當時啞劇演員的那一幕——原本站着的啞劇演員,忽然咚一下倒在地上,手腳就像是長蟲體下的須足一樣,支撐着他飛快地、骨碌碌地滾去了石板路另一頭,又迅速地爬了起來。
「第六個呢?我被椅子困着,沒法滾,」林三酒催促道。
她不知道理髮師生物去哪了,去幹什麼了,或者什麼時候回來,只有拼命四下扭頭看,試圖找到一個能脫身的辦法——左右兩側一米遠,各是一張黑椅子, 在面前半米遠的地方,是一面長鏡子;鏡子右側是一個小柜子, 擺放着瓶罐剪子之類的雜物, 怎麼看也不像能用得上的。
「『拉開什麼東西』, 」意老師說,「他站在地上,做出了一個伸手拉開的動作, 就像打開了一個無形的櫃門一樣。」
就在這時,林三酒從店內深處的掛簾後,捕捉到了一絲細微的聲響——她唰地扭過頭,發現那個理髮師生物又從幽暗中浮現起來了,聲響正是來自於被他巨大頭顱頂開的帘子。
在他手臂上,掛着一大塊沉沉的、浸滿深褐色污漬的髒布,需要一點想像力,才能看出它原本是白色的。
林三酒看了它一眼,突然明白它是幹什麼用的了:在理髮之前,理髮師不都會在顧客身上系一塊罩布麼?
「第七個,」意老師不敢耽誤,迅速說:「是『四肢着地爬』——」
啞劇演員雙膝跪在地上,隨即像個狗一樣,又將雙手撐在地上,反覆轉圈、停頓、改向地爬了好一會兒的那一幕,從林三酒腦海里浮現了起來。
「這個,」林三酒眼睛一亮, 「這個說不定可以讓我爬下去?」
當理髮師生物朝她走來的時候,她當機立斷, 果然將上半身順利伏了下去,雙手壓在了地上——然而她的臀腿卻像是屬於另一個人似的,死氣沉沉,發不出一絲力道將她從椅子上托起來。
這樣一來,「雙膝跪地」這個部分,她就無論如何也完不成了。
「怎麼會這樣?」意老師焦急地好像恨不得在腦子裏轉圈,「明明手都落在地上了……」
「我明白了,他四肢着地爬的這一個動作里,有伏下上半身的部分,所以這個部分我能做得出來,」林三酒話是這麼說,卻又不死心地試了幾下,心臟跳得咚咚響,「可是他跪下去時所需要用到的肌群、發力方式,和離開椅面完全不一樣……我就做不出來了。」
也就是說,只要是啞劇演員做出過的動作,她哪怕不做完整,只取一部分,也是可以的:比如說,啞劇演員轉頭90度,那麼林三酒可以選擇轉頭60度;因為啞劇演員在轉頭90度的過程中,肯定有一個節點上,他是曾經「轉頭60度」的。
「你在幹什麼呢呀?」
甜膩膩的男聲從背後響起來的時候,林三酒騰地一下直起了身——幸虧「四肢着地爬」的最後一部分里,包括了「直起身」。
鏡子裏,那一雙橙子似的眼球左右滾了幾圈。
「可不要亂動呀,」理髮師生物笑了起來,「你好好配合,我才能早點理完髮嘛。」
早點?難道說要在倒計時結束之前完成,自己就能走——
那張髒布呼地一下展開了,在一瞬間裏,林三酒被那一股濃烈熟悉的臭給嗆得連剛才的念頭都丟了開去;在末日世界裏生存久了的人,遲早都會在某一時刻聞見這種氣味,因為他們遲早會看見腐爛的屍體。
她看着那張布在自己身前展開,也明白那些深褐色污漬是什麼東西了。一股股想要嘔吐的欲望,又被無形之力給壓了回去,她連顫都顫不起來;理髮師生物慢條斯理地將那張裹屍布圍在了林三酒脖子上,說:「不要不高興嘛,雖然髒了一點,但是來這裏理髮的顧客,都是用這塊布的哦。」
他伸來一隻冰涼乾瘦的手,在裹屍布領口處整理了一下,說:「比如說,這一位。」
林三酒抬起眼睛的時候,鏡中自己的肩膀上多出了一個腦袋。
那是一個男人的頭,不知道是如何從裹屍布領口裏,與她的脖子一起探出來的,軟軟地歪朝外倒在她的右肩上;男人的臉色青白髮灰,半張着的嘴唇仿佛生了大片灰白黴斑一樣,顯然早就死了不知道多久——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出現在了她肩膀上。
難道是……是連着裹屍布一起裹在她身上的嗎?
「再比如說,這一位,」理髮師生物又說話了,「發質和你一樣,很健康呢。」
左肩上,多了一個歪歪的女人頭顱。她死去的時間似乎比男人頭要短一些;黃褐色的粗糙頭髮,垂下了林三酒的一側肩膀。
「你看,你的頭髮太短了,」理髮師生物的手從林三酒頭上劃了過去,叫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要理成我這樣的髮型,就必須要接發……」
意老師的嗓門猛然尖起來了。「接發?他是說,從死人頭上接發?」
「要把三人頭髮都串一束,」理髮師生物似乎興致很高,那一張寬得一眼看不完的臉上,竟然開始傳出了完全不成調的哼唱聲,「毛孔要打開,打開,三人頭髮一起進去,進去,鑽出額頭來……」
不知何時被他拿在手裏的剪子,「咔嚓」一聲,在空氣里張開了。
林三酒現在完全變成了字面意義上的「坐以待斃」。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碰到自己的頭髮;再一個個地問意老師都有哪些動作,肯定是來不及了,現在必須要爭取到一點時間——林三酒一咬牙,忽然抬起了右手,肩膀上的男死人頭被顛簸得一歪。
她沖前方做出了一個「拉」的動作。
只是前方沒有任何把手可供她拉,所以她的手伸出去,拽回來,起到的唯一效果,就是划過了鏡子前的櫃面,嘩啦啦地掃下了一大片雜物。
頭上寬闊碩大的面孔,沉沉地垂下了臉皮。「你怎麼不小心一點?」
他作為一個理髮師,應該會去收拾好東西吧?
林三酒僵直地坐在原位,緊緊盯着鏡中那一個龐大得令人越看越不舒服的頭。
當理髮師生物終於不情願地將剪子放下,朝柜子邁出一步的時候,林三酒急忙在腦海里叫道:「快,下一個動作是什麼?都告訴我!」
第八個動作,是一把抓起某種東西,再揚圓了胳膊將它拋出去;啞劇演員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腳下還往前沖了一步,用於借力——但對於如何從椅子裏出來,卻沒有幫助。
理髮師生物像糊弄似的,隨便從地上撿了一個瓶子,放在了櫃面上。
「第九個,」意老師迅速說,「他往後下腰,然後來了好幾個後空翻。」
理髮師生物低下巨大的頭,看了看地面。
「第十個,」意老師不敢耽誤,「他一腳立地,一腳高高側踢進了空中,然後……然後好像踢得很疼似的,抱着腳,跳着轉了兩圈。」
都是什麼玩意!
在林三酒心中罵街的時候,理髮師生物嘆了口氣,似乎不耐煩一件件去撿了,伸出一隻腳,將東西都嘩啦啦地掃了旁邊的椅子下。
「好了,我們繼續吧,」理髮師生物朝她緩緩轉過了頭,因為太過巨大,以至於一秒又一秒過去了,他卻仍然還在轉頭,還沒轉完。「反正我們不需要這些東西……」
當鏡中他的剪子在林三酒頭上張開的時候,她已經要急得狗急跳牆了——她一時間想不出該怎麼靠這些動作組合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確實沒有一個動作能幫她站起來——她只是想要躲開頭上的那一把剪子;她的身體反應得極迅速,上半身一擰,她的頭,帶着左右兩顆晃晃顫顫的人頭一起,就從剪子底下滑了過去,扭到了一邊。
下一個動作,幾乎完全是下意識做出來的,就好像她的身體早就知道該怎麼辦,只是在等待一個下決定的機會。
林三酒裹在野戰靴里的腳,重重地側踢出去,轟然踹上了前方的鏡面。她的腿長,椅子離鏡面又只有半米遠,這一踢的力道頓時將她連人帶椅子都一起推了出去,全砸進了理髮師生物的身體裏。
頭重腳輕的理髮師生物,踉蹌地跌了出去,「咚」一聲摔在了地上;椅子從林三酒的身下滑了出去,她幾乎是同一時間也跟着跌到了地上。兩顆人頭仿佛要耳鬢廝磨一般,緊貼着、擁夾着她的頭,她完全是枕在女人頭上,又被男人頭枕在下方的。
「太好了,」意老師叫道,「很多動作里都有『站起身』這個部分,快!」
其實不用她把話說完,林三酒已經飛快坐了起來,一把抓住裹屍布的胸口,掄圓了胳膊,將它連着兩顆人頭一起,給遠遠地丟了出去。
儘管動作受到限制,但她的身體素質與速度力量都還在;當她一骨碌跳起身,飛撲到了店門口的時候,餘光告訴她,那個理髮師生物才剛剛好不容易站起來。
「噹啷」幾聲過去,饒是以林三酒的力量,理髮店大門竟依然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被她拉開的意思。
「你已經……被分配給我了呀,」身後,理髮師生物慢慢地說,「我不剪完頭髮,怎麼能讓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