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5 嘿,咪咪過來(1 / 1)
即使明知道自己時間有限,在聽見意老師聲音的那一刻,林三酒還是「咕咚」一下坐在了地上,又像要哭、又像要笑似的,說:「我沒猜錯,你果然還在!」
「快起來,」意老師催促道,「這附近亂七八糟的東西多,咱們一邊走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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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酒喘了兩口氣,站起身,回頭掃了一眼——在濃濃鉛霾之間,埋藏着不知多少個她已經看不見的人影。在她轉過頭之後,黑影們就再也不會被看見了;那些無聲無息死去的人,會沉默地以同一姿勢永遠靜止下去,直到身體被侵蝕腐壞得什麼也不剩。
「原來你聽見的是那紅牆人形的聲音?」意老師聽了她的解釋之後,也微微吃了一驚:「我感覺到你對我產生了奇怪的敵意,而且我越解釋,似乎你的敵意就越重……」
林三酒不好意思地嘿然一笑。
「畢竟是從我腦海深處里,響起了一個天知道什麼鬼玩意的聲音……」她哪怕現在回想起來,都忍不住打了個戰。「雖然我還不知道紅磚牆和人形到底都是什麼東西,具體又是怎麼一回事,但它的手法其實不複雜。」
「你都明白了?哦,往右走一點,剛才有點偏了。」
林三酒往右挪了幾步,仍舊以一根棍子在前探路,邊走邊說:「對呀,我之前是當局者迷了。你想,我們一開始為什麼會發現那堵紅磚牆?它離我們的前進路線,明明還有挺遠一段距離。」
「因為我們聽見有人在濃霧深處,複述前人的對話……」意老師答道。
「對,那段複述的唯一作用,就是為了要讓人去查探聲音來源。」林三酒提示道,「在我吹開煙霾,看見紅磚牆之後,就再也沒聽見紅磚牆對工作組談話內容的複述了,這不是巧合。」
假如換個環境,複述談話也未必能成功引人去看——有大把進化者會像蜂針一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聽見聲音就避遠了;然而當人走在等同目盲的濃厚煙霾中時,又有多少人敢放心讓那聲音漂浮在身邊的鉛霧裏,而不去看一眼來源呢?
「我懂了,在看見紅磚牆上的人形裂紋之後,你就會受到影響,不知不覺間開始像那些人形一樣……走路。」
林三酒呼了口氣,呼吸罩內浮起了一層熱汽。
「對。看得越多,受影響就越大,受影響越大,就越忍不住要再看幾眼。」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經歷,說:「而且……確實,在這種情景下,多看幾眼才是人正常的反應。正是這種又自然又合邏輯的行動,讓靠近它的人陷入了掙脫不出來的絕境裏。」
儘管有時候,林三酒會抱怨自己的運氣差;但事實上她也清楚,自己今日能活着,已經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了。生存光環今天又照耀了她一次——「我還有一個猜測。我之所以沒有受它影響太深,還能思考,是因為我始終沒有走近紅磚牆。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氣流漩渦或龍捲風鞭子,靠近紅磚牆查看人形的話,受影響的速度一定會更快。」
她說到這兒,腦海中又浮起了那一片人林。它佔據了很廣一片地方;從紅磚牆前幾步遠,到好幾十米之外,都林立着一個個人,墮落種,和似乎摻雜了一部分人類基因的各式生物。
好像多多少少總要和「人」有點關係,才會中紅磚牆的招——倘若換一個老鼠來,牆上的裂紋就只是裂紋罷了;從花紋或圖形中看見人臉的特點,只有人類才會有。
「那我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意老師問道。
穿過人林之後,地面就開闊平整了不少,林三酒加快了速度,答道:「人形的嘴巴——正是它給了我答案。」
從被攪散的煙霾下,她輕輕一躍,跳過了前方一輛嬰兒車——需要很大的想像力,才能看出那堆廢料垃圾似的東西是一輛嬰兒車,林三酒還是在凌空跳過它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那是嬰兒車的——從蓋布下半遮半掩的黑洞裏,驀然探出一隻朝她腳腕抓來的小尺寸人手,擦着她的靴子底划過去了。
林三酒落了地,半點也不敢耽誤,拔腿就繼續往前跑;身後頓時響起了嬰兒尖銳急迫的哭聲,仿佛餓得狠了,需要媽媽,以哭聲逼迫着周圍每一個女性走上去抱起它、照看它。
「這兒的東西很擅長用聲音害人啊,」林三酒苦笑了一下,腳下絲毫沒停,說:「那紅磚牆人形也是這樣。我一開始猜錯了,我以為當我走到張嘴人形前面時,就會再次聽見複述……可是實際上,在我看見它之後,我再聽見的任何聲音,都會變成紅磚牆人形的聲音。」
她覺得這個想法不好解釋,於是打了一個比方:「你知道動物行為學中有一個『刻印現象』吧?噢你肯定知道,因為我知道。」
意老師咳了一聲。
「剛出殼的小鴨子,會把第一眼看見的東西當成媽媽,」林三酒繼續說道,「從某種角度來說,紅磚牆的聲音也是一種刻印現象。在我第一次聽見它的聲音之後,再聽別人的聲音,就統統是它的聲音了。這也包括了你,我的潛意識表象。」
「可是有什麼用?」
「對獨自行動的人我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若你有一個同伴,那就不一樣了。」林三酒解釋道,「當進化者走到開口人形前的時候,你就會聽見同伴在用紅磚牆人形的聲音說話;當進化者走到閉口人形前的時候,即使同伴在說話,聽在你耳朵里也是一片死寂。」
每當腦海中那一個紅磚牆人形不出聲的時候,林三酒就發現自己對面,保準是一個閉口人形——正是這一點,讓她產生了懷疑。
她反覆試了幾次,發現只有在紅磚牆人形開口的時候,自己才能聽見腦海深處的聲音。一般來說,這點好像會進一步佐證「說話的就是紅磚牆人形」的猜疑——然而再往深想一層的話,就會發覺這一點很奇怪。
「因為圖形是早就存在於牆上的,固定好的,人說話卻是不定時,不受控制的……它無法預測什麼時候,人會走到哪種圖形前。」
她掃了一眼肩膀後,儘管她知道自己早已遠離了紅磚牆。「這樣一來,你提問的時候,同伴不回答,同伴出聲時,卻像是紅磚牆人形在出聲騙你……一旦把心思花在『同伴是否已經被頂替』上,你就永遠走不出紅磚牆的範圍了。」
「我懂了,」意老師感嘆道,「我是你的潛意識表象,不可能簡簡單單就被紅磚牆上幾道裂紋給替換掉——所以,問題只會出現在你自己的認知上。」
一旦意識到是自己的認知出了問題,一切就簡單了:林三酒立刻放棄選擇相信自己,轉而相信腦海中那一個紅磚牆人形的聲音。
只不過說來簡單,世上又有多少人真正有勇氣下這份狠心?
紅磚牆這一個插曲,足足耽誤了林三酒十來分鐘的工夫;好在接下來一路還算順利,除了幾次有驚無險之外,她就像一頭穿越了不知多少獵人陷阱的鹿,很快就將腳程趕上了;在意老師叫了一聲「注意!」的時候,林三酒就知道,自己到了。
她呼吸進來的,仍然是氧氣瓶里的空氣;但是伸出手時,卻幾乎能感覺到前方煙霾已經不同了:空中就像墜着浸了水的一團團透濕棉花,要不是有呼吸裝備的話,她甚至懷疑這樣的空氣究竟是否能被吸進鼻腔里。
「先把準備做好,」意老師囑咐了一聲。
林三酒一手握住了【龍捲風鞭子】,另一手拿出了從墮落種體驗廳內收到的那具屍體。
「對不起啊,」她低聲對那張卡片說了一句,「我給你找的這個葬身之所,不是太漂亮。」
她這一次施放出去的龍捲風,沒有吝惜任何一點力量;觸目驚心的風團盤旋着沖入前方,在咆哮中撕破了天地間一切敢阻攔它的煙霾——在視野剛剛開闊起來的那一瞬間,林三酒就使出全力,將手中那一具屍體,狠狠甩向了剛剛前方露出來的那一片被龍捲風激怒的起伏黑湖。
正如在高空蹦極時一樣,這片黑湖中的巨型「魚」——如果還能稱它們為魚的話——對任何靠近水域的人類肉體都敏感極了。
層層黑浪被一股龐大的力量從深處推湧進了半空中;隨着一波波浪濤像花開一樣綻裂,一條巨型魚躍入了空氣里,一晃眼間,那具屍體就消失在了它的影子裏——林三酒哪裏來得及去看它長什麼樣,「啪」地一按剛才拿出來的錄音機,寄宿地里那一個普通女孩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你可以操控大型生物……」
脖子上再一次傳來了久違的熟悉熱意——林三酒抬起手,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
當那條巨型魚重新落回水中的時候,高高激起的漫天黑浪將她登時從頭淋到了腳,那巨型魚也消失在了湖面之下;她屏息等了幾秒,突然極速往後退了好幾米。
隨着她剛才立足的湖岸被水下某種龐然巨物轟然沖碎、撞出一片蛛網裂紋,一個佈滿了鐵鱗片的巨大頭顱,緩緩地從泥水中抬了起來,正對着林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