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兇殘(1 / 1)
「咚,咚—」敲門聲很是徐緩,似乎很有耐心。
朱寅取出手術刀,塞在右邊袖子裏,慢慢踱步到門前,打個哈欠說道:
「誰呀?大晚上的。」
在外人聽來,他應該是剛被吵醒,從床上起來。
外面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稚虎,是俺。」
義父戚繼光!
朱寅立刻打開房門,身材魁梧的戚繼光就慢悠悠的走進來。
「爹怎麼來了?」
朱寅給老將倒茶,寧採薇則是撥亮了油燈。
戚繼光沉聲道:「今夜發生了何事?亥時三刻以後,你去哪了?」
朱寅一怔,「爹是怎麼發現異常的?」
戚繼光道:「自從你認俺為父,你們每日都會行暮禮問安。這段日子趕路,就算在驛站客棧也晨昏定省,一日不落。」
「可是今夜,你沒有來,採薇這丫頭也沒有來。這足以讓老夫知曉,今晚必有蹊蹺。」
「此地魚龍混雜,老夫不放心,就來看看。」
「可老夫發現,蘭察等人的房間裏還有動靜,說明還沒有睡下。可是換了往日,他們此時早就入睡了。」
「那麼只有一個解釋,今晚出了老夫不知道的事情。你們是刻意瞞着老夫。」
朱寅苦笑道:「薑是老的辣,義父不愧是華夏名將,見多識廣的老江湖。」
「孩兒今夜是去殺人了…」
戚繼光越聽目光越冷,「居然是販賣人口的奸賊,還勾結倭寇,真是罪該萬死。」
「直接捏死他們,實在是太便宜了。」
「你人小鬼大,他們當然拐不走你,可其他孩子就未必了。你今晚不僅是殺人,也是在救人。」
「你瞞着老夫,也是一片孝心,怕萬一事發,影響俺的起復,成為被文臣攻擊的把柄。」
「稚虎,你今晚做的很好,行事周密,滴水不漏,以你這個年紀實屬難得,俺十分欣慰。」
「只是,你不該瞞着俺。」
「是,以後不敢再瞞着爹了。」朱寅口是心非說道,將兩張白紙遞給戚繼光。
「爹請看,這就是兩個人販頭子臨死前的供詞。」
戚繼光看了看,神色滿是苦澀和不屑。
「朝廷無能。抗倭將士浴血奮戰,好不容易收服舟山,居然又被放棄。」
「若是朝廷聽從俞大猷和俺的主張,恢復舟山建縣,遷徙沿海百姓上島,豈有今日之事?」
「國事在他們手裏,將來之事難以預料了。」
原來,舟山島已經再次被捲土重來的海盜、倭寇、西洋人佔據了。
二十年前,俞大猷和他苦心收復的舟山群島,如今又成了賊窩子。
浙江文武官員,乾脆再次放棄了舟山群島,島上的衛所再次廢弛。
舟山和大陸的血脈聯繫,再次被無能自私的朝臣放棄。
這夥人販子的目的地,就是舟山。
根據供詞,如今的舟山不但有殘餘的倭寇,還有海盜和洋人。
島嶼上剩下的居民,都被賊人攜裹,猶如人質。
舟山群島距離日本平戶藩不遠,只有數日海路,經常被平戶藩的武士侵略、霸佔。
此時的舟山群島,就盤踞着平戶藩的武士。
藩主松浦鎮信派遣一個叫松浦忠信的兒子,乘坐偽裝貿易的朱印船隊,率領數百倭寇,盤踞在舟山島經營走私貿易。
不光走私各種貨物,還販賣人口。
四年來,松浦忠信以舟山為中轉據點,勾結內地人口販子和官員,將一萬多名大明女子、兒童,販賣到了日本。
每個月,都有數百名被拐的明人集中上船,運回倭國。
這夥人販子的黑船,就是南下運河,出長江口,再去舟山「交貨」的。
碼頭上的黑船上,還有二十多個被拐騙、綁架來的女子兒童。還有十幾個當水手的同夥。
這一伙人販子都是漕幫水手出身,販賣人口已經幾年了。
數年來,他們總共販賣了千餘人。
當然,販賣這麼多人口,背後沒有保護傘勢必不行。
長江出海口的海防衛所,形同虛設。
他們的保護傘,有漕運總督屬下的漕軍副千戶,通州入海口狼山衛的水師參將,以及崇明水師千戶。
每年光打點這三位,就需要一萬多兩白銀。
所以,他們沿着運河販賣人口幾年,至今逍遙法外,還能順利出海。
「河防,江防,海防,一至於此。」戚繼光嘆息一聲,「變本加厲啊。江陵相公故去不過五年,國家又到了這等地步。」
「真是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戚繼光一臉遺憾,「信國公之短視,貽害無窮。舟山從唐宋到國初,建縣數百年,居然被他廢縣遷民,將東海之屏障,拱手讓人。」
朱寅聞言也很無語。
湯和真是鼠目寸光啊。此人都督東南海防,為了執行太祖的禁海政策,搞一刀切。
他居然廢了舟山群島唐朝時期就建立的縣制,將島上數萬漁民,強制遷徙到大陸。
只留下五百戶漁民,協助兩個衛所一千多兵丁防守。
從此,建縣已經數百年的昌國縣(舟山),被廢。
距離大陸僅僅二十里的舟山,逐漸被放棄了。
於是,舟山群島先後被高麗海賊、倭寇、海盜、葡萄牙人佔領,長期成為倭寇據點和走私中轉地。
明朝為了禁海廢棄舟山,可謂流毒無窮,影響極壞。
當然,明朝之所以放棄舟山,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既得利益者的意願。
作為後來人的朱寅知道,舟山群島就是江南權貴階層走私的大本營。
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勛貴、宗室、海防軍頭、海盜,是明朝禁海政策的最大獲利者。
只要倭寇和洋人不上岸燒殺搶掠,他們是很願意和對方做生意的,什麼都可以賣。
舟山群島是他們海運走私,勾結海盜的中轉貿易站。若是朝廷管的太嚴,他們就不方便了。
所以,他們希望舟山群島成為「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就是這些人,屢次阻止了舟山恢復建縣的奏議。
這就是為何舟山群島被收復之後,又主動放棄的原因。
「爹。」朱寅給戚繼光斟茶,「如今埋怨朝廷,埋怨死了兩百年的信國公,都沒有意思了。」
「接下來該怎麼做,還請爹拿個章程,孩兒一定聽。」
戚繼光看着兩張白紙,用手指點了點,道:
「舟山有好幾伙海盜,這個叫丁火根的海盜頭目,必是俺曾經的老部下,外號也是火頭陀。」
「多年不見,想不到他又做了海盜啊。」
「什麼?」朱寅神色一喜,「他是爹的老部下?」
戚繼光嘆息一聲,「何止是老部下,俺救過他的命,他的渾家,也是俺從倭寇手裏救回來的女子,做主嫁給他了。」
「此人本是海盜出身,但因為火拼,為群盜所不容,又招安無門。是俺擊敗追殺他的海盜,救了他們一夥。」
「俺見他是條好漢,又願意招安,就給了他一個把總的軍職。」
「數年之後,又抬舉他做了千總,積功做到海防游擊。」
「游擊已經是四品武將。可是有一次,他因為補給之事,得罪了一個知縣。」
「那知縣訓斥他如訓斥奴婢,不但拒絕補給,還鞭打他帳下的千總。」
「他對俺怒道,大明官場是個鳥樣,他總有一天不會再看那些文官的臉色。」
「又數年之後,俺調任北邊,不再掌管東南軍事,為了避嫌,就沒有再通信。」
「如今,他果然又做回了海盜。」
戚繼光說到這裏,不禁很是唏噓。
「丁火根是個水師將才,他在俺麾下十年,人品也不壞,俺當年曾想為他謀取水師參將的要職。可惜啊。」
朱寅道:「爹,他還會聽你的麼?十年恩主之情,他混得也不如意,只剩幾百殘部,若是…」
戚繼光沉吟着說道:「此人念舊重義,否則當初也不會被俺看中。他重做海盜,多半是聽到俺被罷官,對朝廷心存怨憤。」
「他不來見俺,應該也是沒臉來見俺,也無法上岸見俺。」
「十年交情打底,他又混得不甚如意,要讓他聽俺的不難。」
「可問題是,俺如今無官無職,他聽俺的又如何?俺已經沒有能力,再替朝廷招安他了。」
「即便他願意聽俺號令,難不成老夫還能當海盜頭子麼?」
說到這裏,戚繼光被自己的話逗笑了。
「爹。」朱寅小心翼翼的說道,「你老是不能當海盜頭子,可是孩兒,能不能當個海盜頭子?」
「若是孩兒能奪回舟山,殺了倭寇,讓丁火根做大做強,讓他看爹的面子,聽我的呢?」
「就算不聽我的,也可以和我合作,一起做大事啊。」
戚繼光並沒有發怒,而是目光平靜的看着這個人小鬼大的螟蛉之子,語氣淡然的說道:
「哦?你這是要做甚?俺難道相信,你這孩子真想做個海盜?」
朱寅在戚繼光面前坐下面,幫老將打着扇子。
「爹,若是孩兒說,收服海盜是為大明所用,是為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爹信是不信?」
戚繼光似笑非笑,「收服海盜,的確能為國家所用。這種事情,老夫做的多了,沒那麼迂腐。」
「蒙古朵顏三衛,土司狼兵,女真勇士,還有山賊海盜,都可以為我所用,這並不奇怪。」
「要做大事,本來就要不拘一格,胸襟寬廣。」
「可是你一個孩子,無官無職,連個功名都沒有,就將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掛在嘴邊,真是小人說大話。」
「就憑你那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
寧採薇道:「爹爹,這段日子,稚虎總是說起爹的那句詩,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他說這是爹的榮耀。可惜爹的心血,要被那些無能的朝臣敗壞了。舟山又被海盜佔據,不就是個例子?」
「或許他真是小人說大話,但他想代替爹爹收服海盜,為國家所用,也是一片孝心啊。」
「就算他年紀小,丁火根不聽他的,可雙方也可以合作,一起滅了松浦家的倭寇啊。」
戚繼光笑了。
「好。那俺就姑且試試。這次南下,就幫丁火根滅了倭寇。讓他佔據舟山島,總比被倭寇佔據強。」
「唉,老夫都是罷官之人,卻還被你架着去抗倭啊。」
朱寅卻是笑道:「我還不知道爹的心思?就算孩兒不提,爹也會去找丁火根試一試。」
「不為別的,就因為爹不願意倭寇佔據舟山島。」
戚繼光搖頭苦笑:「稚虎啊,你這孩子哪裏都好,就是太鬼精,太野性了。俺真擔心,你再大幾歲,會招災惹禍!」
朱寅正色道:「哪能呢?爹放心就是,孩兒雖然年紀小,可有爹把關,哪敢招災惹禍。」
戚繼光說道:「那就這樣吧。你們睡個好覺,天剛亮時,去黑船上殺人,救人。」
朱寅笑道:「是!」
東方既白,天光微曦。
客棧中很多客人,已經出店離開了。
寅時四刻。
此時雖然天色剛朦朦亮,可這時出門已經不惹人起疑了。
戚繼光和朱寅等人也都牽馬出門,直往碼頭而去。
很快,就看到了碼頭比較偏僻的地方,停了一艘數丈長的中型沙船。
船艏似乎是個翹起的龍頭。
隱隱約約的,看到沙船上用硃砂畫了一個菱形圖案。這當然是給保護傘看的暗號。
保護傘看到這艘船,就會放行,不會盤查。
戚繼光從馬車中取出一把鐧架在腋下,慢騰騰的往船上走去。
蘭察等人也拿了一根棍子。
這是計劃好的。殺人儘量不見血。
不好收拾。
戚繼光抓住攬繩,身子一躍就跳上甲板。
動作十分矯健利落。
「哪個?」甲板上值守的賊人立刻驚醒,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戚繼光一鐧就砸在他頭上。
另兩人大驚之下,剛要出刀,頭骨就連接「咔嚓」兩聲。幾乎一起倒下。
戚繼光連殺三人,動作極其迅速,就像殺雞一般。
「有對頭!」有人惡狠狠的說道,隨即船艙中衝出兩個刀手。
戚繼光揮鐧一絞,一人的刀就落入水中,另一人捂着耳門,眼睛暴突,手中的刀落到甲板。
而刀落水的人還來不及後退,頭顱就一聲暴響。
轉眼之間,五人斃命。
賊人們不可謂不警惕,可是他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幹掉了五人。
戚繼光走進船艙,一鐧揮出,第六個賊人頭顱爆裂。
然後又一鐧,再一鐧,都是一擊必殺。
等蘭察等人進入船艙,老將已經連殺八人。輕鬆寫意,就像喝涼水。
幾個人賊人揮刀圍攻,都擋不住被他一一擊殺。
剩下的七個賊人,連呼救都來不及,就被戚繼光和蘭察等人全部斬殺。
從戚繼光上船到眾賊斃命,前後只有幾個呼吸的工夫。
在朱寅看來,也就十幾秒鐘的時間。
朱寅不禁對寧採薇道:「義父殺人,太兇殘了。」
寧採薇忍不住點頭道:「兇殘。」
「我要去看看船上的贓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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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兇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