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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兵臨城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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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四日是一個大熱天,石勒依然頂盔摜甲,帶着一眾將佐,登上了城頭。

    自草橋到鄴城,不過四五里。此時,這段短短的路程之上,已經鋪滿了旌旗、戰鼓、車馬和軍士。

    身覆鐵甲的步卒高舉長槍,不緊不慢,邁着堅實而又齊整的步伐,列隊前行。

    大旗一面連着一面,在南風中獵獵飛舞。

    戰車上整齊排列着戰鼓,隆隆之聲令鄴城屋瓦為之震顫。

    上百名角手鼓起腮幫子,整齊吹響角聲時,便是十餘里外的村莊亦清晰可聞。

    騎士不緊不慢,護衛着金甲紅袍大將上前。

    在他的前後左右,無數步卒提戈奮勇,在指定地點列定後,持械肅立,靜靜看着河北第一名城。

    石勒身邊的將佐看着看着,盡皆失色。

    一直沉默不語的張賓猛然抬起頭來,俯瞰着城下壯麗的軍陣。

    邵勛麾下的銀槍老兵,苦練多年,技藝嫻熟,經驗豐富。即便是單個人,放在鄉間,等閒遇到三五個莊客,也能輕鬆擊殺。

    自詡武勇的遊俠兒和他們對上,會發現經年苦練的武藝在這些老兵面前大多失去了效用,他們有着野獸般的直覺,一杆長槍來來去去,就那麼幾下,能把你打得手忙腳亂。即便最後能贏,也要大費周章,甚至受點傷。

    而這樣的人,他帶過來了一萬多。

    城外排出了一個有點奇怪的軍陣。

    左右前方各三千人,是一個方陣。

    中間凹了下去,空出了一大片,而在這片空地後方,又是一個三千人的重步兵方陣。

    這種佈陣法很怪,但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吸引騎兵順着空當衝進去。

    他們就是有這樣的自信,能把直衝而來的騎兵圍死,一一砍殺。

    不馭此強兵,不配為天下之主!

    張賓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明悟。

    而就在此時,卻見數百騎士簇擁着一人來到了陣前。

    「萬勝!」在軍官的引領下,每至一處,軍士們都發出了熱烈的歡呼。

    金甲大將走得很慢,他眯着眼睛,似乎在享受着這股山呼海嘯,又似乎在默默品味男兒臻至巔峰時的志得意滿。

    城頭上的石勒繃着臉,露出了十分複雜的表情。

    他痛恨這個騎着白馬的男人,因為他窮兵黷武,悍然調動七萬大軍,攻伐河北。

    他又羨慕這個金燦燦的男人,因為他的勝利唾手可得,他即將驅使無數虎狼之士,猛攻鄴城,堂而皇之地攫取他的戰利品。

    曾經意氣昂揚的河北諸將非常沉默。

    有人咬牙切齒。

    有人臉色蒼白。

    有人焦急不安。

    有人一臉決然。

    只有桃豹臉上浮現出了與石勒一樣的複雜表情。

    城外金甲大將撥轉馬首,正對着漫山遍野的軍士,高舉右手。

    歡呼聲慢慢平息了下來。

    「十餘年來,國計日艱,王政日紊。」他策馬向右徜徉着,路過銀槍左營的大陣。

    自督軍王雀兒以下,諸將校盡皆單膝跪倒於地。

    「諸王混戰之時,公卿士民不得安寢,流離失所,繼而斃踣於道,僵臥於途,深可憫傷。」邵勛大聲說道:「我來了,太極殿前,不再有悖亂之徒,銅駝街上,不復見橫死之人。」

    戰旗呼啦啦作響。

    拜伏於地的將校們盡皆俯首,靜靜聆聽,同時隱有自豪之意升起,他們也與有榮焉。

    白馬繼續向前,這次到了屯田軍陣前。

    「旱蝗交加之年,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流民遍地,易子而食。士庶黔黎,悉遭塗炭。」聲音繼續傳來:「我來了,爾等先有田宅,繼有妻子。臘八之日,合家共享赤豆粥。往昔之艱難,已隨風而逝。」

    屯田軍將校的頭俯得更低了。

    前排軍士們聽了,面現感激,神情振奮,些許疲累和害怕,似乎一樣隨風而逝了。

    白馬騎士又來到關西兵陣前。

    「自漢以來,匈奴便受冊封,得以徙居河北、并州、關右。承漢、魏、晉三朝之恩榮,不思報效,而毀忠廢信,棄德崇奸。掠我人民,戮我百姓,搶我糧畜,毀我田宅。關右之災,實肇始於匈奴。」停頓了一會後,邵勛繼續道:「我來了,有朝一日,必將帶領爾等殺回關中,恢復舊山河。」

    傳令兵齊聲重複之後,關西兵受到感染,這次沒有人起頭,所有人自發喊道:「陳公萬勝!」

    「陳公萬勝!」其他方陣的兵士陸續應和,甚至就連後陣的輜重營將士們亦跺腳大喊,臉色漲紅。

    金甲騎士又回到了正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着他,只見他策馬奔上一個高坡,停了下來。

    高坡是人為堆砌起來的,作為發號施令的場所。

    幕府僚佐們站在上面,見得陳公前來,紛紛行禮。

    邵勛立馬於最高處,馬鞭遙指鄴城,道:「永嘉以來,閭邑成墟,耕織屢廢,遂有衣冠南渡,自棄中華。大河以南,易子而食,大河之北,腥膻遍地。」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道:「余願不多矣,只願青冢路邊,罕有射鵰之騎;雁門關北,更無遺鏃之憂。山河共永,夷夏俱安。做不到這點,不配為王!」

    眾人心中大震。

    兵臨鄴城之時,陳公終於吐露了心事,公開了他的壯志宏圖。

    從此以後,有些事不再遮遮掩掩,不再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就是要這麼做,就是要達成目的。

    跟着他的人,可能榮華富貴,可能家破人亡。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走下去,你跟不跟?

    白馬又衝下了高坡,一襲紅袍在風中獵獵飛舞。

    「下鄴城!」白馬騎士抽出了佩刀,遙指城牆。

    「下鄴城!」銀槍軍將士目光追隨着他的身影,齊聲大喊。

    「下鄴城!」屯田軍兒郎高舉刀槍,大聲應和。

    「下鄴城!」義從軍的戰馬長鳴而起,安撫下來後,又用馬蹄刨着地面,似乎下一刻就要衝鋒。

    「下鄴城!」白馬騎士奔向中軍本陣,所過之處,如同劈開海浪一般,軍士們紛紛避往兩側,隨後又合攏起來,目送他們的統帥離開。

    「下鄴城!」迎面而來的殺氣撲上城牆,仿佛有無形的力量一般,讓牆頭眾人下意識想退步。

    石勒的臉色一片鐵青。

    他用眼角餘光左右看了看,卻見諸將仿佛着了魔一般,目光下意識追隨着那位紅袍大將。

    男人也是會喜歡男人的。

    豪邁、勇武、壯志、慷慨、仁慈、睿智等品德,如果匯聚到一個男人身上,會吸引大量的男人追隨其左右,建功立業,改換天地。

    弱不禁風的娘炮滾遠點!

    耍弄陰謀詭計的小人死一邊去!

    畏首畏尾的怯懦之輩麻利爬走!

    立屍場上的武人不欣賞你們這些垃圾!就你那副衰樣,也想驅使我們賣命?你配嗎?

    石勒下了城頭,一言不發。

    諸將你看我我看伱,也緊跟着離開了。

    片刻之後,城頭只剩下了桃豹、張賓二人。

    他們對視了一眼。

    桃豹很快移開了視線,張賓則默默看着他。良久之後,拱了拱手,離開了。

    桃豹嘆了口氣,靜靜立在城頭,神思不屬。

    草橋之戰,逯明當場戰死。

    聽聞冀保也沒能自安陽逃出,死於亂軍之中。

    開戰以來,大喪師徒,連折大將,汲、魏、頓丘、樂陵等郡大部淪陷,殺官歸晉者不計其數,局勢慘澹已極。

    到了今日,邵勛帶着他的百戰雄師兵臨鄴下,耀武揚威。

    守軍士氣低落,將佐人心動搖。

    草橋之戰是精心策劃的,本來可以消滅晉軍先鋒三千餘人,振作一番低迷的士氣。但一番慘烈的搏殺之後,勇將逯明折戟沉沙,數百壯士血灑疆場,反倒讓士氣更加低落了。

    戰局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很惶恐,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深深嘆了口氣後,他又看向城下。

    鄴城南門突然被打開了,大群騎兵魚貫出城,稍稍列陣之後,兵分兩路,左右包抄,繞着晉軍大陣側翼,開始了進攻。

    很明顯,這是打算趁晉軍方至,立足未穩,先沖一波,挽回一點士氣。

    桃豹看了一會之後,便不想再看了。

    以前他還有點期待,現在只覺得這是白送人頭。

    人家這麼有章法的步兵大陣,會怕你騎兵繞後攻擊?那邊有輜重車營,你沖不起來。

    大陣外圍隨便扔點樹枝做的簡易鹿角,你也過不去啊,只能遠遠射箭,而這恰恰是步兵的強項——或許是大部分步兵的缺陷,但卻是邵兵的強項。

    桃豹也下了城頭,往家中走去。

    城牆拐角,到處是席地而坐的軍士。

    他們倚靠在城牆上,兩眼望天,表情麻木。

    再遠處,則有軍士押着一批新拉的壯丁,不知往何處去。

    家家戶戶屋門緊閉,仿佛大難臨頭一般。

    見得越多,桃豹心裏越沉重。

    行至半途之時,有信使前來傳令,讓桃豹至銅雀台議事。

    桃豹遂往三台而去,同時默默猜測議的什麼事。

    大概是派誰出城與邵賊大戰吧。

    其實這個時候,派誰都不好使,只有大胡親自上陣鼓舞士氣了。

    勝就是勝,敗就是敗,越往後拖越沒用。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一百八十章 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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