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有事真上(1 / 1)
長堤懷抱綠水,鳥兒嘰嘰喳喳。
廣成澤的北緣,亦別有一番天地。
朝中煩心事一大堆,王衍遂告了假,來到南邊散心。
莊園已經開工了,由幾個家族子弟負責督造。
洛陽過來的工匠手藝精湛,動作麻利,王衍看得連連點頭。
「君侯躲在這邊倒是自在。」湖畔柳樹下,王衍感受着青山綠水,心情甚是愉悅地說道。
「司徒來此,必有要事。」邵勛笑道。
王衍搖了搖頭,道:「確實有事,但不是大事。實在是在洛京待得煩了,南下遊山玩水,怡養心境。」
理論上來說,王衍並沒有太多實權,想偷懶的時候可以很閒。
但他之前擔任尚書左僕射的時候,在中央和地方上安插了許多自己人,黨羽眾多。本身又是名士,影響力很大,因此雖然很少直接操作政務,但天子三番兩次垂問,黨羽們也經常在他家聚會,能干涉的事情還是很多的。
當然,也不能忘了他是北軍中候,禁軍名義上的統帥,在如今這個年月,此職甚為關鍵。
「能讓司徒煩心的,想必不是小事。」
「無非是錢糧罷了。」
說完這句話,王衍簡略解釋了一番。
王彌入寇京師,終究還是造成了一定的惡劣影響,即中央權威的喪失。
有些州郡,乾脆藉口地方不靖,收不上稅,減少了解送入京的錢糧數量,朝廷還沒什麼好辦法。
老實說,在地方上自耕農急劇消失的年代,朝廷收稅本來就靠士族賞臉。
士族願意給多少,那就是多少。哪怕朝廷壓下了指標,完不成的也比比皆是。
天子討厭王衍嗎?那是必然的。
但他不能動王衍,一動,錢糧都收不上來幾個。
老王這個裱糊匠,現在所做的事情就兩個:一是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都督、刺史、守相乃至地方上的士族納稅——多多少少給一點,你們也不想朝廷真的垮台對吧?
二是利用官位與地方士族們做交易,到最後其實還是讓他們出錢、出人。
這個活,換個人來乾的話,在朝廷權威日漸淪喪的今日,真未必能有王衍做得這麼好。
老壁燈別的本事或許稀鬆,但口才了得,拉關係賣老臉的能力更是堪稱上乘。
今年朝廷的財政收入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這不,洛陽中軍戰損的人員都沒招募,而是讓各營自己拆東牆補西牆,內部抽調人員完善編制,整體上則壓縮員額。
原本五萬四千餘步騎的宿衛七軍,現在還剩四萬七千人上下:左右二衛各一萬五千出頭,左軍有接近萬人,右軍尚餘五千,驍騎軍二千。
邵勛掌管的牙門軍原本五千二百人,現在只有五千,那二百人的缺額乾脆不給補了,真沒錢。
也就是說,現在的洛陽中軍只有五萬二千餘人了,聽聞還要減少錢糧配給,日子確實不好過。
「王彌來一趟就罷了,很快便被擊潰。」邵勛聽完後,說道:「如果匈奴再來圍攻一次洛陽,朝廷的日子豈不是更難?」
「誰說不是呢?」王衍嘆了口氣,看向正在建設的自家莊園。
老壁燈心中湧起一股衝動,這朝廷還有沒有必要保了?天天和人扯皮,他也累啊。
與其那般,不如趁早多給自家倒騰點東西,再走一步看一步。
「司徒」邵勛不知道王衍在想什麼,但心中升起一股危機感,連忙說道:「事情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萬勿灰心喪氣。」
誰知王衍一聽,臉色更是憂愁,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老夫弄得心力交瘁,幾次都想撂挑子不幹了。」
「司徒有何難處?仆能幫的一定幫。」邵勛立刻給王衍打氣。
「而今卻有一樁難事」
「司徒不妨道來。」
「太傅已徙鎮濮陽。」王衍說道。
邵勛點了點頭,他也收到了這個消息,庾亮告訴他的,而庾亮的消息來源多半是侍中庾珉。
「馬上又要移鎮滎陽。」王衍繼續說道。
這個消息邵勛卻不知道了,於是問道:「為何移來移去?幕府搬家不麻煩麼?」
「太傅要親自指揮對匈奴的戰事,滎陽離得近,更方便一些。」王衍說道。
艹!
邵勛不知道該怎麼吐槽,太傅你昏頭了吧?
「真要打?」他問道。
「真要打。」王衍毫不猶豫地說道:「匈奴攻下平陽、河東二郡,朝廷總要有點回應吧?具體部署,說給你聽也無妨——」
「豫州刺史裴憲將率軍二萬北上白馬,援應汲、頓丘、魏三郡。」
裴憲是裴楷之子,算是裴家中堅一帶的代表人物之一,與裴整、裴廙之類的旁支子弟完全不是一回事。
「王堪率禁軍一部屯東燕。」
王堪,東平壽張人。其父王烈,與嵇康相善。
王堪入仕之後,官至尚書左僕射,現為車騎將軍。其人與陳留阮瞻(竹林七賢阮咸之子)乃姨表兄弟,曹魏中領軍許允的女婿。
他率軍屯東燕,目的與裴憲一樣,防備的是劉漢外圍雜牌王彌、石勒。
「曹武率軍屯大陽,以備蒲子。」
平北將軍曹武,乃前朝宗室後裔。
大陽在河東郡,很明顯是防備匈奴主力的。
邵勛聽完,只覺得雲裏霧裏,便問道:「司徒,裴憲、王堪、曹武三路大軍,是何人所派?」
「裴豫州這一路,乃太傅所指,天子詔允。」王衍說道:「王堪、曹武年事已高,久未領軍,卻是天子欽點之將。」
我艹!
這是從垃圾堆里翻出來幾個老大爺,然後讓他們領軍,與司馬越針鋒相對?
天子司馬熾這性格,邵勛不好評價。
你們可以爭鬥,但別拿軍國大事鬥氣啊。萬一弄出事情來,虧的是朝廷本身啊。
「朝廷用兵,是何方略?」邵勛問道。
「這得問太傅了。」王衍哂笑一聲,又道:「君侯乃用兵大家,或能得窺一二?」
邵勛搖了搖頭,他真不知道。
各路人馬的兵力、戰力,一無所知。
各路人馬的戰術目標,一無所知。
大軍統帥的戰略方向,一無所知。
他甚至懷疑,司馬越是不是壓根沒什麼戰略目標,純粹亂打一氣?
或者有戰略目標,但不靠譜,執行過程中走樣?
他不是司馬越肚裏的蛔蟲,他不知道。
但他覺得,這個用兵思路,不是很對。
「禁軍此番亦要出征。」王衍突然說道:「老夫思來想去,實在乏人。君侯」
邵勛突然間有種上當的感覺。
他看向王衍,瞪大眼睛。
王衍也看向他,面帶微笑。
片刻之後,邵勛釋然了,哈哈一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話算話,司徒勿憂。」
作為洛陽的地縛靈,幫洛陽就是幫自己,想通了也沒什麼。
匈奴的勢力壯大,對他也不是好事。能遏制一下,拖延人家崛起的時間,總比什麼都不做強。
而且,現在後方也算是比較穩固的了,出征沒什麼後顧之憂。
另者,趁機索取一批軍資消耗品,補充庫存,再為將士們討點錢糧賞賜,也是好的。
見邵勛這麼痛快地答應,王衍內心之中也比較滿意。
魯陽侯確實跋扈,但有事他是真上啊。
其實,天子、太傅也不約而同點了他的名,魯陽侯根本跑不掉。
只不過這事知道的人極少,王衍沒說,想提前看看邵勛的態度罷了。
結果讓他欣慰。
有些人,只想拿好處,不想付出代價。
有些人,不想啃硬骨頭,只想吃肉。
有些人,只想別人送死,他躲在後面撿便宜。
這三類人,即便價值再大,處理起來再棘手,王衍也不想與他合作。
沒有擔當的人,關鍵時刻靠不住。
「何時出兵?」邵勛問道。
「最遲九月中。」
「休整了四個月,就又要出征。司徒沒覺得,國事越來越危急,戰事越來越頻繁了嗎?」
王衍沒回答這個問題,只問道:「你需要什麼,自問老夫討要即可。我將你配屬至裴豫州帳下,免得多有掣肘。」
「好。」這個時候不能客氣,邵勛應下了。
「還有什麼需要老夫出面的?」王衍又問道。
「沒了。」邵勛說道:「司徒但盯着冬小麥播種之事即可,此為大事,不可馬虎。明年百姓活命,全仗此物。我家那些水碓,敞開給百姓磨麵,不收錢。」
王衍聽了,即便臉皮再厚,私心再重,也不由得有些動容。
看着邵勛嚴肅的面容,他一瞬間甚至起了點自慚形穢的心思——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君侯所作所為,真是羞煞諸多人。」王衍嘆道。
邵勛哈哈一笑,道:「我一介軍戶,得升高位,從此錦衣玉食,享用諸般絕色美人,若不為百姓做點事,焉能心安?」
王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