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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行路見聞(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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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河北方向入太原,最好走的是滏口陘,其次是井陘,都有驛道直通太原。

    溫嶠等人自井陘入。

    井陘又有南北兩道,南道為秦漢以來的主道,駐有重兵。

    北道尚未開闢,多為走私商人、山賊匪徒之流行經,幾乎無法走大隊人馬,故只有少許游騎偶爾前來巡視。

    大體由飛龍山北麓向西,直走六十里,抵達一處綿延廣闊的沼澤濕地。濕地中長滿了蘆葦,俗名「葦澤」。

    永嘉十年(316),常山、中山二郡國徵發丁壯萬餘人西行至葦澤,夯土築城,為石勒所敗,遂止。

    由葦澤折向西微南四十里,便是井陘關了,由石勒佔據。

    溫嶠等人抵達葦澤時,已經是六月初十了。

    看着茫無際涯的蘆葦叢、沼澤水泊以及更遠處連綿不絕的群山,他嘆了口氣,率先趟入了水中,往正西方向前行。

    路不好走,三天才走了三十里,抵達後世娘子關的位置——初名葦澤關,因隋代於東面置葦澤縣而得名,唐置承天軍城,正式駐紮經制募兵,故得名「承天軍」,金朝時又有「娘子關」之名。

    這就是北道了。

    南道是秦漢時比較流行的道路,魏晉亦然,但隋唐時突然流行北道,可能地理、氣候環境發生了變化,以至於北道能夠通行了。

    但到元明清時,很奇怪,又走南道,不走北道了,也不知為什麼。

    至近代,正太鐵路經北道路線。

    簡而言之,娘子關堵井陘北道,井陘關堵井陘南道。歷朝歷代具體哪個關重要,完全看時人主要走哪條路。

    此時幾乎不存在北道,故南道最為重要。

    按照李左車的說法,南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可見其地勢。

    「馮長史勿送,就到這裏了。」險峻陡峭的山坡之上,溫嶠躬身一禮,道。

    馮龍猶豫了一下,道:「也好,此去皆敵境一路小心。」

    馮龍是飛龍山鎮的長史。鎮將乃乞活帥陳午,這會正率軍北上,駐紮在常山郡城。

    石勒大軍剛剛被驅逐還不到十天,常山風聲鶴唳,緊張無比,須得大軍彈壓。

    溫嶠朝馮龍揮了揮手,然後看向郭榮等人,笑道:「走吧,今晚吃住,可靠郭將軍了。」

    「仆並非將軍,溫祭酒說笑了。」郭榮也不客氣,當先帶路,道:「前方十餘里有一堡,堡主乃我昔日舊人」

    聲音漸漸遠去,人影也慢慢消失在了山道拐角處。

    馮龍又站了一會,仔細打量着地形。

    過幾日,前軍將軍李重將發送一批俘虜過來,於井陘之內二修軍城。

    這個城是一定要修的,梁公都賜下名字了:天長鎮。

    以外兵屬劉靈暫領天長鎮將,率青州兵駐守此處——此鎮將非世襲,只是守將罷了。

    此城一設,不管大路小路都能堵住,唯一的缺點就是此間地形相對開闊,不如南邊井陘關一帶險要。但井陘關在石勒手裏,他們也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

    樂平位於長治盆地北(今陽泉市),境內幾乎全是山並不好走。

    一行人走走停停,花了十餘日時間才橫穿整個樂平,抵達太原境內。

    倒不是說怕什麼。

    事實上,劉曜確實在樂平幾個重要地點屯駐了兵馬,並往各縣派出官員,但邵勛對河南鄉間的控制力都不行,更別說匈奴了。

    前幾年晉陽還未失守時,劉琨派族人回中山募兵,橫穿石勒兩個郡,他都不知道。

    皇權不下鄉的年代,只要地方豪族不上報,你知道個鬼!

    當然,如果有人告密,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溫嶠橫穿樂平北部的上艾、壽陽兩縣時,不但沒人告密,相反還有人接待。如果不是怕太張揚,與郭氏、溫氏交好的地方豪族們甚至敢舉辦一場接風宴。

    從這些細節之中,溫嶠、郭榮等人感受到了許多。

    六月二十四日,前往陽曲的山間小路上,溫嶠一邊觀察着附近的山村,一邊說道:「吾知并州人心矣。」

    「換我是樂平人,也要響應王師。」郭榮說道。

    溫嶠笑了笑,本來想促狹地問一句,既然心向王師,為何又把妹妹嫁給石虎?還屢次三番為石勒出謀劃策?

    不過仔細一想,這郭榮也不簡單!

    他家在陽曲,這地方就在晉陽北邊不遠,很晚才落入匈奴之手。明明是劉并州直屬地盤上的士族,居然早早投奔匈奴,你說是不是有野心?


    更離譜的是,他不投平陽劉聰,反而投河北石勒,該說他眼光好還是眼光差呢?溫嶠思考了許久,沒有得出結論。

    或許,如果梁公不攻河北,石勒會有一番造化吧。

    如此,郭榮就能趁機崛起,在河北自成一系,將太原郭氏變成鄴城郭氏也說不定——很多士族的分家,如清河崔、博陵崔、潁川庾、新野庾,多半如此。

    「樂平鄉間還不錯。」溫嶠勒住了馬匹指着山坡下的一個小盆地,說道:「數百家伐木夯土,築起城寨,聚居於此。農田井井有條,灌渠四通八達,山坡之上還放養着諸多牛羊馬匹,果園亦不少見。昔年在晉陽,韓府君屢次送糧而來,真是慚愧。太原膏壤,睏乏無糧,反倒是這連綿數百里的山川之中,擠出了大批資糧供給晉陽軍士。」

    郭榮聞言默然。

    樂平其實比晉陽先陷落。更準確地說,匈奴人來了後,只小打了兩仗,鄉間豪族們便集體拋棄了韓府君,投降匈奴。

    劉琨本來就沒多大地盤,樂平一降,晉陽愈發難以自持。

    如今梁公聲勢日盛,大有吞食天下之勢,樂平豪族估計又要故伎重施,再玩一次城頭變幻大王旗了。

    這世間,竟無幾個忠心耿耿之輩,全都是門戶私計,包括他郭榮。

    也別笑他們膝蓋軟,動不動投降,實在是一旦起了兵戈,就不知道何時能結束了。期間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敢保證,家族就此破滅也不奇怪。

    郭榮身後還有幾個太原豪族子弟,見狀心中黯然。

    和平年代,他們更加富庶,可隨意鄙視樂平這類山區郡縣。可一旦戰爭爆發,太原又是各方焦點,日子苦不堪言。

    而今只希望快點結束,重歸太平世道,他們可趁機多搶佔些土地,再把流民招攬乃至扣押下來,增強自家實力。

    如此,即便將來梁公落敗,匈奴或別的什麼勢力——如拓跋代國——再來,他們討價還價的能力也會更強。

    ******

    六月底,一行人秘密抵達陽曲,入住郭氏塢堡。

    郭榮等人四處奔走,積極聯絡。

    溫嶠膽子比較大,甚至派心腹隨從一員,晝伏夜出,前往祁縣,聯絡留守北方並未南渡的溫氏族人。

    七月初三,郭榮回來了一次。

    「太原王氏沒敢聯絡。」郭榮說道:「他們與匈奴糾葛太深了。雖說如今人心思變,但我不敢賭。」

    「無事,你做得對。」溫嶠說道:「為免泄密,那些小族土族就不要聯絡了。一旦有變,他們反應非常快,只會跟着大族行動。還有什麼消息?」

    「鎮守晉陽的是新來的劉漢宗室,名『劉雅生』,有眾數千落,又收攏亡散山間的流民三千餘戶,分地置宅,屯於城外。」郭榮說道。

    「劉雅?」溫嶠一怔。

    「不是劉雅,是劉雅生,和劉雅沒甚關係,只能說是同族。此人是偽太子劉粲的人,粗鄙無文,擅騎兵。」郭榮說道。

    溫嶠無語,這都什麼破名字。

    「還有什麼?一併道來。」溫嶠說道。

    「劉粲今年又帶了一批百姓西遷。」郭榮說道:「不光有諸郡胡族,還有河東、平陽漢民丁壯,很多塢堡破財消災,出了些錢糧、牲畜、人丁,讓劉粲帶走了。平陽那邊還在收攏之前亡散的胡漢百姓,悉發往關西,匈奴這是在留後路。」

    「劉聰還留在平陽?」

    「還在。多日來,一直巡視各地,勸課農桑。農閒之時,操練兵馬,整修城塞。這是着急了。」

    「都打到這份上了,他當然急。」溫嶠笑道。

    「還有一事。」郭榮繼續說道:「晉陽盛傳劉粲攻南安、天水二郡,已破南安,遂圍天水。司馬保力不能支,涼州張寔遣步騎一萬五千餘人來救,天水之圍方解。劉粲這會應在南安郡與涼州兵對峙,不知結果如何。」

    「涼州內部不穩,自保之時或能力往一處使,一致對外,可若救援秦州,我看他們也不願意。也就張安遜忠貞許國,才能勉力驅使他們罷了。」溫嶠嘆息道。

    郭榮也有些遺憾。

    其實張軌還活着的時候涼州就有過內亂,鬧到了刀兵相見的地步。最後張軌靠着朝廷給的名義,穩住了局面,一一掃平挑釁其權威之人。

    張寔可沒有父親的威望,內部虎視眈眈的人非常多,他也很難。

    「別管那些了,眼前之事要緊。」溫嶠回過神來,面容嚴肅地說道:「為今之計,當廣蓄糧草、軍資,勿要輕舉妄動。一旦時機成熟,方可發動。若按捺不住,弄巧成拙,可不一定有人來救,可懂?」

    郭榮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何時可動?」

    「我亦不知,等待梁公之命。」溫嶠說道:「太原諸族將來是上升還是沉淪,就看這一把了。只要做得好,梁公自會看見,王太尉也會為你等請功的。」

    郭榮心中一動。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而是赤裸裸地明示。

    溫太真是王夷甫的人,聯絡太原諸族一起反正,也是王夷甫的功勞。

    這是在點醒他們呢,讓他們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一邊。

    郭榮無端打了個冷戰。

    這種事,比打匈奴還恐怖,更血腥。但他們有選擇麼?好像也沒有。

    尤其是太原郭氏,別人已經把他們看作王衍的人了吧?辯解都無用,畢竟王家主母就是太原郭氏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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