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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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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四世紀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

    在舊大陸的西方,君士坦丁一世被在外鎮壓蠻族的羅馬不列顛軍團擁立為奧古斯都,其時306年,隨後一一擊敗諸多對手,統一羅馬帝國。

    就在今年(325),他召開了由三百名主教出席的尼西亞公會議,確立了「罷黜百家、獨尊基督」的決議。

    東西方國情不同,但又有類似之處。

    東方的古典第一帝國走到今日,已經步入死胡同,急需找到第二帝國的形態。

    東邊第一縷陽光升起之時,地平線上出現了無數旌旗。

    旌旗隨風飄舞,偶爾發出一陣清脆的「噼啪」聲,如同鞭子一般,炸響在眾人心頭。

    騎兵在視線中出現了。

    一匹、兩匹、三匹

    漸漸地,呈現出鋪天蓋地之勢,似乎將整個原野都包圍了,讓眾人下意識站直了身子。

    蒼涼的鼓角橫吹之聲響起。

    晉祠之下,侍中羊曼朗聲宣讀着一份表文:「諸王僭越,所圖不軌,遂擅興甲兵,驅逼士民,焚劫府庫,殘害忠良」

    他讀的是梁王邵勛二十年來的一樁樁功績。

    這一段顯然說的是早年成都王、河間王、長沙王——以及其後繼者東海王之間的一系列戰爭。

    朗朗誦讀聲中,銀槍軍甲士已在遠處列陣。

    他們披着甲冑,高舉着長槍,一步一步前進。

    步伐不疾不徐、甲冑銀光閃閃、陣型堅韌如山。

    遠遠地看不清面容,只能聽到充滿節奏的腳步聲,但正因為看不清,似乎才更讓人可怕,因為很多人將其想像成了冰冷的殺人機器,而不是一個個有着自己喜怒哀樂的人。

    「劉淵父子,恩深兩朝,榮耀當代。不思報效,招徠亡命,狂言悖行,逆狀滔天」羊曼的聲音還在響起。

    一些坐在氈毯上的士人霍然起身,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目光灼灼地盯着正在前進的銀槍軍甲士。

    騎兵在陣前奔走,濺起了大股煙塵。

    步軍大陣沒有絲毫紊亂,沙沙的腳步聲一刻不停,雪亮的銀槍離他們越來越近。

    當煙塵散去之後,整整六千人已經在曠野中立定,一個個仿佛沉默的雕塑般,沒有絲毫喧譁。

    風繼續吹着,唯余旌旗獵獵飛舞的聲音。

    「揮師平城,非殲凶虐,實拯生靈遂有代公拓跋什翼犍,自滌瑕痕,洗心革面,行以忠正之途,心懷人臣之節」

    一隊隊騎兵向前奔行,慢慢勒馬而駐。

    一聲鼓響之後,騎軍中分,散往兩側,顯露出了華麗車駕的身形。

    車是天子御賜的金根車,外由親軍甲士團團護衛着。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邵勛緩緩下了馬車,舉目看向前方。

    他沒有說話,右手拿着一物,左手撫在刀柄上,只定定看着眾人。

    在大群甲士和無邊旌旗的加成下,沉默的力量也很震撼人心。

    方才還在和人嬉笑怒罵的卞滔閉上了嘴巴,臉上的笑容僵硬在那裏,片刻後陡然一收,變得嚴肅了起來。

    邵勛慢步上前,不斷看着或站或坐的士人。

    目光所及之處,最後幾個還坐着的人也站了起來。

    邵勛收回目光,又掃視眾人一眼,目光停留在滔滔汾水之上。

    當然,很快便收回了,但還是有心思靈敏之輩注意到了,心中暗暗後悔。

    若躲在地方上,數千丁壯守御城池,還有頑抗之力,這會被「騙」到了晉陽,可是任人宰割了

    邵勛突然高舉起右手,問道:「諸位可識得此物?」

    這話一出,場中氣氛頓時鬆動了下來。

    丞相庾琛暗嘆一聲,這個女婿連出場都不給人安生,刻意給人施加莫大的壓力。

    他久經宦海,倒無所謂,沉得住氣,但有些歷事較少經常玩樂或者待在家裏尋章摘句的人就有點害怕了。

    能秉承氣節、不畏懼強權的終究只是極少數人啊。

    「大王所持之物莫非是鳧藥?」庾琛朗聲問道。

    「正是。」邵勛走到眾人近前,挨個給他們看,嘴裏說道:「多年前我便從南陽樂氏的莊園內尋得此物。立于田中,可粘鳥雀,粘得一隻,余雀盡散。如此,一畝地可多收幾斗糧。」????眾人挨個看着裝在竹筒中的鳧藥,神色各異。


    「鳥雀啄食青苗,啃噬籽食,為害不小。但這麼多年過去了,鳧藥仍只在洛南、潁川、陳郡一帶偶見使用,竟然連豫州都沒走出去。何也?」邵勛問道。

    「大王,製作鳧藥之物產自江、湘二州,尋來卻是不易。」庾琛說道。

    「丞相所言極是。」邵勛點頭道:「可若有人在江、湘二州種植此物,再販來河南,可有所獲?」

    「所獲應不少。」庾琛說道:「便是一畝地出一斗糧購買鳧藥,都是值得的。」

    「可嘆有些人過於淺昧,終日只知談玄論道,卻不懂讓一畝地多收幾斗糧。」邵勛感慨道:「此劑鳧藥乃我從晉祠龍驤府所得,從河南遷來的府兵都知道求購此物,士人寧不知耶?」

    這話頗有些打臉的感覺,有些脾氣暴的士人下意識想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而且,目光瞄到在不遠處列陣的步騎大軍時,又有些氣短,索性不說了。

    「季堅。」邵勛看向站在庾琛身後的洛陽令庾冰,笑問道:「我若將鳧藥買賣盡付於你,如何?」

    庾冰亦笑道:「天下所耕之地怕是有百萬頃。若真有那麼多鳧藥,且眾人爭購,我一年能掙一千萬斛糧。天下什麼買賣能賺這麼多?」

    出身陳郡王氏的王隱之子王效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哂。

    這話誇大了,怎麼可能賺一千萬?

    首先,不可能人人都買,其次,沒那麼多鳧藥,再次,會有很多人與你爭。

    不過,即便他再不願意,也得承認,這是一樁好買賣,即便只能賺一千萬的十分之一,那也很驚人啊。天底下有幾家塢堡、莊園的存糧能上百萬?

    甚至於,只賺這個數目的百分之一,也完全值得做了,因為這相當於你家裏憑空多出了一個有數百頃田的莊園。

    「季堅這話說得好。」邵勛點頭道:「你年方三十,卻比很多四十、五十歲之人有見識。興旺家業,人皆所欲,但興家之法可不僅僅在田宅莊園上面。」

    說完,邵勛徑直分開眾人,在親兵的簇擁下,坐到了一處搭好的帷幔下,並吩咐眾人坐下。

    王衍輕笑一聲。

    全忠這是在告誡眾人,賺錢的路子不僅僅只有土地,不要死盯着家裏的田宅賓客。

    但這有用嗎?

    王衍將自己代入進去,覺得靠經商致富有點離經叛道,不如田地穩——如果妻子郭氏在這邊,或許會有點興趣。

    邵勛坐下後,眾人按照事先約定的順序,文武分班而坐,前者居左,後者居右,有官職者居前,無官身者坐後邊。

    總體而言,還是文官那一班坐的人多,黑壓壓一大片,上百人總是有的,非常嚇人——邵勛甚至懷疑後面的人能不能聽見他說的話。

    武官這一邊,以糜晃、陳有根居首,侯飛虎、金正等人位於其下。

    在他們身後,還有一些府兵、銀槍、黃頭軍官佐、胡人酋豪,大概數十人的樣子——除了本身就是士人家庭出身的武官和胡人外,這邊真就沒幾個士人了,幾乎全是泥腿子。

    涇渭分明,我勒個去!合着泥腿子都是靠搏殺上位的,這是大晉朝留給他們的唯一的一道口子,且如果不天下大亂,各種將軍職位其實也是留給士族或少數豪強的。

    這種事,李矩最清楚不過了!當年拼死立下戰功獲得的官位,直接被西河宋氏的人搶走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邵勛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時,左邊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大笑。

    嗯?邵勛目光搜尋過去,見到一年約四旬的士人。

    媽的,笑你麻痹啊!你以為是三國演義呢?

    親軍督黃正手撫刀柄,用目光詢問。

    邵勛微微搖頭,今天第一個人就杖責,不是很好看,算了,姑且聽他說些什麼。

    王衍在台下眉頭一皺。

    王玄側過頭來,輕聲耳語一番,告訴他這是青州城陽王氏的王寵,乃大疫中過世的梁國御史左丞王裒的族侄,並無官職在身。

    王衍還是愁眉不展。

    面子不好使了啊!

    這個王寵他有印象,四十歲的人了,一直在家讀書治產業,對後漢仲長統那套非常信服,但似乎學不到家,認死理,不肯改變,這番卻不知是被誰鼓動出來衝鋒陷陣了。

    王玄觀察到了父親難看的臉色,心中也是暗嘆。

    其實不是父親的面子不好使,只是涉及到了太多東西,沒法讓所有人都屈服罷了。

    你總不能空口白話讓別人割肉飼虎吧?

    你王家有野心,想對梁王低頭,牟取更大的好處,可憑什麼讓我們出血?

    很現實的利益之爭,大名鼎鼎的王夷甫也有罩不住的時候。

    那邊王寵已經穿過人群,來到了邵勛正前方十步外,先施一禮,然後看向眾人,神色中頗有些驕傲之感,好像在看土雞瓦狗一樣。

    與他目光對視之人甚多,有人慚愧低頭,有人含笑致意,有人面無表情,有人怒目以視,不一而足。

    裝夠了逼的王寵愈發激動,感覺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只見他看向邵勛,大聲問道:「大王言鳥雀之禍,卻不知比之人禍若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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