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63(1 / 1)
楚行四人是從永定城東策馬過來的,三個屬下興致最高,看到冰凍的護城河便加快了速度,楚行繼續保持原速,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冰面,看見兩輛冰車轉過來,楚行只當尋常富貴人家,並未放在心上。
到了岸邊,屬下們停了馬,楚行也緊緊韁繩,催馬上前。
第一輛冰車剛剛經過,楚行下意識看向緊隨其後的那輛。
車上坐着兩個半大孩子,靠近河岸的年紀大些,穿着一身杏色圓領長袍。楚行剛停穩馬,少年郎就完完全全地轉了過來,暖融融的冬日陽光潮水般傾瀉過去,少年郎長袍的杏色更顯柔和,讓人看了也覺得溫暖。
楚行情不自禁往上看,意外對上一張美玉般的俊秀臉龐,白皙下巴精緻小巧,紅潤唇角微微上揚,仿佛馬上就要笑出來,濃密纖細的睫毛下闔,如玉門將閉。只這一眼,剎那間萬籟俱寂,只剩眼前少年似笑非笑,寧靜地迎接陽光的沐浴。
楚行看呆了,聽不見任何聲音,眼中只剩那渾身散發着柔和光暈的少年郎。
換件事情,沉穩如楚行,震驚片刻也會馬上清醒過來,只有這種驚艷,對楚行來說太過陌生,以至於突然襲來,打了個他措手不及。生性冷漠,楚行對男女皮相無甚興趣,且他本身繼承了父母容貌的長處,看自己包括家裏弟弟妹妹看多了,即便是刻意關注,也從未有過驚艷之感……
不對,在此之前,有過一次。
那是上輩子,祖母慶壽,堂弟拉他到湖邊,跟他炫耀他的意中人。楚行沒有任何準備,順着堂弟的手指看過去,就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從柳蔭里走了出來,細嫩的柳條隨風飄揚,小姑娘一邊抬手挑開拂面的碧綠柳枝,一邊側頭朝身旁姑娘笑,玉面如花,明眸似水,宛如名畫中的美人款款而來。
腦海里浮現出陸明玉的模樣,想到那是弟妹,楚行及時打住,注意力又落到冰車少年身上,誰料這一瞧,震驚地發現那少年與陸明玉出奇的相似,都是櫻桃般紅潤的嘴唇,都是水潤明亮的桃花眼,就連驚訝挑眉的動作……
眼看少年郎面露震驚,身體離開靠背,顯然認出他了,楚行迅速收起眼中異色,翻身下馬。
男人一襲黑衣,獨自站在馬邊,冷峻威嚴,如殺神君臨天下。
美男子陸明玉見得多了,但這樣的氣勢,她只在祖父與楚行身上感受過。確認那就是楚行,再看前面冰車依然緩緩前行,陸明玉連忙提醒並未留意楚行的父母,「爹爹,娘,楚世……表……國公爺來了!」
一口氣換了三個稱呼。
最開始想喊楚世子,卻記起老國公爺已經過世了,楚行早已不是世子。接下來最熟悉的稱呼是表舅舅,但出口前,陸明玉又覺得不妥。之前喊表舅舅,那是因為她年紀小,七八歲的小姑娘叫表舅舅顯得親昵,如今她長大了,且下定決心與楚家保持距離,如此再喊表舅舅就不合適了,最後改成了國公爺。
而國公爺才出口,陸明玉便感覺有一道犀利的視線落到了身上,她本能地看過去,正好撞進楚行那雙深邃鳳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陸明玉慌忙低頭。決定與楚隨斷絕關係前,她把楚行當大伯子看,是一家人,敬畏里敬重更多,此時關係變了,那份畏懼便站了上風,陸明玉實在不敢與楚行對視。
冰車停了,陸明玉先踩着踏板下車,再扶弟弟。
&姐,他是誰啊?」恆哥兒三歲離京,早不認識曾經兩次體貼照顧他的楚行了。
&楚國公府的國公爺。」陸明玉背對楚行,低聲道。
恆哥兒已經對爵位、官職有了印象,明白楚行是京城勛貴,下車後便乖乖站在姐姐旁邊,只好奇地打量楚行,小傢伙可不傻,很清楚到了什麼人面前要賣乖,什麼時候可以耍耍小霸王脾氣。楚行這會兒卻朝剛剛下車的陸嶸夫妻走去,朝陸嶸寒暄道:「原來是三爺,方才一時眼拙,沒有認出來。」
因為蕭從簡這個親戚,楚行與陸嶸是同輩,但陸嶸年長,故楚行用了敬稱。
陸嶸卻不再喊他世謹,同樣用了敬稱:「好巧,國公爺怎麼來了永定?剛剛看到有馬匹過來,我根本沒想到是你,失禮了。」
楚行明白,陸嶸父女倆的稱呼都是因為堂弟變的,憶起堂弟犯的錯,楚行在心裏嘆口氣,面上平靜地解釋道:「皇上命我等來冀州辦差,回京路上聽聞此地有冰嬉,改道過來看看熱鬧。另,三爺還是喊我世謹吧,國公爺實在太生疏了。」
陸嶸不滿的是楚隨,對楚行,他還是很欣賞的,既然楚行先表達了親近的態度,陸嶸點點頭,笑着教懷裏的兒子,「這是表舅舅,年哥兒喊表舅舅。」他喊世謹,孩子們的稱呼也可以變回去了。
楚行鬆了口氣,還真擔心楚、陸兩家就此生分了。
&舅舅。」年哥兒靠在爹爹肩頭,看楚行認生了,聲音低低的,沒有兄長當年的勇氣。
男娃臉蛋白白淨淨的,眉眼清秀,酷似陸嶸,楚行認真打量一番,恭喜陸嶸道:「恆哥兒活潑大膽,有陸大人的勇武之風,年哥兒秀氣內斂,長大後定如三爺一樣,才智過人,三爺真是好福氣。」
他只是不苟言笑,但到了交好的親戚面前,楚行也懂得如何客套。
&還小,世謹過贊了。」陸嶸謙虛笑,提及兒女,陸嶸順口關心楚行,「從簡比你小一歲,如今也是兒女雙全了,世謹好像還沒有定親?家書往來,未曾聽說啊。」
楚行最怕有人問他婚事,垂眸苦笑:「姻緣看緣分,急不得。」
怕陸嶸繼續這個話題,楚行看向陸明玉姐弟,對恆哥兒道:「恆哥兒還認得表舅舅嗎?」
恆哥兒老老實實地搖頭,他從來不認生,走到父親旁邊,仰頭看楚行,「表舅舅見過我?」
楚行笑而不語。
蕭氏提醒兒子,恆哥兒想不起來了,撓撓腦袋笑。
至此,一家五口只有陸明玉還沒同楚行正經說話了,出於禮節,蕭氏朝女兒招招手,柔聲打趣道:「既然你表舅舅沒跟咱們擺國公爺的譜,阿暖還是叫表舅舅吧。」算是解釋了女兒的那聲「國公爺」。
陸明玉嗯了聲,抬起頭,飛快看楚行一眼,馬上又垂下眼帘,乖巧道:「表舅舅。」
小姑娘比上次見面長大了三歲,聲音也越發甜濡動聽,品用美食常用色香味俱全,楚行卻覺得,如果把陸明玉當成一道佳肴,哪怕她無色無味,光憑一口嬌嬌的嗓音,也能讓人食之不忘,流連忘返。
可惜這樣一個絕色美人,硬生生被堂弟自己得罪了。
同樣淡淡掃了陸明玉一眼,因為是豆蔻年華的姑娘了,楚行不便直言誇讚,只以長輩的口吻道:「三年不見,阿暖長高了。」
陸明玉唇角翹了起來,這三年她沒挑食,自覺比上輩子高了不少。
寒暄完畢,陸嶸對蕭氏道:「我與世謹先去蹴鞠場那邊,你們繼續兜圈吧。」
蕭氏點點頭,同楚行對個眼色,抱着年哥兒回了冰車上,陸明玉姐弟倆也重新上車。
冰車走了,楚行示意屬下牽馬,他與陸嶸並肩而行,走在最前面。
冰面無人,遠處的喧譁更顯這邊清淨,楚行先誇讚了一番陸嶸這幾年治河的功績,關係在暢談里漸漸熟絡了,楚行才壓低聲音道:「三爺,三年前時謙遊學回來,同我說了他在岳陽與您偶遇之事。」
陸嶸頓足,挑眉看他。
楚行神色從容地回視他,「三爺,時謙當時年少,行事不夠穩重,幸得三爺教誨,他才及時醒悟,同我保證將來絕不會再犯第二次錯。時謙已誠心悔過,也請三爺看在他知錯就改的份上,原諒他一次?」
不管怎麼說,身為堂兄,關係到堂弟的終身大事,楚行都想儘自己所能幫堂弟一把。
陸嶸聞言,心中升起一絲困惑。
楚行、楚隨都不知道上輩子女兒與楚隨的恩怨,連孟全都覺得他打楚隨巴掌不太妥當,怎麼楚行不幫堂弟問清緣由討回公道,反而彬彬有禮地感激他出手打楚隨,更替楚隨求起情來?
陸嶸實在想不通,忍不住試探道:「當日動手打人,是我考慮不周,怎麼,時謙沒有生氣?」
楚行嗤笑,一副嚴兄的姿態,「他失禮在先,哪有臉生氣?若非他誠心悔改,我也饒不了他。」
陸嶸:……
猜不透楚家這哥倆的想法,陸嶸客氣敷衍道:「世謹言重了,這裏面有點誤會,我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反正過去都過去了,你放心,我不會對外人提及的。」思來想去,覺得楚行哥倆是想堵住他嘴,擔心他壞了楚隨的名聲。
楚行猜到陸嶸想左了,卻也不好再多說,揭過此話,繼續聊國家大事。
聊着聊着,來到了護城河最熱鬧的地段。
人潮攢動,蹴鞠賽快開始了,劉驛丞站在知縣旁邊,瞧見陸嶸,連忙引着知縣過來拜見。
陸嶸看向楚行,楚行搖搖頭,陸嶸心領神會,沒有介紹楚行的身份,只道是熟人。
陸三爺的熟人必然也非富即貴,知縣殷勤道:「兩位大人,咱們去那邊觀賽?」
陸嶸婉言謝絕,這種民間的熱鬧,還是以百姓的身份看更有意思。
打發了知縣與劉驛丞,陸嶸望向河西。
兩輛冰車不緊不慢地滑了過來,看到妻子兒女,陸嶸不由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問楚行:「世謹隨我們一道觀賽如何?賽後隨我去驛站,咱們久別重逢,淺酌幾杯,好好敘敘舊。」
嘴上客氣,心裏卻篤定楚行不會答應,因為剛剛楚行說了,四人看完熱鬧就走。
但陸嶸怎麼都沒料到,他剛說完,楚行的一個屬下便熱情攛掇道:「大人去吧,我們三個就在這邊,萬一走散了,咱們晌午驛站見。」自家指揮使大人天天冷着臉,有他在他們都沒法隨心所欲地玩樂,能甩掉大人當然高興。
三個屬下彼此瞅瞅,一起笑。
楚行無奈,只好跟着陸嶸走了。
63.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