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欠揍總會挨揍(1 / 1)
咚,咚。
傘尖嗑響水泥地面,空洞響聲在空無一人的陰森森樓架子中迴蕩不息。
正是傍晚時分,西斜殘陽殷紅如血,絲絲晚風涼意森森,爛尾樓附近人跡稀少,樓道門口黑魆魆無光黯淡如一張大口:這場景令人頭皮發麻,兩股戰戰。
但闖入者似乎對此不以為意。中山裝年輕人將傘往肩上一架,慢悠悠走進樓中,踏上樓梯。
鳳平路的這座座爛尾樓,平城本地人盡皆知。因為開發商在跑路前曾做過一次大規模拋售活動,捲走了大量業主的預付款,業主集體維權時鬧得轟轟烈烈,一度登上漢東衛視和央視新聞頻道,直到省正府和市正府拿出安置方案和補償金後,那場維權風波才算平息。
但後來市正府一直沒有找到接盤的開發商。原名平喬麗景的爛尾樓就這樣佇在鳳平路,堅守至今。
以往還有被坑的業主或是尋新鮮的年輕人會到樓里瞅幾眼,到後來就再也不見人影。
即便有人來到附近,也會被爛尾樓後那片化身垃圾場的空地所傳出的熏天臭氣給趕走。特別是夏時,爛尾樓附近綠化稀少。熾熱滾燙陽光將空氣烤得微微扭曲上卷,那空氣的顏色卻幾成黃綠,更有蒼蠅無數,被人一驚時紛紛飛起,聲響惡耳,幾乎遮天蔽日。
幸好現在是傍晚,溫度已轉為微涼。
「嘿,這味兒真夠濃啊。街道辦放羊的麼?舉報了,舉報了。」
楊大壯皺着眉頭,滿臉嫌棄,抬手在鼻翼右側扇風。
但臭味像粘在了呼吸道上,怎麼扇都扇不走,她只好放棄做無用功,自言自語罵了兩句娘後,先是擱下傘戴上口罩,然後戴上醫用鞋套和手套,全副武裝後才撿起黑傘,繼續攀登。
在走上灰塵開始不自然消失的二三樓時,楊大壯精神一振,仿佛變了個人。像舉着放大鏡的夏洛克·福爾摩斯般,她以玩找茬遊戲的謹慎細緻在樓內每一處角落裏彎腰弓背四下打量,搜尋線索。
她查得很細,但也很快,目光轉動,腳步也幾乎不曾停下,直到登上六樓。
並非是在六樓發現了什麼,而是在六樓什麼都沒發現。
太乾淨,不像樓下,連蛛網都沒有。說明有人刻意清理。
「欲蓋彌彰啊。」楊大壯咕噥一聲,又嘆口氣,不情不願將傘向牆邊一靠,牙齒叼緊便攜手電筒柄,利落俯身,在地面上半跪下來,儘量使臉貼着水泥地面,嘗試尋找那些遺留的痕跡。
「你在幹什麼?」
熟悉的聲音驀的在身後響起,恰逢一陣冷風吹進沒有窗戶的樓層里,讓楊大壯渾身一僵,差點嚇掉嘴裏的手電筒。她猛然回頭,發現窗口處有個修長黑影抱臂逆光而立,長發在傍晚微風中飄散紛飛。在血紅色黯淡餘暉撒下,溫言煢煢立在楊大壯麵前,那美的驚心動魄的面龐被籠罩在陰影之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但至少,看起來可不像開心的樣子。
楊大壯保持着伏在地面上的姿勢頓了幾秒鐘,才慢吞吞地爬起來,站直身子後先拍了拍膝處與袖上的灰塵,隨後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情況不妙,卦象大凶。
「啊,我聽說平城有座爛尾樓,這麼長時間既沒拆也沒建,都快成鳳平路的地標了……我閒着沒事嘛,咳咳,就過來看看。咦,你怎麼也來平城了?我還以為你送洛小姑娘和梁老爺子去銀江了呢。」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兒。我問的是,你在幹什麼。」溫言平靜回應,她逆着光的神態模糊不清,看起來似乎一道純黑的影子。
但她說話的方式不像是在提問,或者說,不像是在追求答案,而是想看看對面會不會在扯謊方式上做出創新。
楊大壯似乎意識到這一點,乾脆擠出滿臉微笑,不敢說話。
溫言面色平和,向前踏出一步。
「一人一個,是你說的。」
楊大壯乾笑,後退一步:「你別激動。」
溫言悠悠再踏一步:「互不干涉,也是你說的。」
楊大壯再退:「我可以解釋。」
「我沒有以任何方式接觸歐陽傑,但你卻言而無信。」溫言又向前逼近一步,步子踩着尾音,如鼓點般精準。
「你聽我說……」
聽到這句,溫言站定不動,心平氣和。一撩紛飛髮絲,她驀然微笑,笑靨如花,眼神卻冷厲如刀,緊盯楊大壯,像緊盯青蛙的蛇。
「那好,你說。」
「呵呵。」楊大壯張口結舌片刻,乾笑着抬手擋在胸前,努力辯解,目光亂轉,就是不看溫言,「嚴格來說,我沒有接觸方子羽,對吧?江瀾可不是明日支配者。再說,呃」
中山裝青年努力配合自己的着裝風格,擺出副滿面正氣的表情,說道:「再說我也是出於好心,想給他們提供一點幫助嘛。畢竟他們在華夏境內,又不能像歐陽小崽崽那樣擰着鼻子拱回美聯邦。」
溫言對此報以嗤笑:「我只聽到你想挖牆角。」
楊大壯舔舔嘴唇:「怎麼說呢,這叫做壓力教育。其一,江瀾證明了自己的忠誠,他看起來還挺喜歡這個上司的。其二,聽到有人想挖牆腳的消息,方同學當然會給自己員工加薪咯。這不是讓他們增進感情的好機會麼,是吧?」
一邊說,她一邊悄悄往樓梯處倒退而去。
這瞎話,簡直是顛倒黑白,滑天下之大稽。
溫言冷笑出聲:「那要是江瀾聽從了你的『小小建議』,就此對方子羽生出異心,來拿你的雙份工資?」
楊大壯站住了。她眨眨眼,竟然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那說明他還不夠聰明,不夠明智,不夠忠誠,對方子羽沒有絲毫投資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位置不夠滿意。」楊大壯誠懇地回答,言罷聳聳肩,「很多明日支配者死於他們副手的異心,有時候甚至是走神。倒也怪不了那些可憐的副手,在明日支配者死後,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生出異心,產生抗命,或者走神,僅僅是因為他們找不到為這份工作賣命的理由……他們不喜歡自己的上司,不喜歡自己的責任,也不喜歡這份工作本身。讓這種人敬業樂群,太為難他們了。」
「那樣的話,還不如我給小方同學賣個人情,把江瀾招過來坐個冷板凳,溫水煮青蛙,慢慢把他摘出去。」楊大壯努着嘴做了個手勢,像在丟紙團,「差不多了就往邊一扔,靠邊站唄。皆大歡喜。」
「這個解釋,可以了吧?」
溫言看了楊大壯一眼,微微放鬆了緊繃的肩部,接着她慢條斯理紮起頭髮,摘下皮手套,十指彎曲時,臉上美麗懾人的微笑已消失不見。
「你說的很有道理。」溫言的聲音泠如冰泉,沁人心脾,在末尾甚至真正笑了一聲。這卻讓唯一的聽眾心猛然一沉。
「但是,我不想聽。」
楊大壯一言不發,悶不吭聲轉身就逃,身影倉皇,速度飛快,連一直形影不離的黑傘都被撂在地面上不管不顧。溫言嗤聲一笑,大有讓你先跑三十九米的自信,不慌不忙將皮手套塞進衣袋,而後才悠悠在地上踏下一步。
不明真相者或許會說這一步看似普通,但不堪重負的水泥地面與鞋根絕不贊同,令人牙酸的細碎聲響起時,地面轟然凹陷。
轟
傍晚暮色中,仿佛樓層塌陷的巨大聲響在空曠的爛尾樓里迴響。
水泥磚石碎裂的隆隆聲驚動了稍遠處的小賣部老闆,但在驚恐萬狀的老闆叫來街道辦人員,迫使不情不願的辦事員捏着鼻子走進爛尾樓時,卻只在一樓的後牆處發現一個大洞。那洞足有一人多高,堪堪落在承重牆邊不遠處,幾塊碎石子深深嵌入了承重牆裏。
從此,平城市內又多一項都市奇談。
………………
戴着口罩墨鏡,身穿中山裝的年輕人行色匆匆走進辦公樓,左手拎着個遍體漆黑的公文包,右臂夾了把黑傘。這身古怪打扮引來門口守衛的關注,直到這怪人在指紋虹膜打卡機上陸續打卡,守衛們才挪開視線。
怪人急匆匆闖進空無一人的電梯,上到三樓,推開辦公室門後身形一僵。工位處早已被人霸佔。一位絕色美女長發飄飄,閒適坐在辦公桌面上,雙腿交疊,背靠顯示器,狀極嫻雅。見怪人進門,她轉眸輕笑,出言調侃。
「你不熱?」
怪人無奈摘下口罩和墨鏡,露出張一看就是被打過的慘兮兮的面孔,青紫色的眼圈酷似熊貓。
「當然熱啊。唉,打人不打臉。」鼻青臉腫的楊大壯唉聲嘆氣。
溫言愉快地嘲笑了兩聲,轉眼又看公文包。
「包里裝着什麼?」
「老冰棍,旁邊小賣部沒冰袋,買來冷敷用的……算了。」楊大壯單手掩面,忍辱負重嘆口氣,貢上黑包。
「給我留一根啊。」
「你脾氣是真不錯,可惜嘴欠。」溫言不吝讚美,熟門熟路打開扣鎖,摸出根冰棍拆開。窸窸窣窣拆包裝紙聲伴着楊大壯牙疼嘆息。
玲瓏貝齒嗑下第一口冰甜雪糕後,辦公室內的氣氛重歸寂靜,又因楊大壯的神情添上些許嚴肅。
半晌,楊大壯悶悶嘆息打破寂靜。
「讓兩個明日支配者相互接觸,會不會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