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砸場子(1 / 1)
深秋的兵部,不時能看到頂盔帶甲的將領進出,平添了幾分肅殺的氣息。
蔣慶之被迎了進來,直至大堂。
大堂內有十餘官員在等候。
王以旂請蔣慶之坐下,說道:「當今大明看似太平,可九邊之外異族蠢蠢欲動。說實話,我有殺敵之心,卻無殺敵之力」
這是開場白。
官員們看着和王以旂並肩坐着的少年,心情很是複雜。
若說來的是個宿將,或是武勛,他們會覺得理所當然。
宿將經驗豐富,武勛家傳淵博。
可眼前的少年,卻才將從蘇州府來京城不到一年。
而且據聞只是個秀才。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便是說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
至於用兵秀才用兵,那是送人頭。
但眼前這位面色蒼白的少年,卻活生生用兩次大捷打了天下讀書人的臉。
「我兵部隨時都得準備應對九邊變化,若是朝中需要,還得提供諮詢。倘若出了偏差,誤人不說,誤國之責,誰能擔得起?」
王以旂看着眾人,眼中有告誡之意昨日得知此事後,兵部有不少牢騷。
有人說不如請九邊大將,他們更熟悉邊情。有人說京城的武勛一抓一大把,此等人別的不行,祖輩傳下來的經驗卻不少。
王以旂知曉這些人不滿此事有兩個緣由,其一,蔣慶之是嘉靖帝的表弟,道爺是士大夫們的死敵,恨屋及烏,蔣慶之自然也是大伙兒眼中的對手。
其二,蔣慶之太年輕。
在場的最年輕也得三十多歲,身為兵部官員,邊情、用兵等武事都是自己的本職和本行。可如今卻要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來給自己上課。
這就如同一個老儒接受一個少年童生給自己啟蒙一般,讓這些人覺得荒謬。
當然,最要緊的還是丟人。
所以王以旂出聲告誡後,便微笑道:「今日還請長威伯不吝賜教,晚些我請客,不醉不歸。」
蔣慶之拿出藥煙在手中把玩着,「接到邀請後,說實話,我本不想來。」
王以旂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了。
那些官員也坐不住了,有人冷哼道:「大言不慚。」
「原因何在?」蔣慶之仿佛沒看到這一切,「我兩度前往西北,第一次去大同,見到那些將士畏畏縮縮,面對數百敵騎竟不敢出擊。我不知這是為何。」
他緩緩說道:「第二次我去了太原,太原白蓮教謀反,整個太原衛被滲透成了篩子。大明的錢糧,為白蓮教養了一衛人馬。」
這是活生生打兵部的臉。
王以旂感受到了許多埋怨的目光。
這便是你請來的先生?
他這是來給我等上課,還是來打臉的?
「山西官兵畏敵如虎,兵部可知?」
「太原衛當年曾被白蓮教李福達掌控,兵部上下可知?」
蔣慶之兩個問題拋出來,見眾人默然,便說道:「我想兵部自然是知曉的。既然知曉,為何沒有應對之策?」
王以旂乾笑,「長威伯,這是長久以來遺留」
「所以便可置之不理?」蔣慶之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目光轉動,看着這些官員,「恕我直言,自從九邊防禦建成之後,整個兵部上下都瀰漫着一股叫做高枕無憂的心滿意足。」
他看了王以旂一眼,「若是這等心態無法祛除,今日本伯說的再多,你等也只會當做是耳旁風。」
原來如此!
一個官員低聲道:「這便是兵法啊!」
王以旂撫須微笑,心想這是先給一巴掌,讓這些官員支棱起精神來,然後再授課,可事半功倍。
果然是長威伯,用兵了得。
他不知道,蔣慶之這番話有一半是對他說的。
歷史上俺答率大軍南下,直抵京城,險些滅了大明。罪責誰都有,但兵部首當其衝。
王以旂便是第一責任人。
所以蔣慶之先敲打了一番,才說到了九邊邊情。
「你等心中的九邊邊情,想來是偶有襲擾,但總體局面大好。」
這是兵部和朝中每年年底總結的味兒。
——當下大明的局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可我看到的卻是異族鐵騎縱橫九邊,九邊將領躲在城中做了縮頭烏龜,能不動就不動。我不知這樣的九邊防禦有何用處。」
蔣慶之問,「可有輿圖?」
輿圖屬於國家機密,但兵部自然是有的。
有人去取輿圖,有人問道:「長威伯,按照你的說法,我大明當下已然是岌岌可危嘍?」
說完,此人還顧盼自雄的看着同僚們,想獲得贊同。
「就是,九邊這麼些年可不就是這麼過來的?也不見俺答南下。」
「俺答若是敢南下,九邊出兵包抄他的後路,他難道不怕葬身中原?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
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可蔣慶之沒笑。
官員們看着那張譏誚的臉,笑聲漸漸止住。
「笑夠了?」
蔣慶之拿着藥煙,卻下意識的等着孫重樓或是竇珈藍來給自己點燃,可二人一人在家休養,一人在外面等候。
果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蔣慶之不禁嗟嘆自己墮落了。
他自己點燃了藥煙,吸一口,讓煙霧在有些燥熱的肺腑中迴蕩了一圈。
「我此次以鎮壓白蓮教為誘餌,引得俺答派出麾下出兵山西。」
那官員說道:「長威伯用兵了得,我等知曉。只是今日不是給我等授課嗎?我等洗耳恭聽。至於伯爺的功勞,稍後再提可好?」
你要想在我兵部顯擺對不起,咱沒這興趣捧臭腳。
「此人是誰?」蔣慶之問道。
「兵部侍郎,吳華。」王以旂有些尷尬。
他更擔心蔣慶之和吳華發生爭執。
蔣慶之用夾着藥煙的手指着外面,「既然你無意聽,那便出去!」
吳華一怔,指指自己,「你」
「滾出去!」
蔣某人不慣別人的毛病,吳華氣急而笑,「好好好,我倒是要看你這位無敵名將能說些什麼,諸位,你等慢慢聽吧!我且去了。」
等他走後。
蔣慶之緩緩說道:「我與大同總兵張達約定,在敵軍出擊時半道而擊。敵軍果然繞過大同,直撲太原。那一戰,勝的酣暢淋漓。」
「可那一戰也讓我冷汗直冒,讓我怒不可遏!」
蔣慶之冷冷的道:「一萬敵騎便敢繞過駐紮有重兵的重鎮大同。」
「張達不是出兵了嗎?」有人嘟囔。
這個蠢貨王以旂喝道:「若非長威伯親臨,張達可敢出兵?」
「他不敢。」蔣慶之搖頭,他唏噓的道:「從成祖皇帝之後,大明邊塞就成了異族來去自由的地兒。早些年邊軍還敢出擊,近些年邊軍成了看門狗,坐視敵軍侵襲的事兒,兵部可知?」
每次九邊都有稟告,兵部自然知曉。
「一萬敵軍就能令大同鎮不敢出兵,若是俺答親率十萬大軍南下,你等告訴本伯,九邊可敢出兵攔截?」
在蔣慶之的注視下,沒人開口。
就這麼一步步的推導,蔣慶之把大明邊情推導出了一個結果。
「若是俺答大舉南下,我敢說,九邊將會被嚇的瑟瑟發抖,躲在城池中不敢冒頭。那麼」
蔣慶之指指腳下,「當俺答大軍直抵京城時,就憑着京城諸衛,可能禦敵?」
「京師一破,這個大明國將不國!」
蔣慶之起身罵道:「而你等兵部高官,卻在坐着太平盛世的美夢!」
這是砸場子啊!
王以旂暗怒,但作為邀請者他不能翻臉,否則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但那些官員卻怒不可遏。
「蔣慶之,你這話何意?」
「跋扈兵部,這便是你的授課嗎?」
「危言聳聽!」
「譁眾取寵!」
外面負手在散步的吳華對身邊的幾個官員笑道:「少年得志便猖狂,尚書請了他來,便是自取其辱。你等看着,少頃便會亂作一團。我敢打賭,尚書必然會後悔。」
大堂里確實是亂作一團。
甚至有個脾氣火爆的官員衝到了蔣慶之身前。
蔣慶之看着他,很好奇的問道:「你要作甚?」
王以旂也恨不能喝罵蔣慶之幾句,但卻幽幽的道:「長威伯曾陣斬俺答麾下大將伊思得。」
你特娘的自忖可能打得過他?
官員訕訕收手,「下官手抽了,抽了。」
「你若是抽過來,我還能贊一句兵部有膽氣!哪怕不敵也敢亮劍的勇氣!」
蔣慶之聲音漸漸清越。
「歷朝歷代,可有靠着守勢維繫國祚長久的?」
嘈雜聲漸漸小了。
「歷朝歷代,可有做縮頭烏龜能長久的?」
大伙兒都讀過史書,知道沒有。
但凡王朝進入縮頭烏龜階段,幾乎可以確定到了帝國斜陽的時候了。
來日無多。
「前漢為何獨以強亡?」
蔣慶之走到眾人面前。
嗆啷!
他拔出長刀。
「哪怕直面強敵,哪怕明知不敵,他們依舊敢於拔出長劍,義無反顧!」
「長威伯,說,哪怕直面強敵,哪怕明知不敵,前漢依舊敢於拔出長劍,義無反顧!」
嘉靖帝在閉目養神。
但握緊拂塵的手,卻骨節泛白。
「長威伯還說,狹路相逢勇者勝,面對強敵,要敢於拔劍。太平,來源於這等敢於直面強敵的勇氣!」
呯!
拂塵重重的砸在案几上。
帝王的雙眸睜開,一股子蒼涼肅殺的氣息迸發。
「朕,亦有拔劍之心!臣子可有?」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