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如果,沒有重來(1 / 1)
「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
「你不努力對得起我們這麼多年對你的付出嗎?」
「為了給你營造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我為你付出的還不夠嗎?!」
「沒有你我早就跟你爸離婚了,三十年青春啊李唯!三十年啊!」
如同夢魘一般的聲音,周圍漆黑見不到一絲的光亮,壓抑、且讓人窒息。
「啊啊啊!」
躺在床上的人,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氣,看着周圍漆黑的環境、有些陌生的家具,眼神中閃爍着的滿是不安與焦慮。
「這種莫名的不真實感是怎麼回事。」
李唯的聲音低啞,也不知是噩夢中呢喃嘶吼時所導致的,還是單純的睡醒後的口渴。
被噩夢驚醒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了,唯一不習慣的是,這新租的公寓。
他的新家。
上班的第二年,總算是從實習的合同轉正了,成為了公式的正規社員。
融資部,算是一位領着薪水的中級銀行職員。
還算不錯的收益,讓他終於是在倫敦西區租上了一套像樣的房子。
市中心的就租不起了,尤其是金融城附近的,那裏的價格絕對不是他現在一位小小銀行職員所能披靡的。
房間不大不小,租金是一周600磅不包bills。
功能齊全的廚房、一個單獨的辦公用品的書房、一間臥室以及一個不大不小的客廳。
「喵~」
房門外,傳來了一聲極其纖細的叫聲。
是他前幾天剛買的小奶貓。
小奶貓很是粘人,如果不是家裏面目前還沒有買毛氈,他早就抱着它一起睡覺了。
畢竟,這種弱小、纖細且毛茸茸的粘人物種,是可以給予他最大的溫暖的東西了。
能夠好好聽自己的說話的,也只有它了。
是一隻英短,乳白雙色的,還算是可愛,但目前並沒有名字。
思考了一下,明天是bank holiday公休日,李唯並不需要穿着整齊的西裝去上班,於是開門把那一隻極其粘人的小貓放了進來。
「喵~」
小貓似乎是十分的開心,在他的腿邊蹭了蹭之後,便被李唯抱了起來,一同回到了床上。
午夜被揮之不去的夢魘所驚醒,現在才凌晨兩點鐘左右,所以哪怕小奶貓極力的床上翻滾跳動,想讓李唯與它一起玩耍,也還是被他一個翻身蓋被子睡如死豬的架勢,所拒絕了。
日子過得很艱辛,每天的日程就是上班、下班,擠着tral line忍受着摩肩擦踵的不快,杯水車薪的、努力的在這座大城市的夾縫之中生存。
「你這樣的生活已經比很多人好了,你知道嗎?」
「做人不能太攀比!」
「家裏面不都儘可能的給你營造了更好的空間了嗎!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是一閒下來,舊日噩夢般的話語,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揮之不去不期而遇。
總歸日子還算是能過。
每個月在往家裏面匯錢的時候例行的打個電話匯報一下。
每個月排除掉偶爾的獎金以外,基本上是5000左右的收入。
2400左右作為租金,1500匯給家裏,剩餘的1100是供自己日常花銷的。
算不上是富足,但勉強還算是能過日子。
畢竟,他也基本上不去外面吃飯,在留學的時候已經練就了一身料理的好本事。
今年的他,26歲。
18歲出國留學,22歲大學畢業,24歲碩士畢業,之後開始找工作實習,今年是工作的第二年也是轉正後的第一天。
無數次的重複着這樣的時間,無外乎是在計算着,升遷的日期,工資合適才會拔高,以及···他什麼時候才可以退休與解放。
中式家庭的教育中,少有所養、老有所依,是最基本作為人應當遵守的孝道。
這是義務,也是責任,哪怕心中再無奈、再恨,在輿論上、在道德的綁架上,他也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就像是今天,每個月給家裏面匯款的日子,同時也是約定好了的,要給家裏面打電話的日子。
他很害怕這一天。
這似乎也就是他昨天晚上頻頻被噩夢驚醒的原因。
「喂,媽。」電話這頭的李唯,很是有氣無力的說道。
「喂!李唯啊!最近怎麼樣啊。」
入耳的,是蒼老的女聲。
似乎是昨日耳旁健將有力的呼喊聲過於的令他印象深刻,對比起此時蒼老、年邁的聲音,李唯反倒是有那麼一絲絲的不適應。
曾經如此的她···也老了。
剛波通電話,連忙的噓寒問暖以及各種重複性的詢問,雖然略有些嘮叨,但卻並不是很讓李唯討厭。
「李唯啊!現在你那邊是不是中午了,吃飯了沒?」
「李唯啊!你沒事兒了也多給家裏打幾個電話,媽媽也想你啊。」
「李唯啊!下次放假是什麼時候啊,有沒有時間回家看看啊。要是能回家了記得早點告訴我,我提前去給你準備點東西,或者到時候咱們直接除去吃好吃的也都行。」
「李唯啊,什麼時候放假告訴我,多回家看看。」
都說,父母是孩子一輩子的老師。
確實如此。
李唯從家庭這個教室裏面無數次的意識到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是只有兩種顏色的,絕對不是非黑即白的。
——佔據這個世界上最多的,其實是灰色。
善與惡的交織,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因為不同的經驗、經歷、思考,所做出的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上來看也是一樣的。
所以,有的時候,一味地履行所謂的正義,反倒並不是正義的事情筆筆皆是。
「李唯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找對象個伴兒了。」
「嗯。」
沒有過多地去反駁,因為他知道,反駁後會面臨着什麼。
「別光『嗯!』每次都『嗯嗯嗯』最後還不是什麼都沒有做!你從小開始就有這個毛病,答應的好好地,結果里背地裏自己一套一套的。就像是當初怎麼讓你好好學習,你都不去學!
什麼不像你學什麼!背地裏偷偷地搞那些沒用的美術!
當初因為你那點破東西還跟我犟嘴!現在知道我是對的了吧!你看看你現在的日子多好,在英國工作的銀行工作,最起碼還能有着高額的薪水,不比你當個破畫畫的好多了?!」
這個人就是這樣的。
回答是與否,對於她來說其實並不是很重要。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沒有學會正確的阻止這類話題展開的方法。
李唯被叨念的有些不耐煩了。
每一次,當母親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無意識的提及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心總是會深深地刺痛那麼幾下。
「我果然當初打你是打對了,你說說你這拗脾氣!這要是不打,還得了!你還能不能學習了!你現在工作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樣啊!我跟你說李唯,在家裏面這樣就算了,出門在外一定要謹言慎行!
社會裏可比家裏面危險多了,沒有人是真心為你好的!你一定要聰明點!」
對,這是這樣。
就像是訓狗一樣,一顆糖,夾雜着重重地一鞭子。
她所做的,都是為了『我』好,她所做的,從來都是正確的。
只能這樣去想,去做她認為她經過家庭內部和諧商討『民主』的決定,去做她認為正確的精心挑選過的的事情,去做她認為的好孩子。
從小到大,從記事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的。
仿佛身上一直有一塊巨石,緊緊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而這塊巨石無時無刻不在變大,如果他不能隨着巨石的變大而變得更強壯的話,在某一天,他將會被無情的碾壓成肉泥。
「那就這樣媽,我去做飯了,下次有時間再聊吧。」
「好好好,你趕快去吃飯了,別餓壞了,多吃點飯哈。還有!你這個月怎麼又打來這麼多的錢,我們家裏面不需要你操心,你爸的小公司還能賺錢,你媽媽手裏也有一點小錢,不需要你操心,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我不嘮叨了,就這樣掛了吧,下次再聊。
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哈。」
短短的一句『再見』被變成了這樣的一段長長的對白。
放下電話後,仿佛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一般,李唯攤到在了沙發上,閉上雙眼,深呼吸着。
周圍的光景逐漸從明亮開始轉暗,而李唯在自己的公休日中什麼都沒有做,就是這樣怔怔地仰頭躺倒在沙發上,或是盯着天花板又或是閉着眼睛。
『是我的錯嗎。』
李唯不知道。
當初,他第一次受夠了這個家的時候是在高中那一年的暑假。
因為母親隨意的翻抽屜,他堅持了三年多的美術練習的產物,就一張一張的被她死了個粉碎。
他的心,也是在那一刻,仿佛變成了碎片,無情的被母親在腳底下隨意的踩踏。
巴掌打在臉上熾熱的感覺他到現在還是記憶猶新,不過當時···看着打罵完後,母親臉上留着的眼淚以及「我都是為了你好啊!」這樣一句話語,所有的衝動也都在那一瞬間化成了泡影。
是啊,她都是為了我好啊。
我是她的兒子,她生了我,給予了我良好的生活條件以及教育,我需要回饋她。
在那一刻,李唯知道,他放棄了成為『李唯』而是選擇了成為『他媽媽的兒子』。
李唯承認,自己也是一個老亞撒西了。
但是那能怎麼樣呢?
百行孝為先。
他的母親,不偷不搶不壞也沒有賣他虐待他,他母親做出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他好,他有如何能···做出決斷的說,斷絕母子關係、斷絕來往。
就剛才那一通電話而言,他如何說得出口。
每一次感情醞釀到極致的時候,對話又會出現驚人的一百八十度轉變,他真的已經有些累了。
『想解脫。』
這也是他為何在此處沉思了一個下午的原因。
他的母親沒有錯,父親也沒有錯,錯誤更不可能歸結到社會上,所以其實分清楚究竟誰對誰錯,很簡單。
『錯的只有我自己。』
李唯深吸了一口氣,從沙發上起來,拉上了窗簾,打開了等。
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
做了頓飯餐,給家裏面的小奶貓拿羊奶跑了跑貓糧,放到了碗裏,把它也叫過來吃飯。
「至少現在···我還得活着。」
看了看旁邊的小奶貓,又看了看半遮半掩的窗簾外,繁華的都市,李唯又一次的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李唯買了一份保險、開了一張額外的銀行卡賬戶,把這個月的1100磅中的800存到了銀行卡中。
平淡的日常又一次的開始了。
沒有像曾經同學一樣花天酒地般的生活,他依舊是形單影隻,朝着大賢者的方向逐漸邁進。
時間在這種枯燥乏味但十分忙碌的日常中過的很快。
在工作的第四年裏,李唯晉升了。
亞洲人在歐洲市場工作,雖然會面臨着不分種族歧視者的貶低,但是不可置否的是,因為填鴨式教育所鑄造出來的人才,在勤勉方面是遠超過其他種族的人群的。
論公司體系中,boss最喜歡什麼樣的人才。
讓幹嘛,就幹嘛,加班就加班,先加班再問是否加薪,工作積極、效率高超,服從安排聽從指令。
而毫無疑問,在這些問題上,李唯是絕對擅長的。
晉升後的薪水有了很多的提高,從每個月的5000,一躍成為了7500。
但是他的每月的花銷依舊是沒有任何的變化,無論母親如何悼念,還是雷打不動轉賬1500,唯一有變化的是,原本每月存進另一張卡里的800變成了3000。
時間過得很快,原本的小奶貓也逐漸發福,雖然說胖乎乎的很是可愛但是性格···卻是從粘人小貓咪變成了暴躁小貓咪。
時間真的可以蹉跎很多東西,比如說一個人的脾氣、一個人的夢想、以及一隻貓的體型。
兩年後,李唯決定辭去工作回家了。
不顧家裏面的反對,大費周折甚至不惜到香港居住了三個月,把他的貓帶回了國。(需要確保沒有狂犬病)
12月30日,聖誕節,雖然是洋節,但是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是個節日就可以過,有好吃的就行,找個理由家裏人聚一聚也無傷大雅。
但今夜,李唯卻是獨自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默默地走到了高中時家附近的購物廣場,十分熟絡的繞過了被人群圍住的正門,十分熟悉的繞到了購物商場的側面。
打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旁若無人的走了進去。
李唯關上了小門,室內昏暗無光。
他面不改色的走上了樓梯,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
這是一個備用的安全通道,工作人員限定版。
平時根本沒有投入使用,跟商場內的通道也被一扇鐵門鎖住。
可以說,安全得很。
完全不用擔心小偷從這裏進去對商場裏的商品圖謀不軌。
久而久之,這裏的工作人員就像是忘記了這個地方一般,節假日都不鎖門的。
他對此十分的熟悉。
畢竟他觀察很久了。
此時,李唯緩慢地走在樓梯上,周圍熟悉的漆黑以及發霉的味道,都給了他一種奇妙的熟悉感與安全感。
前方的路被一扇鐵門鎖住,唯一的光亮就是旁邊的一個狹窄的小窗。
以前這裏面的路是可以直接通往商場的,但是在十幾年前因為這一扇門管理的疏忽,有一位大老闆的女兒從這裏一躍而下,所以被勒令進行了整改。
於是往上層的路這就被封死了,而取而代之的是,為了方便工作人員進行就業的昏黃的小燈與這一面通風的小窗戶。
李唯熟練地推開了小窗,坐到窗沿上,伸出雙手在外面開始摸索起來。
不出半分鐘,他的手已經全部探到了附在牆外的排水管道上。
緩慢地倒退着身體,逐漸向窗外探出去。
整個過程十分的驚險,如果手一下沒抓住或者身體不協調,很大概率就會是一個仰面的自由落體。
但李唯熟練地動作,面不改色的樣子,讓他的攀爬看起來十分的遊刃有餘。
很快,順着牆面上交錯着的管道,他很快的就爬到了第六層——也就是那個身影所在的天台。
「呼。」
翻過了天台外的護欄,李唯喘了幾口粗氣。
波瀾不驚的面孔,沒有絲毫感情起伏的語氣,李唯罵罵咧咧地感慨了一下自己攀爬時的疲憊,略微喘了一會,待到呼吸均勻後,他繞過了頂層的倉庫小屋,翻過了圍欄,站到了商場頂層的最外圈。
這座城市的夜景很美。
海濱城市的特色。
燈火喧囂,站在高處,除了耳邊呼嘯着的風聲,甚至還可以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聖誕節的歌聲以及悅耳的鈴聲。
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鳥瞰更多的景色,他默默地又翻了回來。
這裏···並不適合。
因為人太多了。
在聖誕節,被迎麵糊了一臉血的精細,想必這會是那個路人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畢竟,李唯也是一個老亞撒西了。
走到了後側,默默地翻過了已經生了鏽的圍欄。
似乎是有了前車之鑑,後方的圍欄被加高了很多,但這並不能成為阻撓李唯的障礙物。
一個成年男子翻越過去,簡直是輕而易舉的。
打開手機,給他的母親發了條短訊。
【我想說的話,都在家裏保險柜的文件袋裏了。
聖誕節快樂。
我累了。】
而後默默地把手機揣進了兜兒里,深吸了一口氣,他一躍而下。
¥¥¥¥¥¥¥
「啊啊啊啊啊啊!!!」
又一次的床上驚醒,李唯翻身從床上彈起,驚恐萬分的捂住自己的腦袋,看着周圍的環境。
單人床,對面不遠處的書桌,牆角處被他撕乾淨還沒有來得及丟掉的海報,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推開的門,而門縫處有一隻藍貓在用着仿佛看着白痴的眼神默默地盯着自己。
「剛剛的是···夢??」
實在是太具有實際感,李唯倚着牆喝了口水,深呼吸了三分鐘之後,還是略有些不適應。
那一瞬間的刺痛,以及夢中清晰又模糊的對話,甚至於潛藏在心中最深處記憶的吻合···
「哇,這不會是被那個奇怪的人拖下去跳樓的奇怪後遺症吧!!!」
如此想着,李唯連忙起身,給藍胖準備了一口早餐之後,拿不停蹄的出門,直奔醫院。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而言之先體檢一下吧,哦對了,最好再幫忙好好地檢查一下腦袋,我前幾天剛從樓上掉下來,雖然是在緩衝墊子上的,但是我好慌。
謝謝您了,醫生大人!」
生命誠可貴!
昨天他想清楚了!他這波重來可是血賺的!可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就得什麼病了!好好活着,玫瑰色的生活將要來臨!這個世界將註定會被他李唯所統治!
哇卡卡卡卡!
有道說,人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變態。
夢中的李唯選擇的是消亡,而此時的李唯選擇的是——在變態的路上一去不復返甚至變本加厲越戰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