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酒肉和尚(1 / 1)
武清縣距離京師不足百里,人口不足十萬,是個地地道道的小縣城,天津新城建成之後,此地逐漸熱鬧起來,因為這裏是連接京師和天津的交通樞紐,而且此地還有一座氣勢雄偉的大廟,這座寺院是由明成祖朱棣下旨敕建,建成於永樂十年。
廟宇前後共有五進,進寺門迎面乃山門殿,左首是伽藍殿,右首是轉輪殿,中間經過毗盧殿與彌勒佛殿,至第三進才是大雄寶殿,其它還有大法堂,藏經閣,鐘樓,客堂,禪房,齋堂,寢堂,放生池等佛家建築,這些建築組成了一片規模宏大而又井然有序的廟宇建築群。
此寺一建成,就成了京城周圍遠近聞名內的一處勝景。京城附近雖然寺廟眾多,但惟有這座隆福寺為皇帝下旨敕建,並欽定為皇家香火院,信佛的皇帝、后妃、皇室宗親等出來敬香,就只到這所寺廟。因為這一層原因,這隆福寺也是香火極旺,京師的達官貴人們,這附近的販夫走卒,再加上前來進香的香客絡繹不絕,人口織密。
經過百多年的擴建修繕,如今這寺內已是古木參天,清爽幽靜;剎宇重重,香火旺盛!
寺前廣場上形成的廟市也是規模極大,其繁華熱鬧豪不次於京城內的棋盤街。每月逢九逢十,廟前廣場到處都支起棚子,武清縣周圍的商戶都跑到這裏叫賣,除了百貨吃食,古玩雜耍,還有花市、鳥市等等。
寺廟外面雖然熱鬧,可裏面卻是另外一種景象,鐘聲悠長地迴蕩在寺廟之中,寺中的和尚們咚咚地敲着木魚,寶相莊嚴地誦讀着經文,來客敬奉的香燭升騰起渺渺的青煙,好似又給寺中大師們身上地袈裟披上了一層神聖地光華,一股佛家禪林中的莊嚴肅穆隱隱生發。所有香客都屏息靜聲,輕手輕腳地在這百年古寺中緩緩而行。骨子裏對滿天神佛充滿虔敬的信徒俯身拜倒在佛像面前,給菩薩上了一炷香、留下一點兒布施,然後靜靜地離開。
忽然幾十個彪形大漢手中提一根長條包袱,如若旁人般走了進來,一看到大殿內的佛家信徒如此之多,他們同時皺起了眉頭,領頭一人倒剪着手站在台階上,對身後交代「派人攔住門口,不許在放人進來,在派些人進大殿之中,把人都趕出去!」
身後眾人躬身齊聲唱諾「是,大人!」。
那些彪形大漢同時解開手中的長條包袱的一端,看上去居然是長刀的刀柄,不知道為何,刀身卻沒有解開,一些大漢走到門口攔住要進來的香客,另外一些人進入大殿之中,揚聲大喝「今日上香到此為止,所有香客全部都出去!」
大殿內頓時亂作一團,誦經敲木魚的和尚們茫然的看着那些彪形大漢,顯然這樣的情況從建寺以來就不曾發生過。而那些香客們更是群情激奮,可是雖然也有香客有心上去理論一番,可是看到那些人凶神惡煞的樣子,而且都帶着刀,一看不是歹人就是京城哪個勛貴府上的豪奴,尤其是那些大漢看人的眼神,更是讓人從骨子裏向外冒涼氣,眾香客不情不願的被向外趕去。
「佛門清淨之地,怎容你等如此放肆!」
那些大漢的領頭之人皺了一下眉頭,抬眼一看,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和尚,越眾走到自己的面前,大聲的呵問着他。
他仔細端詳了一下那個和尚,只見他雖然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但是寶相莊嚴,氣度凝重,已有高僧氣象,不願失禮,他微微欠了一下身「不知道大師有何見教?」
「我沒什麼見教?只是想問你,你們把眾位施主全部攆出去是何道理?」
那首領聽到和尚說話如此不客氣,眉頭皺得更甚,凌厲的目光瞪向那和尚,可那年輕和尚豪無懼怕,迎着首領的目光瞪視着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出一連串的火花,那首領的眼神充滿了殺氣,而小和尚的眼神卻充滿的大無畏,僵持了片刻,那首領想到自己今天的任務,忍不住想將目光移轉開去,但固有的驕傲制止了他這麼做,心裏更是狂怒如潮。
他不是一般人,手中權勢極重,可以隨意決定很多人的生死,他強自忍住要喚人將這個膽敢在他面前倔強如此的和尚拿下的衝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又緩緩吐出,心中怒火雖熾,但口氣卻變得淡淡的「大師,我家夫人和老婦人要來進香,她們二人身份極為尊隆,且又是女眷,此處人多眼雜,若是有了衝撞,我等這些下人恐怕百死莫贖!所以還請大師行個方便才好!」
「佛祖面前,眾生平等,凡是來我隆福寺之人都是虔誠向佛之人,這裏不會因為你身份勛貴就高看你一眼,也不會因為你身份低鄙而拒之門外!」
小和尚硬邦邦的把話頂了回來,那首領聽後眼中精光四射,嚓亮一聲拔出腰刀,刷的就劈了過去。
眾香客啊的一聲驚叫,可那首領卻穩穩的把刀停在那小和尚的額頭之上,並未劈下,那首領眼睛微微眯起,陰沉的說「不怕告訴你,我殺你就跟碾死只螞蟻一般容易。」
那小和尚不知道哪裏來的膽色,面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寒刀,居然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今天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是這話!隆福寺不歡迎你們!」
「你。。。不知死活!」說着他手向前一探,一把抓住那小和尚的衣領,把刀鋒架在他的脖子上「你在說一遍!」
「住手!」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快步進來,手指一動,解開脖領環扣,雙肩抖動,價值千金的蟬絲斗篷滑落下來,露出裏面的緊身箭裝,在她身後同樣一名勁裝女子快速上前抄起即將要落地的斗篷拿在手中。
看到那女子進來,周圍持刀而立的彪形大漢全部躬身,神態極為恭敬。「夫人!」
那女子看到寺中的情形,皺了一下眉頭「不得無禮!」
「是,夫人!」那首領瞪了那小和尚一眼,慢慢鬆開小和尚的衣領。
高挑女子衝着小和尚雙手抱拳 「大師恕罪,下面的人不懂規矩,說話冒犯之處還請大師見諒!我在這裏給大師賠不是了!」 那女子清脆的聲音帶着爽利。
那小和尚看着高挑女子的言行舉止,不僅多看幾眼,他從小就在隆福寺長大,南來北往的客商見得多了,眼光自然毒得很,一般人他一打眼就能看出身份,就比方說剛才那個持刀的彪形大漢,那肯定是官面上的人物,看着隱隱露出來的刀鞘,居然好似是繡春刀,莫不成是錦衣衛?可眼前這姑娘的身份卻透着矛盾,看打扮像武師,看氣度卻又像官宦女眷,這還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那小和尚猜得雖然沒有全中,基本也差不多。那首領正是被李響派來護送張清瑩和張太后出京禮佛的錦衣衛掌刑千戶錢寧,而那高挑女子自然就是張清瑩了。
雖然張清瑩言語客氣,可那小和尚卻不依不饒「你讓他們退開,不要阻攔其他人上香進佛!」
張清瑩也不着惱,只是淡淡一笑「自當遵從大師所言!」說着她邊衝着錢寧等人揮揮手,「你們都退到大殿之外守候!」
「是,夫人!」
錢寧等人剛退到門口,一名中年美婦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老夫人!」,錢寧等人又齊齊的躬身。
那中年美婦自然就是張皇后了,她雖然今年還不過四十歲,可是出外禮佛,張清瑩被下人們喚作夫人,她也就只好被喚作老夫人了。
「清瑩,怎麼這麼長時間?」
「娘,這裏有些小誤會,孩兒已經處理好了。」張清瑩笑臉盈盈的說着。
這一路上走來,因為兩人接觸的時間多了,張皇后對這個同姓的媳婦了解也就逐漸多了,張清瑩心地善良率直,什麼心思都擺在臉上,絕不藏着掖着,這對進行了一輩子後宮爭寵鬥爭的張皇后來說,那可真是難能可貴,所以漸漸地,張皇后也就喜歡上了這個兒媳婦。
而張清瑩從小沒娘,張皇后稍微表現得對她好一點,她自然就越發的對張皇后恭順了,在路上她把張皇后當自己親娘一樣伺候服侍,一來二去,兩人的關係就漸漸融洽起來。
這時從大殿之中走出一名老和尚,慈眉善目,看到張皇后之後先是一愣,然後緊走兩步迎了過來「阿彌陀佛,皇。。。女施主,貧僧有禮了!」
「慧空方丈,哀家幾年不曾來此了,你身體一向可好嗎?」
「多謝女施主掛念!」慧空方丈沒想到張皇后居然穿着百姓常服來到隆福寺,他自然不知道張皇后是不想驚動地方官府,尤其是不想驚動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古代皇室出遊規矩極多,極為繁瑣,而宮中女眷貴人想要獨自出遊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陪同皇上一起巡遊。
張皇后走到慧空方丈身邊,壓低了聲音說「哀家這次是秘密出宮,就是為了給我的皇兒祈福,還望方丈莫要聲張才好!」
「貧僧知曉了。」慧空方丈對那小和尚說「智性,快去後面打掃幾間乾淨的齋堂!」
那小和尚詫異的看着張皇后,他從小在此長大,張皇后陪同弘治皇帝來了幾次隆福寺,他都親見過的,自然一眼就認出了張皇后的身份。「是,師傅!」智性低聲領命,在轉身之前,他同樣詫異的眼光看着張清瑩,這女子難道就是當今的皇后?
。。。
「願皇上於西天極樂境土、佛祖駕前佑我大明五穀豐登、六畜興旺;佑我大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佑皇兒身體康健,無妄無災。。。」張皇后在佛像面前低聲的禱告,三拜之後,慢慢起身,在她身後慧空方丈清朗之聲淡淡傳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口鼻舌身意。。。」
此時張清瑩也雙手合十,跪在佛像之前,閉着眼睛在心中默默的禱告「願佛祖寬恕我夫君的殺戮之罪,那些事情並非他心中想做,他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佛祖真要怪罪,所有我夫君的罪孽,我張清瑩願一力承擔。。。」
。。。
夜空中,一輪明月照在隆福寺的古剎之中,好不容易從皇宮出來,張清瑩自然不願在禪房之中枯坐,她領着曲紅在寺廟中閒逛。
逛着逛着走到一處亭閣處,那裏有一個大大的石桌,石桌旁坐着一個穿着青色僧袍的少年和尚,剔得青旋旋兒的頭,正雙手合十,很是虔誠地望着石桌,嘴裏面還念念有詞。
張清瑩走過去一看,這不就是白天那個智性和尚嗎?只聽那個智性滿臉慈悲,寶相莊嚴。
「拿摩阿眯搭巴呀,達塔嗄達呀,達得壓他,阿彌利兜、巴威,阿彌利達、悉眈巴威,阿彌利達、威哥蘭諦,阿彌利達、威哥蘭達、嗄彌尼,嗄嗄那、給地、嗄利,司哇哈。」
「小和尚,你在做什麼?」張清瑩不禁有些好奇。
「念往生咒!」
「往生咒?你要超度誰呀?」張清瑩四下看看。
「它們兩個!」智性指着桌上的兩包東西。
張清瑩這才發現石桌上有兩個油紙包,淡淡的傳出醬香的味道。
智性慢慢的打開那兩個油紙包,一個裏面放着熏雞,一個裏面放着醬豬蹄,都是切好的。
張清瑩一愣,嘴卡巴兩下說不出話來,她身後的曲紅撲哧一笑「你是個酒肉和尚呀?」
智性沒有理會曲紅的嘲笑,十分優雅地掰了一隻雞腿送進嘴裏,咬了口雞肉,邊吃邊點頭,看樣子對其滋味甚為滿意。在他迅速地吃完一個雞腿之後,又拿了半塊豬蹄,邊吃邊說道。
「人活一世,自在隨心,何必用這些個清規戒律拘了自己!」
這下連張清瑩都止不住笑出聲來「小和尚,你們不是不能吃肉的嗎?」
「那我們和尚應該吃什麼?」智性反問道
「自然是吃些白飯青菜,豆腐我記得也是可以吃的。。。」
「那和尚為何不能吃肉?」
張清瑩想了想「嗯。。。估計是不讓和尚殺生吧。」
「白飯從何而來,從大米而來,可誰說大米便沒有生命,吃它就不算殺生了嗎?」
張清瑩立時被辯得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她苦笑着搖搖頭「我知道你這是狡辯,我的夫君也經常這樣,他總是拿一些歪理來說事,還讓你辨無可辨,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哦。。。想起來了,是詭辯論。。。」
智性用袖子擦擦油膩膩的嘴巴,衝着張清瑩微微頷首「你的夫君也是個妙人!」
聽到有人夸李棟,張清瑩剛想謙虛一句,不過她馬上反應過來,智性說李棟也是個妙人,不就是誇他自己是妙人嗎?她沒好氣的指着智性「你這和尚好不知。。。」
嗚張清瑩猛然聽到後院那邊傳來一陣女子的啼哭聲,她立刻止住了自己的話頭,心想是什麼人在哭。
顯然智性和尚也聽到了那哭聲,臉上戚戚然的嘆了一口氣「阿彌陀佛,。。。。」接着他閉目念着一些不知名的經文。念了幾句他猛的張開眼睛,眼神中居然有了些狡黠的目光,頗有些欣喜的看着張清瑩。
「女施主,救人一命生造七級浮屠,功德無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