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我要去雪老城(1 / 1)
梁紅妝是梁王孫的弟弟,他與離山劍宗之間還有另一層隱秘的關係——他是梁半湖與梁笑曉的族人。
二人沉默不語,石室里很安靜。
就像先前他們討論的那樣,這一次可能會出現預想不到的損失,有些他們眼裏不應該這麼早便死去的人……死去。
梁紅妝就是這樣的人,他是梁王府的重要人物,更是位聚星境的高手。
戰爭開始還沒有多少天,按照過往的規律來說,遠遠還沒有到慘烈的階段,結果他就這樣死了。
陳長生與梁紅妝見過三面,說過幾十句話,談不上熟悉,但終究是認識的人。
在戰場上他還有很多認識的人,唐三十六、凌海之王、國教學院的師生,比如初文彬,還有她。
但苟寒食也有很多認識的人,關飛白、梁半湖、白菜、劍堂的師叔、天南的同道。
「抱歉,不應該由你來勸我。」陳長生對苟寒食說道。
苟寒食說道:「你應該猜到了,這些話是有容要我對你說的。」
陳長生看着手腕上的那串石珠說道:「這些話她本可以親口對我說。」
……
……
前潯陽城守奉圭君曾經擔心過能不能撐過魔族連續一夜的攻擊,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晨光。
事實證明他的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
他的隊伍沒能撐過第一波攻擊,就在夜色剛至時,便被那些瘋狂的魔族士兵突破了防禦。
魔族士兵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借着星光看到原野上那道黑潮後,他與所有的人族士兵都在心裏發出了一聲呻吟。
梁紅妝沒有呻吟,臉上沒有懼意,沒有清嘯或者長嘯,也沒有唱一首壯行的歌,便向着那道黑潮殺了過去。
同樣還是事實證明,勇敢的人總會收到好的福報。
救援及時到來,彭十海神將親自率領的騎兵成功地改變了整個戰局,挽救了這些苦苦堅守了兩天兩夜的將士們。
草原上到處都是慘烈的戰鬥,大多數情況都是各自為戰,這裏能夠得到救援自然與這裏有重要人物有關。
雖然是朝廷派來送死的,但朝廷也不願意看到潯陽城守死的這麼早,更不要說這裏還有梁紅妝。
篝火重新被點燃,照亮了草甸。
魔族士兵已經喪失了理智,所以不需要擔心被偷襲。
活下來的軍士們圍在篝火旁,滿是血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十餘朵白色祭服在草甸上飄舞,看着就像是美麗的白花,吸引了很多的視線。
青曜十三司的師生們四處搜尋着倖存的傷員,用藥物給予及時的救治,偶爾還能看到聖光術帶起的清光。
遺憾的是,在這樣慘烈的戰爭里,很難找到太多傷者,草甸上到處都是人族士兵的遺體。
直到最後,也沒有人找到梁紅妝。
前潯陽城守奉圭君被找到的時候,身上到處都是血,神情格外惘然,失魂落魄地不停自言自語着什麼。
「唉,唉……何必嘛,何必嘛……」
沒人明白他到底想說些什麼,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奉圭君清清楚楚地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
梁紅妝提着鐵槍向魔族士兵組成的黑潮沖了過去,很快便被湮沒不見。
養尊處優多年的他確實很害怕,恨不得轉身就跑,但這些天的經驗告訴他,現在的魔族士兵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野獸,再沒有任何理性可講,如果不把對方殺光,便會一直追着你跑。
而且他畢竟是潯陽城守。
曾經是潯陽城守。
現在是位將軍。
他大喊一聲,帶着四周的將士,向着魔族士兵殺了過去。
隨後的事情,他基本都忘了,只記得自己不停地揮動刀鋒,不停地跌倒,然後爬起,最開始還能感受到身體上傳來的疼痛,後來連疼痛也感受不到了,只是覺得手裏的刀越來越重,呼吸也變得越來越重。
就在他疲憊不堪,恨不得什麼都不管,就這樣睡着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遠方夜色里傳來的聲音。
援軍到了!
他精神一振,逼出最後的力氣向着外圍衝去,卻在草甸後陷入了絕望。
幾十名魔族士兵剛從夜色里衝到這邊,人字形的嘴裏淌着腥臭的涎水,眼睛血紅。
就在他以為自己和隨身親兵們必死無疑的時候,他忽然在魔族士兵里看到了一個人。
梁紅妝站了起來,拄着鐵槍,搖搖欲墜。
奉圭群想喊梁紅妝快跑,卻發不出聲音。
梁紅妝沒有跑。
他選擇了自爆。
幽府連同一百零八處氣竅里的真元,同時噴發出去。
一朵銀色的煙花照亮了草甸。
熾熱而神聖的星輝,瞬間撕裂了那些魔族士兵的身體。
對修道者來說,這是最慘烈的死法,是最痛苦的告別。
……
……
「何必嘛,不就是一個死。」
「我又沒說不肯死,何必把自己搞的這麼痛呢?」
奉圭君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地上。
「奉將軍?」
一名穿着白色祭服的女子走到他的身前。
帷帽遮住了她的臉,讓她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難以捉摸。
奉圭君沒有理她。
一道黑色的亮光閃過。
奉圭君的掌心被一根小簪子刺穿,留下一個秀氣的血洞。
恰到好處的痛苦終於讓他醒過神來,卻不會讓他慘叫出聲。
依然是借着星光,這一次沒有看到潮水般的魔族士兵,而是看到了一張無比美麗臉,卻同樣令他震驚。
「是……您嗎?」
奉圭君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下一刻便哭了起來。
「您應該來救他啊。」
那名女子沒有理他,淡然說道:「恭喜你,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你已經被證明作戰是勇敢的,你曾經犯下的罪已經得到了救贖,你可以回到潯陽城,當然不能再作城守,但可以做為一名普通百姓生活下去。」
奉圭君神情微惘,問道:「第二個是?」
那名女子說道:「你可以留下來,待養好傷後跟隨軍隊繼續向北進發。」
奉圭君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換作任何人都應該知道這兩個選擇應該怎麼挑。
如果是半個時辰前,他也會非常輕易地做出決定。
現在,他卻覺得非常困難。
他知道對方不會欺騙自己,因為那是對方不屑做的事情。
「我選第二個。」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明顯依然恐懼不安。
那個女子有些意外,問道:「為什麼?」
奉圭君抬起頭來,望向她認真問道:「聽說雪老城裏有歌劇?」
那個女子點了點頭。
奉圭君說道:「我想去那裏聽聽,到底和廬陵金氏與桔水張的唱腔有什麼不一樣。」
……
……
奉圭群與已經被發現的重傷員一道,被送往南方的大營療傷。
傷好後,他們可以選擇歸隊,也可以選擇回家。
青曜十三司的師生們則是留在了戰場上,繼續尋找傷員,替士兵治傷。
在某些時刻,淡淡的藥草香甚至掩過了血腥味與腐臭味。
最令人感到平靜與安寧的還是那些聖光。
救治的工作一直持續到了白天。
不管是多重的傷,只要被她們找到的,基本上都能夠治好,甚至有時候已經近乎奇蹟。
戰事稍歇。
方圓百餘里的魔族士兵被殺乾淨了。
前鋒軍就地整頓,但奇怪的是,除了去往大營的紅鷹,還有很多紅雁落在這片草甸里,午後更是有很多快馬陸續抵達。
一個消息漸漸在數萬將士當中流傳開來。
聖女殿下在那片草甸上。
……
……
徐有容向着草甸前方走去。
她所經之處,金黃色的火焰把那些腐壞的魔族士兵屍體燒成青煙。
已經被發現了身份,自然沒有遮掩的必要。
清風徐來,拂走煙氣,草原回復一片清明。
十餘名騎兵在前方等着。
兩側的草甸上跪滿了士兵,那些傷員也掙扎着跪了下來,臉上滿是虔誠與幸運的神色。
能夠得到聖女的親手治療,這是幾世才能修來的福緣?
那些從各處趕來的騎兵,代表着很多神將的意思,其中也有京都某些大人物的意思。
他們都是使者,想要勸說徐有容趕緊回京。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安全。
誰都知道,聖女乃是天鳳血脈,是真正的修道天才,雖然年輕,卻已經半步神聖。
但這裏是充滿了死亡與殺戮的戰場,教宗不在她的身邊,總讓人覺得有些不放心。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南溪齋劍陣也不在她的身邊。
南溪齋弟子們這時候也不在南大營,而是在更遙遠也是更最重要的中軍帳,負責保護此次北伐的主帥。
那些騎兵紛紛跪下,苦苦哀求聖女早日歸京。
徐有容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從一名南溪齋女弟子手裏接過一封信。
那名女弟子日夜兼程而來,已經極為疲憊,自行坐到地上開始冥想,可想而知這封信非常重要。
這封信來自中軍帳,但並非來自主帥,也與京都無關,而是葉小漣寫的。
守中軍帳的南溪齋劍陣現在由她負責指揮,因為這個原因她知道了很多隱秘的消息。
當然,也不能排除某些大人物就是想通過她把信息準確地傳遞給徐有容。
……
……
很多大人物,包括那些神將,一直都知道聖女就在戰場上。
在前些天的慘烈戰鬥里,她帶着青曜十三司的師生,奔走於各個戰場,不知挽救了多少士兵的性命。
為什麼那些天,這些大人物沒有點破,今天卻站了出來,而且用安全的名義苦苦哀求她回京?
葉小漣在信里給出的解釋是,今天徐有容在草甸上救的傷員太多。
想要救活那麼多重傷將死之人,不可能只靠聖光術,聖女必然用了那種藥物。
前些天,她想必也用了那種藥,但用的數量不算太多,大家還能忍。
今天,她用的藥太多,大家實在有些忍不住了,才會想要請她離開。
事實上,大家認為這種藥物的分放權力本來不應該在她的手裏——聖女仁愛世人,見着誰受傷都想不惜代價的救,可是那藥如果在普通士卒身上就用完了,以後神將受傷了怎麼辦?王爺要死了怎麼辦?
這聽上去很冷酷,但這裏是戰場,這是戰爭,任何資源的分配都應該有規矩,生死有命但絕對有輕重。
這些年沒有戰事,離宮取消了硃砂丹按月分配的規矩,只需要進行簡單的運算,便能想到現在已經積攢了多少硃砂丹。
硃砂丹的分配權力在離宮的手裏,但具體執行時總要徵詢一下前線將領的意見。
如果是和平時期,這些騎兵代表着的大人物的意志合在一起也無法撼動她分毫。但現在是戰爭時期,軍隊的地位越來越高,而且將領們的意圖從某種角度來看是合理的,他們也給予了她足夠的尊敬。
那麼她會做出怎樣的回答?
徐有容伸手緩緩摘下帷帽,露出那張完美的臉。
四周的草原變得更加安靜。
只有站在近處的南溪齋少女才能看到她眉眼間的疲憊。
她望向那些騎兵。
清風吹拂着原野上的長草,發出波濤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