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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西村是大村,本地人的數量是橋東村的三倍多,更別提橋西村家家戶戶都建了樓房用來出租,租房的外地人一湧進來,橋西村的人就更多了。
而橋西村裏的大姓是「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姓劉,村裏的劉家祠堂都比別人的寬敞大氣。
陳今回來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她爺爺的電話,讓她明天中午一定要過去吃飯。還特意提了她那在省師範大學教書的爸也會回去,說一家人就得常聯繫才有感情。
真不怪她大舅一提到她爺就說是「老不死的」,活那麼大歲數了,說的話都不過腦子。
她是二十二歲,又不是兩歲,還需要個爸?癲的!
家裏的錢不夠搞裝修的,陳今也就沒什麼事情要忙活,在家躺了一天,第二天就隨便找了套運動服換上出門。
出去等車不好等,本來她想自己踩單車過去,三舅說天氣熱,要開摩托車送她。紅色的、看起來賊重的摩托車,發動時都是「轟轟轟」的聲音,她有次不小心碰了下剛停好的摩托車的排氣管,燙得面部扭曲。
看她兩手空空出門,向來老實好說話的三舅道:「去拿箱牛奶,要不就去買點水果。空手去,多不好看。」
陳今看看自己的穿着,不啊,她覺得挺好看的。
但她拗不過三舅,只能回頭去自家小賣部拎了箱牛奶出來。見三舅要伸手接,陳今避過去,「我抱着就行。」
見三舅沒執着要把牛奶給綁到車尾,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南省榕市附近的農村很少有種田的,不是種蔬菜就是種水果,採摘了送到市區去賣,比單種糧食更能見錢。從橋東村過來,公路兩邊有好幾處果園和大型菜園,還有魚塘。
七月的溫度不是說笑的,出去爆曬一天能曬掉一層皮。陳今坐摩托車後面還撐着傘,熱風呼呼地往她臉上招呼。這種天氣開村大會,不知道橋西村的村長怎麼想的,換成是橋東村的......算了,橋東村的村長,她光滿爺就不是這種蠢的。
她都能想得到光滿爺的那懶洋洋的模樣和語氣:「有什麼事不能晚上不曬的時候說?」
車子停在橋西村的村口,陳今一手拎牛奶一手撐傘,「三舅,回去我等公交車就行,您回吧。」
三舅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等她走出去幾步了還是把她喊了回來,語重心長交代道:「去你爺家不想說話,不說就是了。少跟你大舅學,動不動就說人家癲。行了,去吧。」
陳今:「......哦。」
現在說不學就難搞了。八零年到八七年那幾年,她大舅帶着村裏的青壯年去南邊特區工作,為了好融入,就學了當地話,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罵人的口頭禪從「大顆呆」(大呆瓜)變成了「你個癲公,你個癲婆」。
最開始被大舅帶偏的是大舅家的表哥表姐,但她天天跟着表哥表姐跑嘛,慢慢地也被帶偏了。只不過表哥表姐們沒糟心親戚可以施展,所以顯得她像大舅口頭禪的親傳弟子。
目送三舅調頭遠去,左看看右看看,去近村頭的垃圾堆,手裏的「牛奶」甩了過去,輕飄飄的落下一個空紙箱。
不是她對橋西村有意見,橋西村的環境衛生真是令人堪憂,垃圾隨便扔,有的排水溝堵住了臭烘烘的,村裏的房子建得不美觀。人也討厭。
吶,她一進村,住她爺家對面的大嬸們就看着她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爺,奶。」陳今一進屋就喊人,至於屋裏其他的親戚,她就點點頭略過去了。她爺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就這些親戚拖家帶口的回來湊熱鬧,伯父伯母姑姑姑父什麼的就不說了,那些堂表兄弟姐妹一堆,不少還成了家,一年見不着一兩次,她哪分得清誰是誰啊。
至於坐沙發上的她爸那一家四口,她更是懶得問。
至於有人問她怎麼空手來,她不答反問:「你家工作的那幾個買了什麼好東西啊?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她都沒開始工作呢,平時也沒用他們老劉家的錢,憑什麼給他們孝敬東西。她能來就算給面子了,買個錘子。
就她這樣「目無尊長」的態度,在劉家的親戚里都是出名的。但大家都還算識趣,知道她不待見他們,都不往她跟前湊。
但這次不一樣,村里上午開了村大會,村長的意思是讓大家這段時間把村裏的衛生環境給整改好,還提到了市里真的要建工業園了。
雖然還沒個正式的通知下來,但這會開得大家心潮湧動,個個琢磨起如果拆遷的話自家能拿到多少錢。
至於抓緊時間去建房的?很少,從四年前開始傳政府要在橋西村建工業園開始,四年裏能建房的宅基地都建得差不多了,還沒建起來的,那就是缺錢的實在沒法建了。
這不,這些早早過來去聽了村會內容的親戚,錢還沒到手,已經琢磨着防範陳今來跟老爺子要錢了。
「陳今,爺爺都說讓你把戶口遷過來了,趁現在還沒限制戶口遷入,你還是抓緊辦了吧。到時候還能分到一筆人頭費。」
陳今看了眼說話的人,看着不太熟,貌似是她哪個伯家的堂哥。
就她知道的,這家裏的房子和宅基地可都在她爺奶手裏呢,不說三個姑姑家了,三個伯加上她爸四家,四個小家的人都不少,她三個伯可都是有孫子孫女的人了。別看他們現在兄友弟恭的,要是真拆遷了,這些人都還有得鬧騰。
可能她爸和後媽甩不下臉來爭,但肯定不高興。
「我怕我真遷回來了,到時候你得哭和你爭家產的又多一個。」
陳今這話一出,好幾個長輩臉上的笑淡了幾分。
他們光顧着開心拆遷能拿錢了,但這個錢就那麼多,要是分的人多了,那攤到自己手裏的不就少了?
這麼一看,自家四棟五層高的樓房,其實還不如那些只有一棟樓但人少的。而且這些人心裏有計較:
家裏起房子我出錢出力,還是長房,我就該拿大頭。
我給家裏的錢最多,我怎麼都得比他們多吧?
爸媽平時在家是我們照顧多,應該我們拿大頭。
家裏四棟樓正好四兄弟分剛剛好。
這些人心裏怎麼想的沒說出來,但陳今一看他們表情就知道以後的熱鬧不會少。
劉老頭這時終於發話了,耷拉着嘴掃了一圈回來的兒孫們,沉聲道:「拆遷分到錢了,該給你們分的都有份。」看了眼坐小板凳上拆餅乾盒的陳今,「只要是我老劉家的子孫,都不會少。」
「小今也一樣。」
陳今樂了,假裝聽不懂老爺子特別強調的那句「只要是老劉家的子孫」,笑嘻嘻地回:「那我提前謝謝您啊。」
她這不客氣的樣子惹來了好幾個白眼。但陳今是誰啊,根本不在乎,自顧自地吃餅乾,還問劉老太要飲料。不像其他孝順子孫,他們是把東西送到陳老太面前,她是等着劉老太給送到她面前。
劉時笙看不慣,想開口教育,被老婆江子君給拉住,小聲道:「你爸媽樂意慣着,你少管。」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兒子,眼神警告他們不准跟着陳今學。
江子君是在劉時笙離婚後才和他在一起的,自認沒什麼對不起陳今的,但凡是回來老家遇到,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打招呼的。
他們夫妻兩個都是高校里的老師,平時收入也還不錯,但想要生活水平再往上拔,那就沒辦法了。她娘家條件一般,公公婆婆以前拿着租金不止他們家,所以他們能得到的支持不算多。但現在村里傳出拆遷的消息了,老家這裏四棟樓出租,還有在村裏的田地,湊一起應該能拿好幾百萬。不說多的,分個二、三十萬給他們,都夠他們小家換套大的房子了。
榕市是南省省會,市區的房價年年往上攀,他們是佔了時代的便利,才買到了一套四十平的單位房。
現在大家都嚮往把孩子送出國深造,要是分到多的拆遷款,他們也打算把孩子送出去鍍金。
劉老頭問起陳今畢業工作分配到哪個單位,陳今就說還不知道。
「那你得好好想想了,多和學校老師領導溝通,能去好單位自然是要去好的。你在橋東村那頭的房子啊,找個人幫你管着收租,還有兩份收入,足夠你花用了。」劉老頭還樂呵呵道:「要是你分配的單位好啊,爺爺給你買套市區的房。」
劉老頭這話一出,剛剛朝陳今翻白眼的忍不住出聲了,不高興道:「難道我們沒有好單位爺爺就不給我們在市里買房了?」
劉老頭心情好,大手一揮,「給,都給買。」
三個姑姑家的表哥表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就幾個堂哥堂姐看起來不太滿意:憑什麼給姑姑家的表兄弟表姐妹也分啊,還有陳今,都不姓劉,平時喊她來都不來,現在有好事了就巴巴地跟過來。
但他們不滿意也沒辦法,別看陳今出生沒多久她爸媽就離婚,她也跟着被帶去了橋東村,和家裏人關係很淡薄。但誰讓陳今學習好呢,老劉家就她讀的大學最好,劉老頭覺得她爭氣,以後分到大單位有前途。
就算現在也有好大學畢業出來分不到好工作的例子,但老一輩的人就那樣,覺得讀書人高人一等。
大家由陳今聯想到了劉時笙和江子君生的那兩雙胞胎,女兒進了師範大學,兒子進了醫科大學,目前都是剛讀完大一。老頭子不會在分錢的時候偏心給他們家吧?
偌大客廳里的眾人心思各異,唯有陳今最自在,該吃吃該喝喝。
沒多久,村裏有人來通知去祠堂那吃飯。從村頭走過去,有好幾家的人陸續加入進來。
陳今混在人群中,聽了不少關於拆遷的消息。
「這次是真的要拆了吧?」
「我看有八成是真的,你沒看上星期好幾撥人在附近轉悠,那都是開着單位公車的。」
「東邊那頭的地也有人帶着東西去測量呢,肯定錯不了。」
「這個通知一天沒下來,我這心就一天定不下來。」
「定不下來啥?又是你家寶源對象的事吧?就算拆遷沒成,你家現在收租也不差了,我看啊,人家姑娘心大呢。」
「啊呸呸呸,什麼就算拆遷沒成?這個拆遷必須成!待會到祠堂那邊我多給老祖宗上幾炷香。這事啊,必須順順利利的!」
「對對對,我說錯話,啊呸呸呸,祖宗保佑,可一定要拆啊。」
錢還沒到手呢,這些人已經開始規划起怎麼用這筆錢了,陳今覺得還挺有趣。要是真的拆遷了,她得多跑跑橋西村,肯定天天都能看熱鬧。
「哎。」有人擠了過來,碰了碰她手臂。
陳今抬頭一看,是她三姑家的二表妹藍美瑛,在劉家,她也就和藍美瑛關係還算可以,不算好,但過來走親戚時能一起說說話。
她剛剛在屋裏就沒看到她。
「我不想來的,被我奶奶送了過來。」藍美瑛小聲道。反正她就是個外孫女,自己也不出眾,在外公外婆眼裏比不上哥哥姐姐和妹妹討人喜歡,但她奶奶非說來了能分一點是一點。
「都不一定能拆遷呢,高興得也太早了。」
陳今趕緊噓了一聲,讓她別說了。
人家村里現在正在興頭上,你說些掃興的話,人家不得罵死你?她以前來是愛鬧騰了點,但那都是她佔着理了才鬧騰。
拉着藍美瑛挪到了人群外,「你還在服裝廠工作?」
藍美瑛初中成績太差,初中畢業後先是在家待了兩年,然後才進了私營的服裝廠上班。其實她也就比陳今小一歲,但已經工作四年了。
藍美瑛悶悶地看了她一眼,「也就只能在服裝廠做着先了,等以後看看有沒有好點的工作吧。」
左右看了看,做賊似的擋着嘴小聲道:「我攢着錢,以後打算去弄個衣服攤子。」
陳今驚訝地看了眼向來膽小怯弱的藍美瑛,觸及她眼裏閃爍的亮光,認真道:「可以的,你先工作攢攢錢。而且你在服裝廠工作,對衣服也有了解,在廠里拿貨出去賣也不怕被坑。」
得到陳今的肯定,藍美瑛更高興了,恨不得現在就回廠里去加班,趕緊把錢給攢起來。甚至還想着,要是外公家真的拆遷也好,說不定她真的能分到一點,那她就有足夠的本錢了。
還沒走到祠堂呢,身後轟轟轟的摩托車聲,好像還有人喊她?
陳今回頭一看,是她三舅。
不是和三舅說了她下午自己坐車回去嗎?而且她才來一個小時,才準備去吃飯呢。
三舅笑得也太開心了吧?三舅是好脾氣,但也沒笑得這麼傻過。
「三妹,三妹!趕緊的,跟我回去!哈哈哈!哈哈哈~」
陳今一臉複雜:三舅這樣真的好傻。
聽到聲音的人也回頭看,劉老頭背着手,眯着眼看了看,認出人後,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小今才來,着什麼急把孩子喊走啊?這全村一起吃飯......不行,我去說他去。」
陳今的那幾個伯父伯母看在眼裏,滿不在乎。他們覺得,陳今舅家那邊不讓陳今貼過來才好呢,省得來分他們老劉家的錢。
「她三舅,村里剛要開席,你也留下一起吃了再回去,小今她......」
三舅停了車又着急忙慌地調轉車子,一個勁地招呼陳今上車,「改天吃,村裏有事,三妹現在就得回去了。」
「啥事這麼着急啊?」
三舅撓撓臉,嘿嘿傻笑,「上面通知下來了,我們橋東村要拆遷了,嘿嘿嘿。」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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