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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參星晦暗虛亦危(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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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父臧聽兒子這樣一說,也忍不住大喜,全然清楚了其中關鍵之處。

    結好韓趙魏三宗,一方面可以引為強援,另一方面也為自己家族日後在宋國篡奪國君之位做好了鋪墊。

    之前宋國的公族小宗已經做出過驅逐宋公的事,更有九世弒君的往事,但終究周天子名聲尚在,又有曲沃代翼這件小宗取代大宗導致公室衰弱的事在前,總歸有些天命的意思在其中。

    如果韓趙魏三宗先破了規矩,田氏亦可代齊,自己這戴氏亦可取宋。

    以嘉禾獻上,周天子本已無權威,韓趙魏三家如果伐齊勝利,借勢而為,此事必成。

    自己這麼做,也是錦上添花,但這花添的喜慶,三家定然感謝。

    至於說伐齊勝負,皇臧根本沒有考慮。

    越國已經遷都到琅琊,就在齊國眼下,三姓再加上越國,齊國又有內亂,哪有不勝之理?看遍齊國,可有一個能及得上吳起、樂羊、魏公子擊、趙籍、越王翳的人物?

    皇臧越想越是高興,心頭狂喜溢於言表。

    許久平靜下之後,才問道:「這件事需仔細商量,不可有紕漏。其中兩事需成。一是從墨者手中借來你說的那三谷,另一事就是讓國君前往會盟……只是君上有疾,又知道親楚以制我等,這該如何讓其同意會盟?」

    皇鉞翎思索一陣,說道:「父親,墨翟這邊,需要父親親自出面,求來三谷。」

    皇臧搖頭道:「今日惱了墨翟,那人當真壞事!」

    「父親,那人已斷了手臂,墨翟便是不再深究之意。那小臣曾說,那個叫適的墨者說過,一粒一金……若以百金來換,又答應墨翟減免布帛之賦的請求,必能給。」

    皇鉞翎深知墨者為人,今日之事若是不打斷那人手臂,或許真有後患。但既然已經斷臂,那已是私仇,墨翟絕不會在意。

    況且墨翟等人又非不食煙火,無非就是將財貨積存以行大義而非用在個人享受上,以百金換三谷,只要父親親自出面還是可以的。

    皇臧又問:「那君上這邊,又如何說?君上平日無疾,尚且知道親楚。如今又有疾,更不可能前去會盟。」

    「父親,君上好鬼神之說,又信占星卜筮之術。掌管曆法星辰的司星子許貪而好色,父親可許以百金,再以美姬相送,他定有手段。」

    皇鉞翎又道:「屆時,父親不可出面,反而要勸阻君上前去會盟。君上一信占星卜筮子許之言;又見父親勸阻,定會前往任地與晉侯會盟。沿途顛簸,再賄近宦重金……公子田非有大才,可立為君,他既年輕又與楚無盟無親,氣盛歲輕,必然怒楚!」

    一連串的陰謀頃刻而成,皇臧連連點頭。

    自己年紀已大,不可能成事。幸有此子,縱然不能成事,下一輩哪怕不如兒子聰慧,只要有自己這樣的頭腦,大事也必可成。

    凡事不可心急,反正自己已是司城,大權在手。等韓趙魏田四家奪位,自己家族未必就不能頂替如今的宋之公室。

    自己不是宋公,從不信那些天命占星卜筮之法。

    …………

    數日後,宋城宮室之中,年逾五十的宋公購由正對着來看望自己的司星子許嘆息。

    「寡人這些日心口甚悶,你可有祈禳之法?我曾聽聞,昔日先祖景公之時,熒惑星侵我房心宿,汝之先祖有祈禳之法,你難道不會嗎?」

    司星子許一聽這話,便知道司城請求自己的事可以做成了。

    按照周之天命,分野定邦,更信玄之又玄的星宿之說。

    當年五星連珠在西,於是興兵伐紂,一戰而勝,這些年天命之說更是深入人心。

    千年後五星連珠在東,才有了五星出東方利中國之漢護臂,那時的天命觀與殷商西周時並無二致。

    宋乃商後,商自有星,房心宿正是宋國的天命,主管戰爭征伐的熒惑星入侵心宿,稱之為熒惑守心。

    戰國期間,共有兩件熒惑守心的事名流千古。

    一件就是當年宋景公之時的熒惑守心事件;另一次就是大秦一統後熒惑守心,有人趁機寫下「始皇帝死而地分」的讖語。

    司星子許的先祖經歷過上一次的熒惑守心天象,因為心宿正是宋國的命星,所以推斷有災禍。

    當時便告訴景公自己又祈禳之法,可以讓這災禍轉移到封臣、百姓、收成的身上。但宋景公全都否決,認為這樣做是不對的,於是熒惑星感應到了景公的心意,幾日後離開了心宿。

    如今子購由再提及此事,顯然不可能做出和當年景公一樣的決定,顯然是準備將自己身上的病症和災禍轉移到別人身上。

    他也曾派人去尋找名醫長桑君,懸賞千金,可尋找數年都沒有蹤影。現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祈禳之法上了。

    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會生出許多的希望,也會將平日不在意的希望看成必然的希望。

    越是有權力有地位的人,越是怕死,也就越會相信一些鬼神天命之說。

    墨子是精通鬼神的,但是墨子在各國的政策又大有不同:信鬼神的,他不談鬼神,只談兼愛非攻節葬尚賢,因為他不做無用之功。

    因而他從不和篤信鬼神之說的宋公談鬼神,而是一見面就談尚賢節用這些事,也因此宋公不是很想見墨子,而是想到了司星子許。

    子購由當然知道先祖景公時候的那件事,如今他想的只是將災禍轉移到別人身上,若是能轉移到司城身上那是最好。

    司星子許既然觀星,必然不信天命星宿,只是明白星辰的運行原理。

    反正星辰的運行國君也看不懂,自己想怎麼說就可以怎麼說。

    此時見宋公這樣問,故作猶豫,似乎不想說。


    宋公又喘息幾聲,說道:「死後的災禍由我來承受,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你只說就是。」

    司星子許嘆息道:「臣觀星數日,哪裏能不知道天命星宿的變化呢?但星辰變化萬千,又怎麼能是常人可以說得準的呢?我只怕自己看錯,反而害了君上啊。」

    宋公子購由一聽這話,心頭頓時燃起了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株稻草,連聲道:「你說就是!你說就是!是要祭祀?要桑林之舞?要犧牲?要人殉?只要你說!」

    司星子許見宋公已經說出了桑林之舞這樣的手段,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無憂了。

    這桑林之舞,乃是殷商故舞,商湯之時大旱,巫師占卜後說必須以活人為祭祀做桑林之舞,商湯仁德於是剪下自己的指甲為犧牲,果然下雨。

    但是後人均認為自己沒有商湯那樣的德行,不可能只用指甲。

    宋商一脈,桑林之舞需要用活人做犧牲祭祀、將頭顱放在戈矛之上翩翩,當年爭霸之時也曾用過這樣的手段來恐嚇敵人。

    這些年已經很少用此舞來祈禱,宋公情急之下不惜用桑林之舞,可見情急。

    司星子許又假裝猶疑了一陣,緩緩說道:「君上想要痊癒,只有行非常之事方可逆天命。」

    「何謂非常之事?」

    「前往任地,會盟晉侯!」

    司星子許沒有猶豫,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祈禳之法。

    宋公猶豫地看了子許一眼,心中轉過許多念頭,但還是沉穩地問了一句:「會盟晉侯,如何是非常之事?」

    司星子許連忙靠近道:「君上,難道沒有聽說參商不會之說?欲要改命,只此一法。」

    商星,可以認為是大火星,也就是七月流火之火,是商人的守護星。殷商乃至後人宋國,都主祭大火星。

    參星,是後人常說的福祿壽三星中的某顆或是全部,三星高照的三星。是唐堯之國的守護之星,唐堯後人必祭祀參星。

    這兩個星宿按照後世祆教的說法是獵戶座和天蠍座,彼升起的時候此落下、此升起的時候彼落下,故而永世不可見面。

    成王之時,唐堯故國被周公所滅,向南遷徙分封杜地。唐叔虞桐葉封國,在唐堯故土上創建了晉國,所以參星也就成為了晉國的守護星。

    一直以來,宋晉兩國都很少兩國國君單獨會盟見面,就是遵守這樣的天命星宿之說。

    參商不會,早有此說。

    昔年帝嚳有二子相爭,帝嚳觀星,見參商不會,於是按星辰分野,分封二子到唐、商丘二地。寧可這輩子不再見面,也不要手足相殘,否則必有一死。

    宋公聽司星子許這樣一說,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在他看來,祈禳改命,本就是逆天之事。

    天上參商不會,自己偏偏要去會盟晉侯,這豈不就是改命?

    司星子許見宋公已經有意,又道:「君上,參商不會,本是天定。參商相會,必有一傷。君上只能借勢,而不能造勢,君上雖可以參商相會,但也需要天時。」

    司星子許沒有把話完全說明白,但宋公已經聽懂了。

    參商不會,那麼見面後必有一傷,也就相當於把自己的災禍轉移到晉侯;或是晉侯把災禍轉移到自己身上。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是個二選一的結果,可宋公已經看到了希望!

    天時、借勢,難道不就是再說韓趙魏三家嗎?

    三家分晉,勢已天成,自己借三家分晉之勢,參星晦暗之時,與晉侯會盟。將自己身上的災禍轉移到晉侯身上,將商星的災禍轉移到參星身上。

    唯一的變數,就是韓虔、魏斯、趙籍忽然全家死光,晉侯重新掌權恢復公室和強晉。

    否則按天命來說參星只會越來越暗。

    韓趙魏三家可能忽然死絕嗎?顯然不可能。

    晉侯有翻盤的機會嗎?顯然不可能。

    那麼自己再不趁此時借勢,將災禍全都轉移給晉侯,更待何時?

    「這便是天時啊!你要不說,我還不能知道啊!正是這樣!好!好!甚好!」

    宋公大喜,連聲稱讚。

    司星子許見狀,急忙又道:「我觀天象,這幾日西宮白虎主星晦暗,參星之光盡被昂、畢、奎所掩。北宮玄武,虛危二宿閃爍,有烈光沖於鬥牛之間。東宮蒼龍,房、心二宿雖暗,但光卻不被其餘所掩,尚有可為。」

    「君上藉此,往任地會盟,正合天意!」

    西宮白虎,乃是三晉之星。昂、畢、奎便是韓趙魏三氏之命星。參星晦暗,便是說晉室衰弱,光芒俱被三族所掩,也正好藉此勢改命。

    北宮虛危二宿閃爍,是說齊國必有大難。鬥牛之宿,乃是吳越之分野,此時吳越合一,是說這一次越國可能會對齊國不利。

    房心二宿,正是宋國命星,光芒閃爍卻不被掩蓋,是在給宋公希望。

    天下人均知齊國必敗,也知道越國必然出兵,但司星子許卻將這一切說成是天命,由不得宋公不信。

    希望也有了、天時也有了,宋公再無猶豫,已做好了前往任地會盟晉侯的決定。他撫着自己悶悶的胸口,心說只要到了任地,自己便可無憂了!

    司星子許則想,就你這身體,怎麼可能到的了任地?只要死在半途,那就不是自己觀星有誤,而是君上你自己沒撐到參商相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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