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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章 荊宋弭兵君心撼(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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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父鉞翎這樣一問,在場貴族均自佩服,心道這話我們竟是忘了,卻讓你先問出來結好與墨家。

    都說皇父鉞翎之智,遠勝其父,此言不虛。

    再一想,十年之後,皇父鉞翎正值壯年,而大尹等人再想想自己子弟,不由神傷。

    此一問,是真是假,那也不必多想,只要問出就好。

    反正墨家節葬,縱然死傷百餘,那也不過是一些三寸之棺的付出,幾乎不用花錢。

    若這些人是士,以士禮而葬,真要是死傷數百,那對一個家族而言就是極大的支出了。

    皇父鉞翎只需要輕問一句,不需要付出任何,便能獲得墨家的好感,端的是打的好主意。

    怎麼說墨家人為了商丘城打死打拼,到現在為止也就皇父鉞翎不知真假地問了一句死傷多少。

    那墨家弟子聽了皇父鉞翎的詢問,也沖皇父鉞翎微微一笑,以示感謝詢問關懷。

    其餘貴族見此更是心中暗罵,再一想那些傳聞,心說難不成墨家眾人竟和司城皇一系有什麼勾當?

    只是片刻,這心頭的疑惑和罵聲,便化為震驚。

    那墨家弟子清了清嗓子,半是自豪半是哀傷道:「今夜一戰,我家弟子與沛縣少年死十七人,傷四十。亂戰之中斬殺楚之執癰,炸死楚之大司馬!」

    「戰死之人,皆懷利天下之心。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豪氣哀傷的一句話,更讓在場眾人徹底無語。

    數萬楚軍的營地,衝擊到楚王面前,竟然只死了十餘人?

    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天下哪裏可能有這樣的事?

    這些墨家人到底用了什麼手段?這場仗到底又是怎麼打的?

    大尹等人心中更是驚慌,原本以為楚人攻城墨家已經拼盡全力,所以他們才敢於在城內作亂。

    如今一看,這一仗打成這樣,若是是墨翟心意所致偶爾為之,那是絕不可能的,只怕已經提早準備了許久!

    若是早已準備,那麼城內發生的那些事,到底是墨家沒有注意到?還是明明注意到了卻裝作不知道?

    若是後者,那便有些可怕!

    只是此時又不能問,也不能說,只好自行琢磨,越想越是恐慌。

    尤其是大尹等人知道,自己這邊還有一個巨大的漏洞:那些焚燒糧倉的死士!

    即便盟約已成,可這件事要是暴露出來,自己這些人又如何能在商丘立足?

    那些民眾可以舉起戈矛驅逐國君,難道就不會舉起戈矛殺死自己這些做出這樣勾當的人嗎?

    墨者到底知不知道是他們焚燒的糧倉?又知不知道之前城內的種種陰謀詭計?

    再一想那些約束與盟誓,在場貴族心頭震撼,均想,十年之內,萬萬不可有別樣心思。

    只想那楚王有雄師數萬,依舊被俘,難道自己手下的私兵死士,能夠及得上數萬楚人嗎?

    真要是違背了盟約,墨者助三方之一,自己這邊哪裏還有勝算?

    子田聞言,面部抽搐了一下,穩定下心神後,才道:「壯哉!只怕昔年之惡來,也未必有墨家之勇啊!」

    「你且回稟墨翟先生,我這就召集民眾,準備車馬,即刻與楚人成盟!」

    那墨家弟子領命而去,留下一干貴族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有無盡的震驚和內心的波折。

    有些話,不是不想說,而是當着「保護」他們免得互相戕害的墨家弟子面前,實在是沒法說。

    既然夜襲才死亡了十幾人,只怕夜裏的雷鳴聲必有緣故,再看看這些墨家弟子身上綁縛的奇怪的圓球和火索,哪裏還敢做聲說那些可能會招致厭惡的話?

    只求安安穩穩度過今日的會盟,能夠安安穩穩保持那十年的盟約。

    …………

    城頭,已經得知公造冶做成穿陣而擊大事的墨子,坐在那裏大口喘息。

    緊張了一夜的精神頓時放鬆之下,佈滿了疲憊。

    適等人在一旁,也是狂喜不已。

    雖說結果已在預料之內,但只要還沒有做成,那就有萬一失敗的可能。

    萬一的失敗,才是最為可怕的。

    一旦失敗,墨家就會消亡。

    力量衰減之下,也不用想着什麼約天下之劍了,只能安安靜靜地做一個空打嘴炮的學術團體了。

    墨子留適等人在城內,不只是因為他們不善於劍擊揮戈,更是希望這些善於嘴炮的人萬一墨家精銳絕於楚陣,他們可以存活下去將墨家的精義發揚。

    墨子的疲憊,不止源於擔憂。


    這一夜,不僅是要擔憂公造冶等人能否成功,還要做一下沒有成功清晨集結力量趁着楚人營亂反擊的準備。

    萬一公造冶那邊圍住了楚王還沒有成功劫持,就需要發動商丘民眾趁着楚人混亂拼死反擊。

    如今事情已成,墨子終於放心。

    喘息之後笑着於適說道:「如今墨家可算是能夠約商丘了,也能夠憑此一戰,震撼天下好戰之君。這是真正利天下的大事。」

    「經此一戰,那些好戰之君若是再輕易圍攻鄭、宋、衛、魯等弱邦,也不得不考慮我們墨家的反應。」

    「他們若要圍城,需要先來問問我這墨家巨子,至少也要說明白他們不是在行不義之戰,總要講些道理。」

    適笑道:「先生所言極是。這一戰必將震驚天下,弟子不日將會訴諸於草帛之上,傳遍天下巨城大邑,數月之內保叫天下知曉。」

    「商丘既能守住,那麼其餘各國也能守住。就算不靠我們自己絕地反擊穿陣成盟,晉人攻則請楚,楚人攻則請晉,只要守住城,天下好戰之君哪裏還敢輕易發動不義之戰呢?」

    「弟子已經準備好了文章,要將此事宣告天下。」

    墨子點頭道:「這種事你來做最是合適,但現在卻不急。當務之急,是要做兩件事。」

    「與楚人成盟,如今必問於眾,那麼盟約如何?我們雖然已經起草,但也需要由你來宣揚與商丘城內知曉,讓他們與宋公議政。」

    「其二,沛縣之事,還需要你們宣義部做好宣傳。宋公那邊的道理,我去說,無非是效當年蕭地附庸事。但商丘民眾那邊,還要你說清楚沛縣的要求和功勳。」

    適領命道:「弟子自會辦好。」

    墨子嘆息道:「這件事一定要做好。不管是守城還是擊破楚人,都只是過程,而目的最終還是這兩件事。如果這兩件事做不好,那麼這一切也都是等於沒有做。」

    又告誡幾句,適領命退去後,墨子看着適的背影,終於長嘆。

    今夜之戰,之前得到的消息和回報,墨子已經確定適的功勞不低。

    墨家內部自有賞罰,有些事諸如迎敵祠欺騙楚人不能說,但就算刨除掉這些不能說的事,適的功勳依舊不小。

    從夜縋草人麻痹楚人,再到火藥破陣造成楚人驚慌,以至於那些繪製的地圖與測量的長短,種種細節都是今夜能夠俘獲楚王的關鍵。

    若是任何的細節不足,今夜的事都不可能這麼順利。

    再加上之前城內政變,宣義部兩日之間扭轉了輿論,讓守城的國人站在了墨家這邊完成了逼迫宋公約盟之事,宣義部的作用愈發明顯。

    最關鍵之處,就在於適頭腦清晰,目的明確,從守城開始就分得清手段的目的,並且一直不曾改變初衷。

    沛縣之事,一旦做成,那麼沛縣就能按照墨家所設計的另一種規矩完善制度。

    商丘城內,與宋公約法,也能夠保證墨家自此之後在宋國的活動,更能讓商丘城成為墨家重要的支撐點。

    而更重要的,就是適曾經說過的約天下之劍,經此一戰墨子終於咂摸出來的味道。

    若墨家眾人沒有這樣的武力,那些盟誓盟約即便簽訂,也未必能夠被執行,更別說能夠長久。

    破壞盟誓的事太多了,墨子知道鬼神未必會降下懲罰,如今看來有一支獨立的武裝反倒是約束天下好戰之君最好的辦法。

    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商丘城即將成立的詢政院一事,在墨子看來這也是約束天下之君的一種嘗試。

    這是規矩,那麼共同議政寡從於眾的規矩便最大。

    至於這種規矩之下商定出來的義,是不是墨家所認為可以理性總結出來的義,暫時說不準。

    但墨子心想,宣義部是可以宣傳的,那麼在詢政院成為規矩後,只要義可以宣揚出去,那麼少數從於多數,豈不就是天下同義了呢?

    天志是理性可以推論的,也是理性可以總結的,一如那些世間的制度與道德,至少墨子是這樣想的。

    這才是墨子最為看重的一件事,也正是墨子覺得自己有生之年可以嘗試看看結果的一件事。

    他今年已經七十餘,自知時日無多,原本的約天下之劍似乎遙不可及看不到希望,但現在卻可以看看能不能約宋公。

    若宋國能夠大治,能夠兼愛非攻利於宋之千里,同樣的手段也就可以用於他國。

    即便他死了,依舊還有弟子。還有禽滑厘,還有公造冶,還有年僅二十的適,他們終究會再有弟子。

    墨子遙望着黎明之際的商丘城,忽而想到了列禦寇的那篇文章,默默念叨。

    「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今我雖無子嗣,卻有徒眾黨羽,又有草帛書義,我死,墨言不死。天下就在這裏,何苦而不治?」

    這文章出自列子,與墨家之間有一定的爭端,尤其是在世界本源的討論上爭辯不休。

    雙方唇槍舌劍,草帛互傳,尺素書義,但這一篇《愚公移山》卻是極好。

    墨子又想到適的那兩位傳說中的夫子,只能說適的學問學於他們,而利天下之心卻和自己想通。

    很多道理兩人想的相似,但是很多細節卻各有分歧,如今墨家卻靠適走出了一條墨子曾苦思五十年不得解的道路,不由歡暢。

    想到這,他大笑三聲,興之所至,彈劍高歌。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魚潛在淵,或在於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他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又想起曾怨恨自己晚生幾十年,不能夠與之相辯相鬥的仲尼,又道:「他山之石,可以為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大笑之後,收劍回鞘,興之所至,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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