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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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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造冶急忙問道:「不知路在何處?」

    適笑道:「可問於大城巨邑的墨家私學開辦之地。」

    「墨家售賣鐵器,所得利巨,而且又要擴軍備火器,正需挖礦、冶鐵、煉煤、鍛打之類的傭工,您可以來做工。」

    「墨家要約束天下,需要手有利劍,正確士兵。您可以來做士兵,月月有錢可拿。」

    「泗水向下,淮河兩岸,彭城周邊,尚有不少荒澤,正可以開墾為良田。墨家資助鐵器,組織共耕,您還是可以來。」

    「如果您身無分文,不能來到沛縣,那麼就請去墨家在各個城邑的交通私學,每個月都組織人口沿泗水而下至沛縣。」

    公造冶看了一眼禽滑厘,笑道:「如此,您的織機便空閒着吧,我且去沛縣尋墨家去了。」

    禽滑厘卻道:「你自去,原本千人耕地只需三百人完成,沛縣容不下天下七百,我依舊可以找到別人。」

    適放聲大笑,伸出手指道:「十年後!」

    「十年後,公造冶你在沛縣冶鐵,冶煉十年,手法純屬。正如巨子當年片刻削木為車軸,速度剩新手工匠十倍,所以沛縣的鐵器十年後也可產十倍甚至更多。」

    「於是,天下得利,許多自耕的農夫都有了鐵器,糧食日足,大利天下。」

    「而糧食日足,只怕禽子的布匹也能賣出更多,積累的更多錢財,僱傭了更多織工,於是禽子也得利。更為有錢。」

    禽滑厘點頭道:「正是如此。無餘糧則無錢,無錢則不能買布,不能買布我就賣不出去。想要天下人多買布,終究沛縣的鐵器還要生產更多,稼穡牛耕的手段也要更加推廣天下。」

    適又望着高孫子,笑道:「如今,十年後,您也得利了。那麼,墨家關於財富源於勞作的說法,您是不是不需要我再解釋什麼,您就願意接受呢?」

    高孫子想了想,也點頭道:「正是。世卿貴族的封地,憑什麼便是他們的?他們什麼都沒做,便能得錢,我自然盼着不用交給他們租金,甚至於我比他們更有錢,願意把這土地買下來。」

    「到時候,不需要太多道理,我就樂於相信財富源於勞作,而世卿貴族封地是不合理的。我的頭腦,我的學識,還有我的錢資,賺取了錢。而巨子……您不過是蠹蟲,不勞而獲。」

    墨子已經聽出來一絲味道,大笑道:「是啊,可是我偏偏要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卿貴族封地,這是天地間的道理。你的道理,和我的道理,可不一樣啊!」

    「道理不一樣,這可怎麼辦呢?天志如規矩,道理可只有一種是合乎天志的啊。」

    高孫子嘿然道:「可是我有錢啊。我可以從沛縣買火器,買炮,而且聽說墨家的道理是我喜歡的道理,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改改天下的道理。順便,您的土地,把您驅趕走,在天下售賣,價高者得,難道我的錢不是最多的嗎?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再給您繳納租畝了。」

    適也笑道:「還不止如此呢。這些年,墨家的私學,可是培養了許多可以為夫子的人,便開私學以教授學識為生。」

    「高孫子、禽子,皆有錢。於是讓子弟入學,皆有所成。」

    適看了一眼禽滑厘,笑道:「假使如此,十年後,您最喜歡墨家的哪一條道理呢?」

    禽子道:「我無田,只織布。所以我覺得,我最喜歡墨家……平等,尚賢這兩條道理。」

    「選賢為任,能者上而不能者下,人無老幼貴賤皆天帝之臣,我若有能,則也可為詢政院令尹!」

    「只恐巨子不同意啊!認為貴者恆貴,那沒有辦法,我也只好如高孫子一般,出錢支持墨家的道理,靠火器銅炮,爭出廢除世卿、選賢為任、眾人平等的道理。」

    適亦做無奈道:「我墨家在沛縣、滕、薛、彭城這一帶,變革政治,改善田畝,組織生產,教授天志,節用節葬,人口倍增,又多有無可依靠着或有利天下之心的游士投奔。」

    「十年內,土地增加,鐵器豐廣,成軍萬餘。恰逢此時,宋國詢政院發生爭執,庶民院要廢除世卿,君子院卻要保留封地特權,我墨家當年可是承認詢政院的規矩最大的,這難道不正要去維護規矩嗎?」

    在場眾人都笑道:「是該維護規矩啊。」

    適攤手道:「你看,巨子,您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所以你為了利益,肯定會把田租給高孫子,然後驅趕那些租田農夫離開。」

    「就算您不做,那麼其餘的『您』,也會去做。就算不租給別人,您也可以自己經營,結果還是一樣的,公造冶只能前往禽滑厘那裏做工,或是來沛邑從軍、做工、開田。」

    「我沒有勸說任何人,也沒有和任何人講道理,只是以利誘之,所以比道理更為有效。」

    「而等到時機來臨的時候,講道理比現在要容易的多。您看,高孫子和禽子,那可是都直接贊同了尚賢平等財富源於勞作的道理啊。」

    在場的,既然都是自己人,而且都是墨家高層,根本不用擔心這些話會流露到外面,適也放心大膽地說了兩句之前從來沒有說過的野心。

    「巨子,您想給王公貴族講道理,讓他們兼愛尚賢非攻……我覺得……既然天子可以選,其實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講道理……太麻煩,而且他們不願意聽。我們直接『選『個兼愛、尚賢、非攻、行義、利天下的天子王公,不就得了?何必如此麻煩?」

    「再說了,二十年三十年後,墨家鄉學培養出可以為政知政的人,不下五千。楚國大國,方圓數千里,也不過靠區區數千王族與士治理,咱們墨家憑什麼就不能靠幾十年後的幾千墨者,管轄數千里的土地?」

    「是我們的才智不如那些王公貴族?是我們的勇氣不如他們銳利?是我們的武器不如他們鋒利?是我們不如他們更得民心?」

    「他們能管轄,我們緣何管轄不了?緣何就不能做的更好?緣何就不能我們做這這『天子』來利天下?」

    他進入墨家許久,一直隱藏着自己真正的目的。

    不是不信任墨家眾人,至少這些人他信得過,這是群可以為了利天下而死不旋踵的人。

    而是這些話,若在三五年前說,只會被當成瘋子。

    可現在,卻只能引起震驚,而不是被人看作瘋子。

    勸說王公貴族太麻煩……讓兼愛非攻的墨家直接做天子……

    這是個瘋狂的想法,可於此時,卻不會讓人捧腹,而是讓圍坐的二十餘墨家精髓低頭沉思。

    之前的那場扮演,讓他們明白了適所謂的陽謀,也明白了適借的到底是什麼勢。

    正如適所言,以利引人,沒有勸說,沒有訴求,只是看起來讓人得利,可結果就是墨家所追求的一些道理,不需要講訴太多人們自然就會相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封諸侯,諸侯封卿大夫,大夫封士……似乎這就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可當有一天那些從中得利的人有了錢財有了力量之後,就會琢磨:我幹嘛非要再繳納地租給這些王公貴族呢?他們什麼都沒做啊,他們憑什麼拿這份租?

    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道理。

    現在和他們將勞動創造財富的說辭,還需要講很多很多的道理。

    今後和那些依靠勞作資本致富的人講這一套說辭,他們會非常高興地認為這就是天志真理,才不願意去相信王封貴族理所當然這一套鬼話。

    至於再往後他們又將把這些道理貶斥的一文不值,那就又是後來人的事了,於此時無關。

    適的話,依舊做了妥協。

    墨子既然覺得楚王好細腰、越王賞勇士,上行下效的道理是存在的,那麼本身就有兩條路。

    只是因為時代,另一條路暫時沒有人去想。

    要麼勸說已有的楚王、越王。

    要麼,自己當好細腰的楚王、賞勇士的越王。

    原本勸說這件事,墨子與一部分墨家弟子還是抱有幻想的。

    適之前也假裝支持這種幻想,不但假裝支持,還為這個幻想添磚加瓦,直到商丘一戰,中原弭兵將成,讓這個幻想距離實現似乎還有一步之遙。

    墨子與那些抱有幻想的墨家弟子從未距離這夢想這麼近過!

    適在一旁搖旗吶喊:太有道理了,啊,中原馬上就要弭兵了,節用非攻的學說馬上就要被君王實踐了!我作為巨子的弟子,實在是太高興了!

    然後……適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沒說,各國的君王自己把這個墨家的幻想戳破了。

    將要得到而又失去,最為幻滅,比起一直得不到更為傷人。

    原本頭腦就清醒,就相信適所說的這一次中原弭兵只是大國平衡,然而因為心存幻想,所以覺得哪怕是無奈的平衡也好。

    可現在,幻想徹底破滅。

    不是被一直想要戳破這個幻想的適戳破的,而是幻想着可以講道理的各國君王們自己戳破的。

    墨家上下在今年春天王子定奔鄭之後,都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脆響無比:宣義部在巨城大邑的「報」上,關於非攻兼愛節用發展而弭兵的墨跡還不曾干,一如嘲諷墨家幼稚的哂笑上揚的嘴角。

    幻想破滅之後,看似「勸楚王好細腰」與「自己做楚王好細腰」這兩條路,也就只剩下了一條。

    只是這一條該怎麼走?沒人想過。

    適今日說了,而且說得如此野心:做天子。立新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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