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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六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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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緩細細品味長桑君之言,又問道:「夫子以為,墨家十義之中,最打動夫子的是什麼呢?」

    長桑君抖了抖眉毛,並未思索,直接回道:「非命。」

    「若有天命,定人生死疾病,行醫何用?若有天命,定天下戰和,治政何用?」

    秦緩也點頭道:「夫子所言極是。行醫者,必非命。」

    長桑君聞言欣喜,再次仰望天空,想到墨家這一次名動天下,必能吸引天下有利天下、弭兵九州之心的士人云集,便忍不住再與弟子多說了幾句。

    「空中有日月,又有星辰三萬。星辰中有明弱晦亮之分。緩,人們眼中,是日月更為重要?還是那些晦暗的星辰更容易被引起人們的重視呢?」

    秦緩知道這是夫子要與自己講訴道理,鄭重地回答了這個看似根本沒有意義的問題。

    「日月。」

    長桑君笑道:「是這樣的道理啊。你日後若想行醫而救天下,我送你四個字。」

    秦緩急忙取出炭筆,俯首道:「謹尊夫子教誨。」

    長桑君目視弟子,亦緩緩說道:「隨俗為變。方能在一方為日月,而非晦暗之星。這樣才能名動天下,讓更多需要救濟的人找到你。」

    「日後,你若單獨行醫,且記。在三晉與楚為婦科,三晉婦人好蠶桑而位高、楚有女巫亦掌鄉野,此二地最容易以婦科成名;若於周,則為五官耳鼻,其地周禮最重,敬老而愛老,老人多耳不聰目不明,此地最易以耳鼻科成名;若入秦蜀,則為兒科,其地勇於私鬥不願分家,子嗣越多私鬥越有利,故而最易以兒科成名。」

    「欲救天下,先聞達於天下。」

    「你雖年輕,盡得我所學,於醫一學,我若一死你自可為日月。隨俗而變,正是我教你快一些聞達天下的辦法。」

    「墨家眾人如今終於知曉欲救天下先聞達於天下的道理,這才是我這一次過齊魯而之沛的原因。救人與救世的道理,總是相通的。你可記下了?」

    秦緩連連點頭,說道:「弟子記下了,這道理也能夠清楚了。正如墨家所言,世間道理,要先知天志本源,那樣即便不知道的事也能從本源推論出來。」

    「夫子既然講清楚了隨俗為變以成名的道理,即便只說了周楚蜀晉,那么弟子將來也自然會弄清楚齊魯宋鄭的俗是什麼。」

    「其實弟子這一次也期待前往沛地。一則是墨家卻有救世之心,我心嚮往;二則墨家名適者,或許真的通曉天志,我也想知道一些疾病的本源是什麼。」

    簡單的兩個原因說出,竟似超脫了年齡與師徒的界限,讓長桑君生出幾分忘年知己的感慨,心道自己又何嘗不是因為這兩個原因呢?

    七八日後,師徒二人行至方與邑。

    澎湃的泗水在這裏打了一個彎折,與菏澤湧來的菏水交匯後,向南奔流。

    自此向南,過胡陵,便是沛邑,也就是師徒二人的目的地。

    方與距離沛邑已經不算太遠,這裏又是齊魯鄭衛等國沿河而言前往沛邑的必經之路。

    從沛邑而來運送鐵器、原瓷、烈酒等商品的商人在此交匯,或往西而至陶邑,或往東而抵曲阜。

    長桑君與秦緩只在城內休息了一夜,就能感覺到這裏距離沛邑已經很近了。

    不是聽聞別人總是談及沛邑,而是因為這裏的食物、習慣等等,已經有些與那些傳聞中的沛邑相似。

    城外,甚至也已經有了在三四月間已經開始抽穗的宿麥,而且還能看到河邊有一處聳立的磨坊,這正是滿滿的傳聞中沛邑的味道。

    兩人從臨淄來,臨淄又是大城,墨者早在那裏活動,齊人弟子也多,一些新奇事物都很快傳播到那裏,方與的新奇事物倒是沒有引起二人的好奇。

    及至出了方與邑繼續沿河南下,便能感覺到沛邑如同一塊磁石,將中原那些有利天下之心、那些聽聞了墨家這幾年宣傳的年輕人,不斷地吸引過去。

    有成群結隊而行的,帶頭的或是墨者,他們是接受了墨者的資助和認可,離開家鄉前往沛邑追尋夢想的。

    也有三五成群的,他們大多是家中尚有餘財,聽了不少墨家的傳聞,於是想要前往沛邑遊學的。

    或有馬車牛車,或是徒步而行,因為有着同樣的目的,有着同樣的夢想,操着各種語言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很快成為了朋友。

    沒有什麼比有着共同理想更容易成為朋友的人了。

    長桑君感慨萬千,也明白墨家這一次忽然做出這樣的大動作,並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提前準備了許久。


    從那些新奇的事物開始,墨家就已經將觸角深入到中原的巨城大邑。

    而因為商丘之戰和中原弭兵的消息,造就了墨家的傳奇,也早就了沛邑的光輝。

    一如當年逐日的夸父,那裏仿佛就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這些前往沛邑的人,真正的家貧無依者並不多,相反多數都是家中尚且有些財力土地但出身又不怎麼高貴的人。

    只有這樣的人,才對天下貴賤相別的情況最為不滿,也才有餘力時間聽取許多的道理,而且也有財力支撐自己離開家庭前往沛縣。

    沿途已經有不少用樹枝茅草搭建起來的小屋,用來讓這些過路的游士休息。

    未必都是墨家提前準備的,或是先行的人經過,幾人搭建起來,留給後來人。

    長桑君與秦緩二人行到金烏欲墜之時,遠處的河岸邊已亮起了火光,顯然前面有人在那裏宿營,隱隱約約似乎還有一間簡單的小草屋。

    兩人便催促御手快行,將要靠近的時候,就看到篝火旁坐着四五個年輕人,身皆佩劍。

    一人起身,衝着長桑君喊道:「老者,可也是前往沛邑尋墨家的?」

    長桑君急忙回禮道:「正是。」

    說話時候,用的都是雅音,顯然出身也非是庶農工商,哪怕是祖上也必有為士大夫的。

    喊話那人倒是好客,又見長桑君白髮,便道:「同路人,我等也是前往沛邑的。快來烤烤火,歇息一番。」

    秦緩扶着長桑君下了車,御手解開車架,自去在河邊水草肥美之處放牧。

    兩人走到火堆旁,也沒有說出自己名姓,長桑君知道自己名聲極高,便不准秦緩說出。

    篝火上烤着兩隻兔子,肉香四溢,一個年輕人從一個口袋裏掏出幾張干餅,分與眾人。

    正是麥粉出現後的食物,以灶火爐坑烤的乾燥的麥餅,最適合長久出行食用。

    旁邊一人也掏出一些碎塊狀的豆餅,放在一塊烤熱的石頭上炙烤,秦緩也從車上拿出自己在方與買下的食物與眾人分享。

    除了長桑君之外,其餘人皆年輕,語言又通,又都是因為同一個目的前往沛邑,相談甚歡。

    在場一共五人,有衛人、鄭人、齊人,亦有魯人。

    長桑君既為長者,也就多問了幾句這些人因何前往沛邑,所為何事。

    一人道:「我乃衛人,居於煮棗。家中有私田產業,只是身份不尊貴。我幼時便知墨翟名聲,自小好劍擊,行俠義,自以為勇。」

    「後游於襄丘,看到墨家弟子與襄丘市井講學讀報,聞『五勇』之說,方知自己的勇只是五刑之勇,非是君子之勇。」

    「只是初始知道,心中不屑,甚至隱隱憤怒,只覺得墨家人侮辱我等。後去歲商丘戰事傳來,公造冶帥人穿擊楚陣,迫楚王成盟,救商丘萬民,我才知道天下人竟真的可以做到君子之勇。」

    「於是心折,之沛求道,亦願為君子之勇。」

    長桑君點頭,稱讚道:「我也早聽聞墨家非斗,有五勇之說,看來您的道路是選對了。那些市井傳聞中,公造冶劍術無雙,戈術獨步,卻從不私鬥,商丘一戰,他可以稱得上是君子之勇了。」

    誇讚之後,又問旁邊另一人。

    那人瘦高,脖子有些後仰,腰間懸着一柄劍,卻也只是彰顯身份,看着身形就知道用的未必好。

    那人道:「我乃魯人,居於曲阜,自小好觀星辰日月,欲知天下之大。」

    「小時候曾聽聞兩小兒辯日之事,仲尼多智亦不能答,我便想知道天下宇宙萬物星辰日月。」

    「去歲,適與列禦寇辯天下《湯問》,曾有一問: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乎?」

    「只此一句,觸動我心。後又聽聞商丘的童謠,問及白日星辰到底是不存在還是被日光所掩?我心更動。」

    「適又說,極西之地,亦有邦國,所見的星辰與我們一樣。更有駭人驚慌的地圓之說,聽起來極有道理,不能反駁。」

    「前些日子,聽『報』上說,為了驗證地圓經緯之說,墨家要組織天下好奇之士,前往燕地甚至朝鮮以北,驗證弧圓之說,我心更動,於是前往沛邑,尋個究竟。」

    長桑君聞言贊道:「墨家之人,心中自有宇宙天地,他們的學說未必是對的,但卻是可以驗證的。」

    「我雖不精通星辰日月,卻也好奇這件事的結果,難道真的如適所言,極北之地竟可有夏日日常宛如無夜、冬日夜長不能見日的情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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