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縱(1 / 1)
君王永遠餵不飽貴族,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就是個明證。
熊良夫清楚。
臨武君也清楚。
但現在都必須假裝不清楚。
在熊良夫來臨武之前,陽城君、平夜君、鄂君等一些實權貴族都已經有所表示,這些臨武君也知道。
很多東西其實都已經放在了明面上,變法必要損害貴族的利益,貴族也已經再用各種理由反對了。
臨武君對王子良夫的表態很是高興,內部貴族們大抵都反對變革,就要看外部的環境了。
「我在臨武,聽聞宋國有亂。不知道王上和宮廷之臣對於宋國事,有什麼看法?臨武偏僻,許多事並不能夠知曉。」
熊良夫來之前宋國的局面就已經很亂了,二十多年前墨家在宋國埋下的火藥,如今已經燃燒起來,很難撲滅。
熊良夫道:「我來之前,魏人使者也曾去往郢都,與父王商議此事。泗上已經無上無下,宋國若是再有此變,天下必然大亂。」
「榆關大梁之怨,不過諸侯相爭。宋國泗上之變,才是亡天下,這正是諸侯應該在意的地方。」
「父王也遣派使者前往泗上,希望再如四年前菏澤會盟一般,不動刀兵解決宋國事,也算是符合墨家利天下之義,使得墨家說不出什麼理由。」
說是希望會盟解決,楚王是希望拉着墨家、魏國、韓國、齊國,一起瓜分了宋國。
瓜分也好過被墨家獨佔,本身宋國就是墨家起家的地方,靠着泗上又最近,受到墨家的影響也最深。
二十多年前的混亂,使得宋國許多地方各自為政,加強集權的可能性一直被墨家破壞,只是有強悍的武力壓着,這才沒有提早出現內戰的情況。
宋國內部也是亂成一團。
有希望將「三姓共政」發揚下去,形成貴族共政的立憲虛君制度的,原本貴族的勢力就足夠強大,三姓共政之事更是早在墨家干涉宋國之前就出現的局面。
也有希望如同泗上那樣改革,徹底革除君主制的一些市井市民和一部分農民。
還有希望土地均分的農家學派在那裏吸引了許多失地農民的認同。
以及部分貴族希望能夠加入更為強大的楚、魏等國,繼續保持自己的封地,換個國君的。
林林總總,各種被壓了二十多年的矛盾,已經有些壓不住了。
對於楚王而言,最為有利的解決方式,自然是希望通過類似四年前菏澤會盟一樣,把宋國給瓜分掉。
一則是楚王希望繼續變革加強集權,不希望這時候捲入一場必然會引發新一輪中原大戰的宋國事,宋國就是中原的火藥桶,圍繞着宋國開打,那絕不是兩國之間的事,會把整個中原都引進來。
二則是如果能夠通過和約瓜分宋國,楚王聲望更高,也可以有足夠的力量壓制貴族,才有可能完成遠未完成的變法。
當年鄭國之亂的時候,楚國正忙着和魏國對抗,不久之後又丟了大梁榆關,王子定又反,使得鄭國分裂的大部分好處都被魏韓所得。
魏韓既然做的鄭國,那麼宋國楚王這一次也想要分一杯羹,尤其是還牽扯到越發強大咄咄逼人的泗上墨家。
臨武君聽了熊良夫的話,搖頭道:「此事……恐怕王上不能如願。宋國險要,三晉、齊、泗上墨家、楚,誰都不能允許宋國倒向一邊。」
「昔年晉楚相爭,宋國倒向哪邊,哪邊便是霸主。南可直入陳蔡、北可進取衛濮、西可逼大梁洛邑。」
「如今墨家在宋國頗有勢力,又豈能願意讓被人插手?墨家最希望的是宋國中立,使得各國都不能威脅沛邑、彭城,此事依我看,斷斷不能。」
他是希望楚國捲入宋國內亂的,尤其是希望楚王能夠親自帶兵北上在宋國和墨家開戰的。
一旦那樣,泗上墨家的力量就會被吸引到宋國,楚王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繼續集權,反而還必須要放鬆一下變革的進度以求貴族的支持。
如果真要是一紙合約瓜分了宋國,那對於楚國的貴族可是大大不妙。
雖然南海有墨家的勢力,但是那裏不過才剛開闢,實力不強,臨武君覺得墨家也沒有能力在短短四年之內從南海出兵北上攻打臨武。
所以真要打起來,他這邊就是做個樣子守衛一下邊關,楚王就只能更加放鬆對他的監管。
前面打着仗,他也可以大張旗鼓地購買更多的武器甲冑,擴充自己的勢力。
只要打起來,墨家就要和楚國關係緊張。
勝負都無所謂。
敗了,墨家實際上控制了宋國,在臨武君看來這等於是徹底讓魏楚等國達成盟約。而且若是戰敗,楚王的勢力會損失不少,又需要貴族的支持,變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勝了,最多也就瓜分掉宋國,墨家的實力強悍非是鄭、宋這樣的小國,不可能一戰而滅,到時候墨家必然會和楚國關係緊張,又和魏國向來有仇,就算泗上墨家退縮,楚魏之間的新一輪對抗又要開啟,到時候還是需要貴族的支持。
然而宋國這件事又不能不管。
除非楚國徹底不想當一個大國,除非楚國徹底放棄了中原,否則宋國就不能不管。
臨武君心想,這時候宋國變亂,恐怕最為憂心的就是王上,偏偏在這個時候,再晚幾年,許是他就真的可以完成變法,我等封君就再無抵抗王權的力量了。
熊良夫其實也同意臨武君的看法,他也覺得希望如同四年前一樣菏澤會盟的模式來消解戰爭這個想法根本不現實。
四年前一直喊非攻的墨家,都沒提非攻的事,本來若是以墨家的實力,四年前若是維繫非攻,制定以非攻和核心的天下法,中原大戰真的可以避免,至少幾十年內都不可能爆發。
可是會盟中,墨家絕口不提,反而定出了戰爭法,擺明了是墨家已經不再是那個幾百人的組織,而是有了廣袤土地和軍力根本不想非攻而是要定天下於一了。
定天下於一,也沒什麼問題,幾個大國的君主誰都有這樣的想法。
哪怕墨家泗上的口號喊得是選天子、人人平等、兼愛同義這樣嚇人的口號,也不妨礙各國和泗上之間貿易、結盟、互相對抗。
誰當出頭鳥誰挨打,惡鄰環繞,都巴不得看着兩敗俱傷以求漁翁得利。
王子良夫又道:「此事我也曾和父王提過。」
「泗上墨家,狼子野心,貪而無厭,以利天下之名禍亂人心,使之人人求利而不遵禮法。這是不可以不防備的。」
「區區泗上,墨家已經可以兵抵臨淄。若其得宋,更不可制。」
「魏侯既已遣使來,就該與魏人會盟。」
「秦人遠在西邊,泗上如何與他們並無關聯,又不能打到他們,他們目光短淺,於是和墨家結盟,已達連橫之勢。」
「秦楚向來聯姻,然而此時卻不能繼續再和墨、秦結盟下去,需得楚、魏、韓、齊、燕約為合縱。」
「在與墨家結盟,那就是與虎謀皮,墨家若得宋,豈不望陳蔡?況且利天下的解釋權在墨家手中,你我都是他們嘴裏的蠹蟲,他們一旦強大,難道還會容忍我們的存在嗎?」
「魏楚之仇,如今不是關鍵,正所謂兄弟鬩牆外御其辱,魏楚都是諸侯,這時候應該放棄仇怨,一致對抗泗上。」
「只是……各家各懷心思,卻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