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六章 梅子雨停名不爭,種穀歸門失死生(1 / 1)
「什麼?!」
那一刻,風中醉駭然至極的驚呼聲,傳遍了大陸五域:
「情劍術,第三境界,不世劍?!」
「谷老以七大第二境界相融,從入世到出世,強行推出了不世劍」
「他想在此時此刻封神稱祖,當上新時代的劍神嗎?!」
那炸裂的語氣和細思極恐的內容,一下引爆了傳道鏡前所有觀戰者的思緒和眼球。
葬劍冢前,顧青二三四,乃至是一眾求道的古劍修、靈劍修,滿是驚恐,滿是震撼。
「這?」
較之於古劍道氛圍不濃郁的其他地方,在此地的所有人,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的基礎認知:
劍神孤樓影之道,乃修習其餘八大劍術為先,再以情劍術不世劍封神稱祖。
誠然,穀雨修的,也是正統的劍神之路,同饒妖妖一個路數。
戰場之周,除卻柳扶玉外,約莫只有他的道最純正了,連梅巳人都比不上。
但人家劍神能封神稱祖,是有原因的!
不世劍要開玄妙門,要接引祖神機緣,人盡皆知的前提是你的其他八大劍術,必須全部圓滿!
那麼
什麼是圓滿?
很簡單,至少得幻九萬、莫無心、鬼藏情中的八大第二境界,熟練度和感悟通通臻至梅巳人般若無的那般級別以上,才行!
穀雨能做到嗎?
他做不到!
他甚至此刻召喚出來的奧義陣圖數量看似誇張,可要跟祭出不世劍的真正門檻去比,還差了一個。
——鬼劍術第二境界,酆都之主的奧義陣圖,穀雨就連召都召不出來!
且就算他能召喚得出
觀那梅子雨天解範圍下的奧義陣圖各自不等的明暗程度,再對比受爺的,再借鑑仲元子的大道圖論。
輕易可知,就算是最強的九劍術一道,穀雨也沒及得上「圓滿」之境,甚至可能比不得梅巳人的般若無。
而諸如無劍術、莫劍術等,他也只是初窺門徑,分明是才悟出第二境界不久。
這八中缺一,其餘七大各有不足的第二境界,就如一個長短板不等,中間還缺了一塊的木桶。
它如何可能將不世劍祭出來,從玄妙門裏頭打撈出屬於封神稱祖的機緣?
這是在找死!
「谷老此舉」
南域偌大個風家城,這會兒第一觀戰台前大多數人眼眶都紅了。
他們當然也能看出來這是在自尋死路,那麼谷老就是個蠢貨,就什麼都看不出來嗎?
不!
他走火入魔。
他的道已死過一次。
他自知今後恐再難寸進半步,與其回歸田園,繼續黯淡一生。
不若索性獻祭掉自己,讓世人見證一眼不世劍真正的「玄妙」,當一回五域之眾的「一劍之師」!
「試問天下之大,劍仙共賞,相覷相輕,又得幾人有此勇氣,敢開不世劍玄妙門?」
八尊諳滿眼都是讚嘆。
看了這麼久的小孩打架,也許其中確實也有那麼幾招能叫人耳目一新,然於道無補。
而今,不世劍一出,雖然結果必將教人扼腕嘆息,他算是瞧見了幾分可取之處。
「不世劍」苟無月目不轉睛,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八尊諳瞥了他一眼,「你的道,何時能走到這一步?」
苟無月無有回應。
道穹蒼看了左邊一眼,又看了右邊一眼,最後眯了眯眼。
玄妙門,封神稱祖
那勢必涉及到道的十之八九以上,也必將觸及到方才他說的那個「超道化」
這是強行開啟的!
計算一下,不強行的呢,還有誰能做到?
道穹蒼再不留痕跡瞄了身側八尊諳一眼,只嘆自己沒多少劍道天賦,難窺真正天機。
他注意力很快回斂到手上的戰鬥畫面,憋出了一副仿是便秘的表情。
「來了」
「什麼?」未瘋沒聽清楚。
「感覺來了」
「什麼感覺?」
「宗!師!劍!意!」
「淅淅瀝瀝」
梅子雨下,時間泥濘。
七大奧義很快相融,促使大道交匯,在高空化出一片混沌霧氣。
天地一震,又於霧氣中,開闢出了一扇悠遠古樸的巨大的「門」!
那門無形無質,無色無相,又似不可以此名之。
它落在不同的人眼中,或圓或方,或有或無。
有的看到了五光十色,有的只能瞅見一片混沌與漆黑。
它的周邊演化出了玄妙非凡的大道之音,字字珠璣,歸文成章。
落入眾人耳中,如有所感;又似流沙穿魂,無從所得。
光!
從門的對面穿透。
賦予了混沌霧氣色彩與形質,灑在梅子雨覆蓋範圍之下。
很快,虛空中映出了一道虛無的、虔誠的背影。
他大張雙手,高昂頭顱,似要承受張目對日的痛苦,亦敢死死盯着那道緩緩朝他張開的玄妙之門。
「朝聖者!」
「不,第一劍仙!」
這一刻,世界為之矚目,徐小受都因之動容。
他總算明白了,為何巳人先生此前有過那一勸,最後卻依舊放任谷老自由,不作多餘的阻止。
太美了!
不世超脫之道,誰不心動?
但就像穀雨過往的矛盾選擇一般,這又是一條必敗必亡之路!
以如此殘缺的大道基礎,去強開不世劍玄妙門,穀雨怎可能活下來?
可換個角度想
誰又能阻止煙花絢爛呢?
這一刻的徐小受,只有欣賞和感悟。
「感知」能掃見的在場所有古劍修,乃至是煉靈師,各自皆有觸動。
梅巳人以扇遮臉,失神盯望,扇面畫着一個學堂,兩棵枯槁的樹,以及蒲團上孤獨的孑然背影。
光灑在了紙扇上,好似桃李芬芳。
淚雙行微微昂首,神情微怔,手中抽神杖嗡嗡而振,宣示着內心非如表面那般毫無波瀾。
光落在他遮眼的黑布上,如是妝點上了新世界的雙眼。
柳扶玉紅唇翕張,同樣盯着那一扇開於劍樓之巔的玄妙門。
她看到了門內走出來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輕一揮劍,便灑向五域神光,降下了名為「劍」的道。
猛一醒神,柳扶玉從玄妙門中的「玄妙」歸來,意識到周遭所有人都沉浸了進去。
「道」
道,是看不見,摸不着的。
道,又是可以傳承的。
來自劍樓,柳扶玉入世之後,卻從不看輕這天下古劍修。
上一代守劍人告訴她,劍樓守劍人,守的永遠只是「劍」,而非「道」。
道不鎖在樓里,道在天下。
古劍修的時代早已成過去,能在煉靈時代依舊繼續傳承,劍樓只起了一個如北極星般的指引坐標效用。
真正把「道」名於無名,道於不可道的,是天下的人!
這其中,要有八尊諳那樣的驚才絕艷者,集各家之所長,獨領風騷,風華絕代;
也需要有梅巳人這樣的向下兼容者,傳道授學,揚百家之風采,勉世人於微末;
亦不乏笑崆峒、北北、風中醉這等中新生代去當中流砥柱,恪守己道,推陳出新;
當然,最後還得出眼前穀雨谷老這般,燃燒自我,蠟炬成灰,只圖證明方向之人。
每個人在古劍道的傳承中,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在許自知、許不自知的情況下。
正是這樣為數不多的一小撥人,砥礪前行,將煉靈時代的洪流硬生生肩扛了下來。
而回饋他們的,只是微薄中,可見零星希望的丁點回報
名!
玄妙之門下,大道奧義生。
穀雨分明轉過了身來,他像是身中了天棄之,衣服和皮膚一點點在消逝,是字面意義上的和光同塵。
他分明在說什麼!
戰場中,傳道鏡對面,所有人翹首以盼,將耳朵湊得更近,試圖得到一些。
穀雨分明就在說着什麼,可無一人能聽到他嘴裏發出來的言語,體悟到他想表達的意思。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徐小受甚至試圖通過唇語大法讀懂谷老所言和意,最後恍然發覺自己着相了。
也許這一刻確實是穀雨最接近大道真意,最接近封神稱祖的一刻,但這是屬於他的機緣。
哪怕他想留下來點什麼,本意也是為了世人而去證道。
可涉及到了那個層次,連聖帝都會被世人遺忘,他所得到的,怎可能留下痕跡?
眾人看到穀雨眼中、神情中,盡多了焦急,他連手部都有了動作,在對着傳道鏡比劃着什麼。
沐浴在神光之中,背負着玄妙門,他如天上來,真為劍中仙。
可也正因如此不食煙火,他和人間像是多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無法溝通!
企及不得!
這全然不是穀雨的本意。
梅巳人放下紙扇,同樣從「玄妙」的牽引中歸來,猛地看向徐小受,正欲開口說話
同一剎,徐小受看到穀雨嘴上、手部動作全部停止,緊接着他將目光對準了自己。
「滋!」
霎時間,渾身汗毛豎起,像是被死神盯上一般。
信息欄也跟着一跳:
「受到偷襲,被動值,+1。」
聰慧如他,不需要巳人先生的提醒,亦知曉了穀雨這一刻想要表達的意思:
解釋解釋不了。
但這第三劍,便是為你準備的。
只要你抗得住說不得、道不得,斬你身上,總該悟得?
「來!」
徐小受一聲爆喝。
生怕谷老聽不得自己的聲音,他還伸出手指,挑釁地勾了勾。
但喝歸喝,他哪敢怠慢這第三境界強開的玄妙門啊!
什麼破古劍修約戰的規矩,早已拋於腦後,只一點燃腦海中的獸慾
「轟!」
狂暴巨人登場!
「吼!」
極限巨人垂眸!
「嗡!」
生命道盤展開!
「人間道!」
古武六道合體!
「喵~」
呃,鬼獸化
真不是搞笑,這一刻的徐小受,真的怕死。
他幾乎把自身能開的續航拉滿,避免一招被谷老給秒了。
饒是如此
各大古劍術第二境界的異象,接連出現!
極限巨人一身如作蕪芽在飛速消融,化作縷縷流雲,匯入無名世界,再不得歸。
視下所及,穀雨如同神化,化作彌天之巨,如神如佛,天威滅世,又轟然炸散,裂成無盡劍雨,瓢潑而來。
那雨點滴枯榮,穿時破空,溶筋銷骨,將極限巨人射穿,射成了篩子之後。
玄妙門陡一震,如是劍鞘中射出了蓄力萬古的超級大劍。
徐小受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那足有極限巨人人頭大小的歸一極劍,已然穿胸而過!
「轟!」
傳道鏡畫面直接黑了。
五域觀戰者,一個個本都快把頭伸進鏡子中感悟劍意了,突然遭難,氣得人都要裂開。
「搞什麼!」
「草,看啊,給我看啊!」
「狗日的傳道鏡,狗日的風中醉不會是關鍵時刻給我把鏡子黑了吧,你們風家人就這個度量?又說傳道,又不給看?!」
「廢物廢物廢物,早知道本大爺就得傳去中域了,啊啊啊我就不該賭,我要去現場!」
風中醉震駭聽着耳邊「咔」的一聲裂響,卻無法將目光挪開正面戰場。
但見原玉京城舊址之上
極限巨人,轟然炸碎!
一柄從天而降的光明巨劍,穿透過他,淹沒了他,狠狠插進了大地之中,驚世駭俗!
那片地如若玉京城沒有被受爺收走,此刻怕不是整座城池都得被轟成齏粉?
可眼前一恍惚,風中醉眨了眨眼,見着原來受爺方才沒動過,也沒化身巨人。
那從天而降,於玄妙中而來的光明巨劍,也未曾進入過戰場,穿插向大地。
一切,都是幻覺!
玄妙,從未降臨!
「咚。」
大地煙塵濺起。
在無數的咒罵聲中,傳道鏡畫面歸來,映出了墜砸在地,頭髮披散,奄奄一息的穀雨。
「發生了什麼?」
「谷老谷老不是在出劍麼,怎麼又又結束了?」
「他娘的風中醉,這麼傳道是吧,你最好不要讓老子找到你本人,不然嘿了你!」
又是一聲聲咒罵聲起。
所有人盯着鏡中畫面,又想揮手打飛眼前的黑線,才意識到這投出來黑線,不是自己的問題。
依舊和最開始的劍仙第一戰一樣,傳道鏡傳出來的畫面中間,有着一道細小的黑色絲線。
這件寶物似乎以前破損過?
以南域風家之偉力,竟也無法修好。
「淅淅瀝瀝」
雨依舊下,大地泥濘。
「受到驚嚇,被動值,+1。」
徐小受驚出一身冷汗,再醒神看向眼前畫面,發覺玄妙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了。
穀雨更從不世劍下歸來,結束了方才的「神化」狀態
是了!
方才,他砍了我一劍?
徐小受感覺記憶有些模糊,自己好像開了極限巨人去擋,又好像沒有?
一探氣海,氣海虧空。
其實他已無氣海之說,此刻就連充斥在身體中的各般聖力、靈元,都全部消耗殆盡。
這些痕跡,無不彰明了自己方才經過極致慘烈的一戰,但
徐小受竟也很難記起來中間的過程!
「什麼玩意?」
他一點都不想打了。
他一閃,閃到了谷老的身邊。
但這個時候,穀雨身旁已經多了一人。
他被攙起來了上半身,一頭雜亂白髮乾枯捲曲,毫無光澤,臉色更是蒼白如紙,褶皺密佈。
梅巳人永不離體的紙扇,不知何時扔在了地面。
他左手環抱起老友,右手繞過這具冰冷的身體,試圖予過去一點溫度的同時,不住拍着穀雨後背,嘆道:
「何必呢?不過水中望月,大夢一場。」
穀雨只余出氣多,進氣少,聞聲猛地吸了一口氣,嗆得重咳的同時,像是在笑:
「呵,哈」
「巳人吶,你,看到了吧」
梅巳人閉上了眼,努力回憶了一遍,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將老友抱得更近,將頭俯在他耳側,任由雨絲從天飄落,淌過臉頰,輕鬆笑道:
「不止看到,我還記住了,我記住了。」
穀雨身體一僵,臉上浮出了笑,便失去了所有的動靜和聲息。
梅巳人身子也一僵,目中悲慟化如淚涌。
便這時,懷中人又一抖,「嘶」地嗆了一口濁氣,又帶起了重重的咳嗽:
「巳人吶,那你厲害」
「我反正,什麼都記不住」
梅巳人重重吸了一口氣,想想忍了。
他剛想說話,穀雨就在他懷裏掙扎了下,艱難地抬起了手,對着風中醉一招。
「孩子,過來。」
風中醉眼眶裏已有淚水,都不忍將傳道鏡對準谷老了,這會兒不得不靠近一些。
「對我」
他只能又將傳道鏡挪來,將第一劍仙此刻落魄頹喪的樣子,傳向世人。
穀雨好似一點都不在意,做完這些後,想要側個身已無力,只能靜靜地望着雨。
「巳人吶,玄妙門下我已悟得詩」
「什麼?」
「我說!悟得一句詩!咳咳」
「別鬧了。」梅巳人忍着抽他一巴掌的衝動,「你個山野村夫,懂什麼詩詞歌賦?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種瓜種田倒是一把好手,作詩?」
瞥了身後一眼傳道鏡,梅巳人再忍了,「也算是有點天賦吧。」
穀雨嘶啞着聲音又咳又笑,隔了好久,才能再次出聲。
「巳人吶」
「嗯?」
「我說你評一評」
「呵,好。」
穀雨於是伸出手,觸向那天,任由失去了枯榮之力的無情雨水,順着手臂從掌心處流下。
卻無觸覺。
他不在乎,如又見玄妙,蒼老的眼神中多了光,飽含感情地揚起聲道: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徐小受唇角一翹,笑不出來。
梅巳人一聽就知道這是抄的,只是不知道是借了哪位大家的手筆,但還是贊道:
「好詩!好句!看來閉關隱居了這麼多年,你也不是一無所」
「巳人吶!」懷中人重重再一抖,打斷了他的話。
梅巳人低下頭去,「又怎麼了?」
穀雨眼神發直,怔怔望着指縫中破碎的天,望着那至此依舊捉摸不透的道。
他呆望了許久,最後望見撥雲見日後的那道於玄妙門降來的光
光?
又有光了?
它像要重新接引自己。
穀雨的臉上於是多了幾分光澤。
可最後光消失了,他發現自己腦海里依舊空空如也,光進不來,就如玄妙從未降臨過。
穀雨失神了,用盡全身氣力,手往虛空一抓,什麼都沒抓到。
這甚至都只是幻覺!
他手早已砸到地上去,扭出了一個怪異的姿勢,連喉間滾燙一問,都發出不來。
「巳人吶,梅子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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