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〇章 兩袖空空意甚圓,完解損卦期已全(1 / 1)
全場安靜着。
突然,月宮離反應了過來,臉漲成了豬肝色。
道逆天,你在含沙射影誰呢你?
明人不說暗話,有什麼刀能痛快一點捅我身上嗎,非要拐彎抹角地來?
「姐夫,我」
月宮離趕忙轉身,焦急地看向徐小受的肚子。
這一刀威力太大。
但凡是個聖帝世家出身的,都該曉得能通過「問心」一關,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百分百忠誠!
意味着為了世家傳承,可不惜犧牲一切,不論親情、友情、愛情!
這代表什麼?
月宮離可太清楚,這在外人眼中代表了什麼——和這一代十尊座的理念截然相反!
在這個瞬間,月宮離幾乎能看到死神對自己伸出了手,而生命之神又努力往自己的腦子裏灑來智慧的種子
可他急思能力真不如道穹蒼。
正值萬慮千愁,最後決定邊解釋時,邊想該解釋什麼之際。
但見徐小受一擺手,淡淡道:
「你姐夫走了。」
月宮離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聽得人一踉蹌,傻在原地。
那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脫口後會是什麼內容的解釋之語,抻到了喉頸處,又給咽了回去。
他低下頭,晃蕩了幾下腦袋,嘴角扯了扯,沒能發出聲音。
隔了下,才自嘲般失笑出聲。
「呵」
我在想什麼?
他可是八尊諳!
不是人人都是道穹蒼那種狗貨。
八尊諳既然從一開始決定了不會對自己動手,又怎麼可能因為道穹蒼的三言兩語而動搖本心?
這個世界上能動搖到他本心的東西尚且沒有,人只一個,這麼多年來還僅那一次。
我算什麼東西?
在他眼裏,哪配值得出爾反爾?
「三十多年了,他還是學不會正眼瞧人」
月宮離緊緊攥住了拳,很快又鬆開。
劫後餘生的慶幸,與被無視、被忽略的不忿同時湧來,分明自己所站的位置已不勝寒,但對比起他們這些人來
一剎間,月宮離百感交集,不知作何表情。
但這位聖帝傳人素養極高,很快就處理好了這些複雜的情緒,對着徐小受的肚子一低頭:
「多謝姐夫不殺之恩。」
又抬眸對上徐小受冰冰冷冷的眼神:
「多謝受爺網開一面。」
轉身,再瞥回那恨不得千刀萬剮的道逆天,張了張嘴,有淚盈眶:
「多謝道兄放我一馬!」
道穹蒼毫無表情。
此刻他已從曹二柱的身體中完全脫離。
卡片一抖,就甩出了自己的肉身,寄身回去後傀儡就如活了一般,頗具靈性。
可便是這般跟人毫無差別的栩栩如生之身,這會兒臉上表情比石頭還硬。
他垂着眼皮,不知是在思考什麼。
月宮離彎腰拜他,畢恭畢敬。
他的視線就追隨,從其左胸到脖頸到後肋,再從背後回到腦袋回到胸前。
月宮離魂體通涼,如履薄冰。
起身後二者四目再對,他淚下如流霰,他還在沉吟。
就這樣對視了不知多久
末了,道穹蒼嘴角扯開,伸出手捏了捏身前靈魂體的臉頰,又拍了拍他臉,爽聲一笑:
「開個玩笑而已,月兄怎麼還當真了。」
「伱我情同手足,互為知己,難不成我還真會想殺你不成?」
月宮離面色抽搐着後撤半步,用力擦着臉,擠出來並不算很僵硬的笑容:「哈哈,道兄」
「被我碰到,髒了嗎?」
笑聲,戛然而止。
月宮離光速反應了過來,趕忙放下擦臉的手,哭也似的乾笑兩聲:「啊哈哈,不是這個意思」
「髒了,用手帕擦呀。」
道穹蒼搖頭輕笑,優雅的從胸口衣襟處摸出了一方手帕遞過去,忽然一拍腦袋:
「你瞧我這腦子,差點忘了幫你重塑肉身。」
月宮離瞳孔地震,連連擺手示意不用,整個靈魂體都發出了強烈的抗拒語言。
道穹蒼不由分說一記大庇佑術下去,月宮離鵝叫連連,沒過多久便給重塑出了最簡單的肉身。
「多、多謝道兄」
「手帕。」
「不用了」
「髒呢。」
「不髒!真的不髒!」
「拿着。」
「不用,真不用」
道穹蒼笑意一斂。
月宮離嚇一哆嗦,啪的抽過來手帕,鄭重其事地迭好,也不敢擦,攥在手心負於身後。
「謝謝道兄。」
滋!
曹二柱感覺給什麼東西電了一下,突一激靈。
他看着笑笑不說話的道穹蒼。
再看回自己那臉上還保持着微妙笑意,說要還八尊諳一句忠告,說完便僵停在原地的肉身。
第一次,曹二柱感覺自己長得如此面目可憎,比老爹還可怕!
「這個姓道的,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動作都很正常,但怎麼給人的感覺這麼不舒服呢?」
曹二柱感覺亦叔的做法才是對的,自己方才就不應該因為八月妹子而冒頭。
給這位「道叔」盯上的,沒一個有好下場!
「二柱,過來。」
才剛在腦海里閃過想法,曹二柱一哆嗦,因為那道穹蒼在對自己招手。
「作甚?」
他面露戒備。
徐小受都腳步一橫,微微擋在了二柱身前。
雖說曹二柱從裏到外,從靈魂到肉身,都已經給道穹蒼侵犯了個遍。
但能少摸一下是一下。
畢竟連他看着道穹蒼好不熱心腸的給月宮離重塑肉身,都感到一陣發憷。
那身體,真的還能用嗎?
睡覺都會被自己嚇醒,或者掐醒吧?
「你連我都防?」道穹蒼見狀,卻是一陣好笑。
徐小受:「君子不妨。」
曹二柱神情一怔,看着小受哥擋在身前那瘦削的背影,感到好有學問。
君子不妨,什麼意思?
君子不會防你,但我防你,所以我是小人小受哥在罵自己?
還是說,我不會防君子,但我防你,說明你是小人小受哥在罵道穹蒼?
曹二柱撓了撓頭,想了又想,最後「哇」了一聲。
道穹蒼給傻憨憨的二柱「哇」笑了。
徐小受就喜歡玩這些故弄玄虛的東西,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理他:
「我要幫我這侄兒的靈魂體,重新連接回肉身。」
「我不在他體內的話,沒人幫忙,靈肉分隔越久,損傷的東西會越多。」
「這絕不止記憶,還包括道基,與其他種種,你懂?」
我不懂
徐小受搖搖頭,表示道穹蒼讓開,我不行,但我可以上。
道穹蒼對月宮離的殘魂甚無敬意,對並肩作戰過的受爺還是相當尊敬的,一笑置之,讓開了去。
「二柱,待會兒可能會有點疼,你順着我來就行。」
「嗯嗯。」
二柱對小受哥是很信任的,連連點頭。
徐小受當即大開生命道盤,以鬼劍術御魂詭術的方式,操縱起二柱並不反抗的魂體,契回他的肉身。
他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幫人靈肉分離倒是有,幫人靈肉合體第一次。
但人都有第一次,徐小受一邊觀察着曹二柱的生命圖紋,通過道則圖紋等變化,小心翼翼嘗試着融合回去。
很順利。
生命奧義還是厲害。
靈肉合體雖說是第一次,痛是痛了點,二柱咬着牙也不會叫,顯然忍耐力極好。
最後快要成功了的時候
「嗡!」
曹二柱身上生命圖紋卻一變,極速黯淡下去,仿若人之將死。
怎麼回事?
徐小受大驚。
細細一查探,才發現二柱的身體竟有兩個靈魂在貼貼,險些在自己生命之力的催化下粘成一個。
而直至此刻,那第二個靈魂體,都沒有作聲。
誰啊你,在我家柱寶身上等等!
徐小受瞳孔一顫,記起來了什麼,大驚失色。
我敲,神亦還在!
他是修煉了遺世獨立嗎,怎麼存在感這麼低?
不對,這傢伙是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啊
甚至八尊諳過來了,他連招呼都不打。
惜字如金到了這個地步,是在修煉什麼閉口禪嗎?
「神亦!」
「我在。」
「你出來啊,你當啞巴幹嘛,二柱等下被你玩死。」
「我出不來。」
神亦自然不會開玩笑。
這話一出口,徐小受便回憶起了幻劍術第二世界中看到的,四舍神亦打爆祟陰肉身的一幕。
四舍他學了,只是未到窮途末路時,真不敢用。
捨身,不像普通人肉身被打沒了一樣,只要找到天材地寶便能恢復。
它以捨棄換取力量,仿佛天生無有軀體。
這「一換一」的爆發固然極限,但後果也極為嚴重,至少神亦想要再次凝聚出肉身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事。
古武便是如此簡單、粗暴。
捨身如此,舍魂、舍意、舍我亦然。
若四舍捨棄的是全部,短暫能爆發的力量,徐小受已不敢想像。
但結果他是能預見的:
人將不復,連同存在本身,都會於世人記憶之中抹除。
藥祖復活,估摸着都回天乏術。
只能說當時,神亦真的狠!
也夠果斷,提前扼殺了很多麻煩!
「我能幫忙。」
道穹蒼主動出聲,仿對眼前發展早有所料:
「我可以提供一具天機傀儡,神亦可以暫居於此,雖然還是操縱不了肉身,但可以作為『緩衝』。」
「我們先復活一個,二柱侄兒比較重要嗯,女人小孩重要,年長的不重要,我的徐,你說是嗎?」
這話怎麼有點耳熟?
徐小受倏地驚眸回望,不是,騷包老道你這麼記仇的嗎,當時我就隨口那麼一說
「我拒絕。」
徐小受還沒來得及拒絕,神亦已經暗中靈魂傳音了:
「徐小受,我不想同道穹蒼說話,你幫我拒絕他的一切好意與不懷好意。」
「如有可能,你幫我復活肉身;如無辦法,請讓我繼續寄魂在二柱身上。」
「我能保他,二柱也能保我,不要天機傀儡,不要大庇佑術。」
這話很直白,直白到值得深思。
神亦竟對道穹蒼忌憚如斯,連多餘出一句話都不肯
嗯,他是對的,話多如月宮離,方才差點被玩死。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沒錯。
而直到此刻,神亦也還在提防道穹蒼對曹二柱動手
嗯,是該提防,神亦是對的。
傀儡控神亦,二柱控魁雷。
道穹蒼的如意算盤,分明打得這麼叮噹作響,自己怎麼就對他放下戒心了呢?
徐小受有些驚醒,暗中腹誹了騷包老道幾句話,擠出笑臉剛要拒絕他的好意。
「沒意思。」
道穹蒼眼皮一耷,反手就將天機傀儡收了回去,小聲嘀咕着,只有周邊幾個人能聽到:
「背着人說話,真的很沒意思」
徐小受一點都不尷尬,乃至樂得如此,不用這傢伙打嘴仗。
生命道盤一變,當即就要換個方式,為曹二柱靈肉合體。
道穹蒼頭都不回甩話過來:
「一主一輔,根莖相生。」
「捨身的魂體固然處境艱難,但他是神亦,很強,可以作莖輔助。」
「二柱主魂作根,接神亦魂體能量向下扎生,可快速鏈接回他的肉身來——他這具身體方才承受了『我們』太超格的力量,已經爛根了,根本無法識別出誰是主人,可能連『識別』都被破壞掉了,記得小心些。」
「平日裏活動的時候,二柱也還需記得時不時反哺靈魂能量回去,不然一直那麼吸,你亦叔也扛不住。」
「這相生狀態最多維持三個月,超時倆人都有風險,多的我便不說了,你們自己掂量。」
他話音一停。
徐小受本來會的,硬生生給控在了原地三息時間。
他就是想要這麼做!
但道穹蒼將之說了出來,這是否意味着其有坑?
轉眸視去,見騷包老道白眼一翻,攤着手道:
「真不至於!受爺!」
徐小受哼哼兩聲,倒也沒想出來騷包老道能在他經手的靈肉手術上隔空動什麼手腳,除了大神降術的烙印。
但那烙印,該下的估計早下了,不差現在這麼一個。
三下五除二,他給曹二柱塞了回去。
「感覺還少了點什麼?」
在養好了曹二柱的殘軀,接受完曹二柱的道謝後。
徐小受望着月宮離靈魂體恢復肉身,曹二柱靈魂體恢復肉身,感覺自己遺忘了一些事情。
想去思考時,連「回想」這件念頭本身,都變得十分模糊,仿被從腦海中淡化。
「可以準備出去了。」
道穹蒼盤着手上的陣盤,指了指天空,示意徐小受打開樹門。
此行雙手空空,然收穫滿滿,道穹蒼頗感滿足。
於他而言,人生的物質欲基本上在當殿主的那三十年給填滿了。
他貪贓了多少東西,他自己知道。
此時,便是術祖之墟里的寶貝、碎鈞盾、畫龍戟等,說不垂涎那是假,但得不到,道穹蒼也真不放在心上。
這些東西,錦上添花罷了,不是剛需。
道穹蒼從沒忘過,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什麼。
四象秘境中,他以大占天術卜了一卦,卦曰「損」。
不是大吉,連小吉都算不上,該說是挺不好的一卦。
然卦無絕對,道穹蒼是這麼解的:
「山下有澤,澤潤高山,損下而益上也。」
「損我,而益他人也!」
道穹蒼從不會去強求什麼,凡事隨緣起隨緣滅,於是順勢而為,進了這危機重重的神之遺蹟。
果不其然,這裏頭有大有因果,一重接一重,倘應對不佳,能將自己玩死。
但最後的結果,證明了他從一開始的選擇,就是對的。
甘當配角,損道而利徐,福澤於他,反哺於我。
徐小受扶起來了,自己也得到了自己最想要、最滿意的:
「控了曹二柱的身,大神降術隨時可以施展,相當於把住了魁雷漢的命根子,之後只要不玩脫,什麼都好說不敢降你,我還不敢降你兒子?唉,人類果然還是會為了血脈的延續而受到牽制,這點得我得警醒嗯,是了,還有個八月」
「曹二柱可以的,控他還附贈了一個讓人略感頭疼,龜縮在死浮屠之城不出的神亦靈魂,不出意外出遺蹟輪迴歸位之時,神亦之魂該回的是十字街角徐小受記不起來這個細節,當然記起來了他也無能為力那我下一站,就該是收掉死浮屠之城了,夜梟北街之主,希望她的痕跡還沒被完全清除,該死的天人五衰,自爆得真果斷啊,我有那麼嚇人嗎」
「月宮離肉身重塑,雖然不能對他施展大神降術,畢竟風險太大,但現在至少他有三分之一是我的了,關鍵時刻隨時能生變數嗯,小阿離如果可以,應該不想和我生恨,只要不給機會,我們出去後還是朋友」
「月八之間的懷疑之種種下,二者再不可能同心同德,這是潛移默化的,很難意識得到月宮離接受聖帝位格成為家主之時,也將是他與八尊諳、月宮奴徹底分道揚鑣之際姐弟倆感情是不錯,可惜了,中間多了個我,你們註定不能和睦相處」
「記憶之道有所精進,卻是意料之外,不曾想戰勝祟陰對我道心幫助如此之大,果然古劍術不適合我,其他道我還算有點天賦無袖等聖奴之人靈魂體是可以還徐小受,當然要他想得起來,主動提出,若出去再換,我就能動很多手腳了焚琴呵,蠢貨苟無月,養寇自重都不知道,怪不得你只剩一臂」
「白胄、戌月灰宮抱歉,三十年前撒下的網,這大魚今下該收了妹妹,南域可不是我為你成為殿主留的賀禮,那是哥哥我的退路啊算算時間,苟無月那邊應該也快結束了,希望他們中途與我失聯,並不會成為無頭蒼蠅,還能按照原計劃行動嗯,苟無月在,好說,未瘋一個人就不一定了」
「徐小受,嘖,還是太年輕了,快點成長啊,我們沒多少時間了超越十尊座不難,但時代不會等你,你要超越的是時代啊要跟他提醒一句嗎,從各般時間節點推測來看,神愛大戰的時候,祟陰已經復甦了搞不懂,我已經要搞不懂這傢伙了,他到底是在藏,還是真沒意識到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還有還有」
「十祖秘辛」
損掛何解?
損我,而利他人也。
損掛一反。
損他人,則利我也!
「受到揣測,被動值,+1。」
信息欄再度彈框,徐小受狐疑地瞥了眼望着天空失神的道穹蒼。
依這傢伙神魂沸騰的程度看,毫無疑問又在心頭搗鼓着什麼壞主意。
他捏出天境之核,撓了撓頭,真感覺遺忘了不少,剛想召喚出樹門來,突然頓住,一拍腦袋:
「騷包老道,我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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