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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9章:蘇良之口,如槍如炮,我砸定了這個鐵飯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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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六。

    四更一刻,宮禁門開。

    夜空中。

    圓月西垂,繁星數點,天色依舊很暗。

    趙禎坐在車輦上,攜一群內侍朝着變法司衙門方向行去。

    昨日,王安石與司馬光論辯打架,王堯臣、蘇良勸架,然後四人在變法司整整待了一夜,趙禎盡皆知曉。

    若連臣子如此拼命做事都看不到,那他就枉為這個官家了。

    片刻後,變法司。

    趙禎大步走進院內,一旁夜值的變法司吏員們連忙拱手行禮。

    趙禎擺了擺手,示意莫製造出聲響,然後便朝着議事廳走去。

    議事廳內。

    三司使王堯臣躺在兩張拼在一起的紅木椅上,身上蓋着一條被子,睡得正香。

    王安石與司馬光擠在不遠處的一張坐榻上,腦袋靠着腦袋,同被而眠。

    臉上都還帶着一些青腫。

    蘇良則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長桌上,仰面熟睡,衣袖上還沾着墨跡。

    趙禎從三人的睡姿上,便能看出昨晚三人到底有多累。

    儼然是連抬腳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禎本欲先離開,待四人睡醒後,再厚賞四人一番。

    然而,就在這時。

    王堯臣迷迷糊糊睜開眼,忽然見官家就在眼前,不由得一驚,然後驟然坐起身來。

    「官家」

    在王堯臣喊出聲的那一刻,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椅子。

    「嘭!」

    椅子歪倒在地上,發出響動聲。

    這一聲。

    將一旁的王安石、司馬光和蘇良全都驚醒了。

    三人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看到官家在此,不由得都變得精神起來。

    王堯臣喊道:「景明,奏疏呢,將昨晚你主筆寫的奏疏拿過來,讓官家瞧瞧!」

    蘇良揉了揉眼睛,從桌子上下來。

    拿起約兩刻鐘前才完稿的《茶引法》,呈遞給了趙禎。

    「官家,這是我們昨晚想出的新策,請官家過目!」蘇良開口道。

    趙禎接過奏疏,並沒有立即翻閱。

    他看向一臉困意的四人,道:「在這裏怎能睡得舒坦,都回家睡吧,朕放你們一日假,此策明日再議。」

    「官家,我們沒事兒,午後便能來朝!」王安石挺着胸膛道,他向來覺少,且精力充沛。

    「王介甫,你要抗旨不成?」趙禎說出此話,不由得笑了。

    當即。

    趙禎與蘇良四人一起走出議事廳。

    外面依舊是漆黑一片,且還有些寒。

    這時,趙禎開口道:「來,由朕掌燭,送伱們出院,而後,一人賜御燭十二秉,由內侍帶你們回府!」

    說罷,趙禎接過一旁內侍手中的金蓮燭,為四人引路。

    四人受寵若驚,連忙拱手謝恩。

    大宋,有賜燭之制。

    乃是帝王對官員表達恩寵、倚重的一種特別方式。

    當朝,在職的官員中,唯有范仲淹享受過「賜燭歸院」的待遇。

    此乃一種極高的禮遇,非重臣、寵臣而不可得。

    更別提,這次趙禎要親自持金蓮燭為四人引路了。

    四人的心情都尤為激動。

    有如此厚恩的官家,能不為朝廷拼命幹嗎?

    當即,趙禎持金蓮燭將四人送到了變法司衙門外,然後四名內侍分別帶着御燭,將四人送回了家。

    這一幕,自然落在變法司吏員們的眼裏。

    一個時辰後。

    就在蘇良四人在家中熟睡之時。

    各個衙門剛上差的官員都陸續聽到了「官家親持金蓮燭送蘇良四人出變法司,而後令內侍賜燭歸院」的事情。

    百官皆羨慕不已。

    此等聖恩,得之,足以使得家族三代有榮光。

    當然。

    也有眼紅者,稱四人乃是沽名釣譽,故意在上元日上衙做事。

    而此刻,垂拱殿內。

    趙禎正在認真閱覽蘇良四人共同撰寫的《茶引法》。

    「廢除交引之制,以茶引為憑,茶商與茶農直接交易,裁減茶務官員,裁撤茶務吏員,以商治商,為朝廷減負,去地方私利,廣增茶利」

    趙禎看過後,微微皺眉。

    他一眼就看出,此法的重心不在商貿,而在整飭吏治。

    榷賣制度的根本問題,就是吏治問題。

    此法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朝廷不但能增茶利,而且還能省下一大筆運輸、管理、官員俸祿等支出。

    但是,裁減的茶務官員,能為他們另外安排差遣,而對於吏員,蘇良四人的統一意見卻是:全裁,不予安置。

    這讓趙禎有些猶豫。

    大宋官員甚多,當下已近兩萬人。

    而胥吏更多。

    吏員大多由官員選拔,可分為京吏與地方吏。

    其中,京吏大多有俸祿。


    而地方胥吏大多無俸祿,地方官府便會將各種茶務、酒務、鹽務等事交給他們,他們從中賺取一定費用。

    對大宋底層州縣來講,吏很重要。

    官員三五年一換地方,而吏大多都是終生在一地。

    他們比官員更懂得與百姓打交道,甚至有時還能欺負官員。

    曾經,大宋也裁減過一批吏員。

    但並未動榷務的吏員,因為他們非常重要。

    而今,蘇良四人之策,以商治商,將貿易權重歸市場,儼然是要將這些茶務吏員的鐵飯碗全砸了。

    趙禎很糾結,他擔心會發生吏員暴動。

    他抬起頭,看向不遠處搭在衣桁上,蘇良的官服、官帽。

    每當猶豫不決時,他都會看向此物。

    他想了想後,朝着一旁的內侍押班道:「午後,召兩府相公們議事。」

    午後。

    文彥博、夏竦、張方平、范仲淹、吳育、宋庠、富弼、曾公亮八人來到了垂拱殿。

    八人認真地看完了蘇良四人撰寫的《茶引法》。

    「眾卿,你們如何看?」趙禎問道。

    張方平率先開口道:「當下,交引法確實是弊端重重,理應改革,臣以為此茶引法可行,不過不過裁撤所有茶務吏員,而未曾交待如何安排他們,是有些冒失還是另有深意呢?」

    隨即,范仲淹站出來說道:「交引法使得不法商人虛估加抬且與底層胥吏勾結,已成大害。當年的見錢法,便是整改此法之策,但由於其傷害太多商人利益,使得朝廷成本支出太大,無奈廢止。而此法的關鍵,在于澄清胥吏之害,對商人茶農皆有好處,已算得上良策。」

    「此策能不能有效果,關鍵便在於裁撤胥吏。臣以為,不可對胥吏採取一刀切之法,不然易引起胥吏反抗,甚至聚眾譁變!」富弼補充說道。

    最後,夏竦慢悠悠地站出來道:「老臣覺得,此法可以一試。但前提是安排好胥吏的去處,而不是將其裁撤掉便不管不問了,他們雖非官,但無錯而裁,實非我朝朝綱!」

    「如何安排他們呢?」趙禎問道。

    夏竦想了想,回答道:「各個地方衙門所需的胥吏甚多,將他們安插到其他衙門事務上即可,以此便能免除後患。」

    夏竦說完,文彥博便站了出來。

    「官家,臣以為,此法除了為朝廷增加茶利外,最大的好處就是去惡吏而澄清茶務秩序,若讓這些吏員負責其他差遣,吏員冗多之患,依然存在。」

    夏竦扭過臉來。

    「那依文相所言,天下有胥吏十數萬,都要裁撤,以還商貿良序嗎?如此做,不是逼着這些人造反嗎?」

    這時,宋庠站了出來。

    「官家,地方胥吏因無俸祿而貪,不如精簡胥吏,而後為胥吏開設俸祿,以俸養廉!」

    聽到此話,范仲淹直直搖頭。

    「不可,絕對不可。高俸朝廷給不起,低俸又不足以滿足胥吏吃喝,天下十餘萬胥吏,即使裁減一半,朝廷也是養不起的。」

    眾相公開始爭辯起來。

    趙禎微微皺眉。

    僅僅是裁減茶務胥吏,眾人的分歧就這麼大,如果以後裁減冗官,恐怕矛盾就更大了。

    眾相公討論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討論出令趙禎滿意的結果。

    最終,趙禎決定,明日再議,看蘇良四人會如何說。

    翌日,一大早。

    兩府三司的相公,變法司所有官員都來到了垂拱殿。

    昨日眾相公的討論內容。

    王堯臣、梁適、蘇良、王安石、司馬光五人也都基本知曉。

    趙禎率先開口道:「今日所議,乃是施行《茶引法》後,如何安置茶務吏員事宜。蘇卿,你站出來講一講吧,為何要堅持將茶務吏員全部裁掉?」

    蘇良大步走出,道:「官家,理由有二。」

    「其一,《茶引法》施行後,很多茶務衙門都將會被廢除,這些吏員自然不可能繼續經營茶務,留之無用,且很多地方吏員本就冗餘,為給地方官衙減輕負擔,提高人效,故而裁之。」

    「其二,殺雞儆猴。此策在裁撤茶務吏員後,並無安置之法,乃是臣等刻意為之。近年來,胥吏與百姓間的矛盾越來越嚴重,擁有肥差的胥吏,皆是官員親屬,地方豪強之族人,普通商人們要想做好生意,必須打點胥吏,有些胥吏甚至能夠欺辱威脅官員,惡勢越來越大!」

    「臣知曉,當下要整治天下所有胥吏並不現實,故而想借《茶引法》之機,先對這些茶務吏員動手,以此震懾天下貪墨之吏員,整治當下吏員的不正之風!」

    趙禎微微點頭。

    蘇良的出發點並沒有錯。

    這時,宋庠站了出來。

    「景明,你的設想並無錯,但你想過沒有,茶務吏員至少也有兩萬人,若一下子裁撤,使得他們沒了生計,會不會發生暴亂,會不會引起底層不安定?」

    此顧慮,蘇良早就思考過。

    他回答道:「茶務胥吏暴亂,是《茶引法》能夠引起的最壞後果了。但若不施行《茶引法》,不但朝廷失茶利,長此以往,底層皆是惡吏奸商,風氣一壞,我大宋底層的根兒便徹底腐爛了,恐怕造反的就是百姓了!」

    「這兩萬人看似很多,其實散佈四處。臣以為,只要地方官府嚴管嚴治,定能解決問題。若無法解決,便派兵鎮壓!」

    「這是那些吏員自食惡果所致,他們若不與奸商勾結,怎麼使得交引法崩壞,他們應該承擔這個問題!並且胥吏的家庭條件與收入,遠遠高於底層百姓,若朝廷放出強硬姿態,他們造反的可能性並不大!」

    蘇良這番話說得極為硬氣,一改往昔變法時對底層的懷柔之策。

    聽到此話,夏竦有些不滿意了。

    「蘇御史,依照你之言,不還是難以解決《茶引法》留存的後遺症嗎?」

    「將那些胥吏分置到其他衙門不行嗎?非要逼得他們走投無路,你以為你在懲治胥吏,你是逼得底層更加混亂!」

    蘇良看向夏竦。

    「夏樞相,變法不是雞窩倒鴨窩,鴨窩倒雞窩,我們明知底層胥吏有問題,並且此問題將越積越嚴重,為何不能刮骨療傷呢?」

    夏竦反駁道:「你你這是以偏概全,並非所有茶務吏員都是惡吏,為何全部要裁,那些無錯者,不是被冤枉了嗎?」

    蘇良搖了搖頭。

    「冤枉?身於一片泥沼之中,如何能不沾污垢,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我們當下要做的,是挖掉滋生地方茶務胥吏貪墨的土壤,而非某個人的好壞!」

    「論好壞是非,是天下百姓的利益重要,還是少數胥吏的利益重要?孰輕孰重,夏樞相心裏難道沒數嗎?」

    「全宋變法,我們要考慮的是全局得失,若因有瑕疵,便無所作為,那事事難成!」

    隨即,蘇良看向趙禎,拱手道:「官家,臣不僅認為此次要強硬決絕一些,以後在鹽務、酒務等榷務之上,都應堅決地砸掉那些尸位素餐的吏員的鐵飯碗,甚至官員也可直接罷黜!」

    「變法,本就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今日怕百姓暴動,明日怕官員反對,後日怕豪商巨賈們罷工,那還變什麼法,臣不如回家去哄孩子!」

    「這只是一個開始。臣不但主張裁撤胥吏,以後還會主張裁撤官員,裁撤那些無用的官員,他們事事不成,造反就能成嗎?」

    可能是昨日休息的比較好。

    蘇良的嘴就像火器營的管狀火器一般,句句都蘊含着巨大的能量。

    今日,他是非要將茶務胥吏們的鐵飯碗砸碎了。

    這一刻,趙禎與眾臣都看出來了。

    蘇良之心,不僅想裁撤胥吏,還有意裁減官員,只是時機還未到而已,恐怕到時,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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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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