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千古風流第一等(1 / 1)
黃金樓內歌舞昇平,黃金樓外百姓雲集。
更多的墨石燈凌空升起,熾白色的光輝透過或紫,或藍,或紅,或黃的籠罩,化作一條光河,從地上連接向天空,將方圓幾里都照得通透。
地面上搭建好十幾個臨時的灶台,肥頭大耳的食修們一人就可以手持能夠裝下小牛犢的銅口大鍋,他們握住鍋把的手用力一顛。
鮮香的食材凌空飛舞,與八角,桂葉等香料交匯。
沸騰的火焰伴隨着人群中的歡呼,那火辣鮮紅的辣椒在夜色中飄香老遠。
太行三省多雲雨,氣候悶熱潮濕,多苦力,所以所食皆是重辣重鹽。
流水席如同長龍,穿着薄衫,短褂的百姓們從四面八方湧來。
既然周侯說要與民同樂,既然已經決定要在這件事上討好周侯,底下的人自然用心盡力。
食材稍微少了些,份額不夠,就從各家大戶牽來豬羊牛,直接當眾宰殺清洗,比之元旦猶有過之。
在流水席上用餐的百姓們,這才聽聞這次流水席是為了周鐵衣這位盛世侯開辦的,大家也對盛世侯有了第一直觀印象。
百姓的想法很簡單,誰給吃的,誰就是好人。
所以盛世侯是好人。
宴飲正酣,忽然見一列騎士從遠處疾馳而來,異獸馬匹毛髮墨黑,肌肉覆蓋一層油亮的鱗甲,捲起煙塵如龍。
他們高舉令旗,上呈五彩祥雲,代表着大夏聖上聖旨急令,所過之處,暢通無阻。
昂!
嘹亮的馬鳴聲在流水席前響起,如同雷霆,一時間壓住了喜慶的人群嬉戲聲。
為首的騎士收住馬匹,身穿雪獅子甲冑,翻身下馬,運足血氣。
「聖諭,千里加急,請周侯出門接旨!」
黃金樓中,正在給周鐵衣滿上的山銅府官員們驚疑不定。
不應該啊,就算天京知道了這件事,聖上下旨呵斥,也至少應該明天才會到,難道真的是讓三品修行者親自傳旨?
那問題就大了。
所謂做賊心虛,所以即使發生了好事,他們也擔驚受怕。
更何況周鐵衣本來就是來山銅府查案的,如此大張旗鼓,鋪張酒宴,周鐵衣這個飲酒的不怕,倒是他們這些辦酒宴的怕了起來。
靡靡宴飲之樂被鏗鏘有力的騎士吶喊聲如同長矛一樣穿過,戛然而止。
一雙雙目光匯聚在宴席首位,周鐵衣舉着酒樽,臉上的笑意不變,鎮定自若地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蟒袍侯服,笑道,「既然是聖諭,還請諸位與本侯下去接旨。」
看到周鐵衣臉上那淡然不變的笑容,山銅府的官員們稍微安心了下來。
他們從八層高的黃金樓而下,出了門,就見一隊騎士昂首挺胸,面帶笑意。
看到這裏,周圍的官員們心裏也有譜了,這不是呵斥的旨意。
等周鐵衣來到面前,騎士臉上笑容收斂,用莊重的聲音開口道。
「盛世侯周鐵衣獻二策有功,乃治世之能臣,雖離京千里,不可不賞,特賜金杯御酒,與汝共飲,望汝勉勵。」
這種賞賜酒水,衣服這類禮物類型的聖上旨意,一般都是以口諭的形式傳達,而不用正式聖旨,避免接旨的麻煩,同時表達聖上的親近之意。
騎士宣讀完,旁邊的隨從立馬奉上一個有着五色雲錦托底的托盤,托盤之上放着一隻雙龍戲珠繪彩金杯,一壺天青色玉瓶美酒。
周鐵衣聽完聖旨,神色微微一愣,而後拱手向着天京的方向,「臣謝主隆恩。」
山銅府官員們目光炙熱,都聚集到了那五色雲錦之上的金杯之上,他們昂首挺胸,與剛剛的膽小如鼠形成了鮮明對比!
因為他們賭對了,即使離開了天京,周鐵衣也簡在帝心。
千里賜酒,寵命優渥,不過如此!
周鐵衣旁邊,法家崔萬霞神色明顯微變,忍不住偏頭從金杯的方向看向周鐵衣。
他親身經歷了周鐵衣留下兩封奏摺之事,當初他還以為周鐵衣留下的兩封奏摺是狀書或者自申,準備應對黨爭,但現在看來,事實完全出乎自己的預料。
這兩封奏摺應該是策論!
但這策論卻在今天的小朝會上起了奇效,不僅壓制住了儒家的反彈,還讓聖上千里賜酒。
他的策論裏面寫的是什麼?
目光落在周鐵衣身上後,崔萬霞下意識看向周鐵衣身旁的『鄧振全』,不過『鄧振全』面無表情,臉色陰沉。
崔萬霞這才從心神震盪之中回過神來,眼前的鄧振全是剪紙之術所化,他收斂心神,重新看向謝禮之後,就站在原地的周鐵衣。
周鐵衣看向面前的金杯御酒,目光停頓了三息,似乎也在這賞賜之中略微失神。
隨後,周鐵衣自接過托盤,單手舉起,對左右問道,「黃金樓管事何在?」
眾多官員末尾,立馬有一位身穿華服錦衣,身材粗壯,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上前,帶着討喜的笑容道,「周侯有何吩咐?」
周鐵衣又看了一眼左手托着的金杯御酒,笑道,「去取你們大號的酒缸來。」
黃金樓管事立馬讓人去做。
半盞茶之後,兩人手抬着半人高的黑色大瓮而來。
周鐵衣看了一眼這黑色大瓮,看向黑色大瓮貼着的『狀元紅』三個字,就明白這應該山銅府的頂級好酒,雖然自己說取大號酒缸,但酒樓的管事還是要在好酒和大號酒缸之間做出平衡。
周鐵衣揮手道,「不夠,不夠,這酒缸太小,如何與眾人暢飲,再去取。」
周鐵衣手掌指向周圍仍然帶着好奇神色的百姓們。
而黃金樓管事瞬間明悟,對手下人再次吩咐。
這次用了更久的時間。
一盞茶後,四位武道力士氣血練成一片,扛着一巨瓮而來,這巨瓮高一丈,通體黝黑粗糙,那陳年的麥酒香氣雖然不清冽,但卻濃郁至極,就像是馥郁的桂花。
力士們肌肉奮起,肩膀下沉,將巨瓮緩緩放在地上,發出略微沉悶的聲音。
黃金樓管事自豪地笑道,「周侯,此酒瓮裝酒十萬斤,可否夠飲?」
周鐵衣上前一步,托着巨瓮下方,手臂輕微用力,竟然將四位力士才能夠托舉的巨瓮輕輕舉起,他晃了晃酒瓮,那沉重的酒水發出風穿過山石之間的嗚咽聲。
「這才夠與眾人暢飲。」
周鐵衣大笑一聲,說罷,他右掌用力,咔嚓一聲,巨大的酒瓮在他手中碎裂開來,露出其中略顯渾濁的麥酒,奇特的是,這麥酒在周鐵衣右掌之上,如同被無形的酒瓮束縛住,不傾灑出一點。
夜色之中,繽紛的燈火穿過那半透明的酒液,略微曲折迴環,讓光線聚攏,讓周鐵衣仿佛手托舉着一枚夜色明珠。
隨後周鐵衣左手用力一挑,將托盤另外一側的玉壺美酒投入手中那牽引束縛的渾濁麥酒之中,所有人都能夠輕易看到,那清冽的玉壺美酒,只是在一瞬間,就完全傾倒於渾濁的麥酒之中。
周鐵衣這才朗聲說道,「當初我祖父為國征戰,聖上賞賜祖父一杯酒,祖父不敢私飲,倒入河中,與將士們同飲,今日聖上賞了我一壺酒,我同樣不敢私飲,當和山銅府百姓同飲,以彰顯天恩!諸位,可有人舉杯願上前與我同飲?」
原本只是看好戲的百姓們聽到這番話,目光微凝,他們看向那場地中央,被百官圍着,手托明珠,身穿蟒服的青年。
一股難以言說的感受縈繞在心中。
剛剛那才升起的盛世侯是好人的樸素想法在心中劇烈變化,而後化作一聲感嘆。
盛世侯是自己人。
滿身羅綺者眾,與百姓同飲者少!
「盛世侯大義,某家願上前同飲!」
一位壯士越眾而出,他身高接近八尺,比周鐵衣還足足高出一個頭,環口獅鼻,濃密至極的絡腮鬍不怒自威,身穿短褂,背着斗笠,腰後橫跨虎頭大刀。
他手中那杯子就像是小孩手中的玩具一樣。
周鐵衣笑着對黃金樓管事道,「去取酒缶來。」
黃金樓管事取來酒缶,這壯漢豪邁地一把接過,對着周鐵衣抱拳道,「今日來山銅府本來想要見周侯是不是如《天下事》所言,是絕代弄臣。」
周鐵衣啞然失笑,雖然他的《天京報》推廣得很快,但在整個天下,絕大多數的百姓知道得最多的還是家的《天下事》。
自然,自己在他們心中,也是儒家口中的絕代弄臣。
「如何?」
壯漢目光落在周鐵衣依舊帶笑的臉上,當着眾多儒家官員的面,也大笑道,「酸儒之言,聽之聒噪!」
說罷,他上前一大步,用酒缶舀酒,大飲一口,隨後贊道,「好酒!此酒當為生平所飲之首!」
有着壯漢帶頭,百姓們也大起膽子,一個個舉杯上前,從周鐵衣手中討酒。
即使這聖恩再隆,即使這十萬斤,在天下百姓面前,也不夠飲!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當攜天下意,劍指聖心薄。
今日我周鐵衣與天下人同飲此酒,看來日聖上你這白刃如何加身!
十萬斤美酒分完,周鐵衣意猶未盡,看向黃金樓管事,當着所有人的面問道,「我這侯爵宴的酒錢誰出?」
黃金樓管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求助地看向何家。
何啟功上前,拱手道,「周侯功為家國,我等山銅府世家當出此宴請之錢。」
周鐵衣擺手道,「不妥。」
他看向旁邊的崔萬霞,「這不就成賄賂了嗎?」
說罷,他將手中托盤還剩下的金杯往前一送,「我來山銅府,身無長物,幸得聖上賞賜此金杯,當換做酒錢,與民同樂。」
周鐵衣這般舉動,再次驚呆了山銅府眾多官吏。
黃金樓管事戰戰兢兢,連忙跪在地上,「周侯這是要折煞小人啊!」
這聖上賞賜的金杯夠不夠酒錢。
當然夠!
無論是從實際價值還是承載的意義上來看,都是夠的,但周侯敢拿來換酒,他如何敢接?
周圍山銅府的官員們連忙打哈哈道,「周侯是醉了,還不快扶周侯上去休息!」
左右侍從上前,周鐵衣又笑着看向不說話的崔萬霞,「這金杯換了酒錢,讓聖恩澤民,與百姓同樂,是否為大不敬之罪?」
這倒是真的難倒了崔萬霞這位法家尚書。
他慎重地思考了又思考。
這到底算不算大不敬之罪呢?
該怎麼答?
周圍的百姓們帶着幾分醉意,眼中映着這繁華夜色的光輝,同樣好奇地看向崔萬霞,他們也想要知道這是不是大不敬之罪。
周鐵衣也沒有繼續為難崔萬霞,又笑道,「取大號紙筆來。」
這一次已經滿頭大汗的黃金樓管事連忙取來大號紙筆。
周鐵衣拿起手中金杯,從流水席上的百姓酒壺倒了一杯酒,飲了一口,然後拿起毛筆,裹好濃墨。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鄧夫子,萬霞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寧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白蟒袍、千金杯,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一邊飲酒,一邊寫,一邊寫,一邊高唱。
筆走龍蛇,歌如鳳音。
他面色酡紅,酒不醉人人自醉!
聲如洪鐘,傳遍十里。
最後一筆寫罷,周鐵衣笑着解開身上的蟒服,放在地上,袒露着上半身,笑着對眾人說道,「我從小就是混不吝,今日來了興致,當以此杯買酒,若有人要狀告我大不敬,那就再添上此衣,莫復道哉!」
他對周圍百姓拱手一禮,「請諸位替我做個見證。」
說罷,他不理會周圍仍然愣神的眾人,大笑着獨自上樓。
他孑然而去,如白鶴展翅躍長空,留下盛世下驚愕的芸芸眾生。
真名士,自風流。
片刻之後,眾人才漸漸回過神來。
崔萬霞輕嘆一聲,「在朝為治世之能臣,在野為絕代之詩仙,有子若此,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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