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存在的悖論(1 / 1)
犯人們聞言,登時又罵了起來,叫嚷聲瞬間改過了廣播。
但他們罵了半天后才反應過來,怎麼罵都沒用,生殺大權都在人家手裏。
他們只好又繼續聽。
但廣播已經收聲了。
他們只好又跪在地上求。
幾分鐘後,好像經歷的巨大的心理鬥爭一樣,廣播中的男人再次開口。
「根據管理手冊與相關規章,如遇無法抵抗的自然災害,應安排服刑人員進行緊急轉移……但現在我聯繫不上上級單位,也找不到其他警員,恐怕無法進行轉移……至於具體到現在的這種失控狀況,規範中並沒有明確給出指示,因此……恐怕……我也無權進行任何處理。」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似乎也很懷疑自己在做的事情。
聽到此,犯人們再次炸鍋。
「艹你媽的,什麼情況啊?」
「要活活餓死我們?」
「我們也是人啊,不是天天都宣傳我們有基本人權的麼?」
他們再次罵了半天,又再次發現沒什麼用,再次停止。
廣播中的男人又隔了很久才哽咽着開口:「現階段,我只能根據更宏觀的原則進行判斷——人民安全與社會穩定是第一要務,抱歉。」
話罷,他切斷了廣播。
「別啊!!」
「就不管我們了??」
「至少扔點食物進來!監獄不是有很多儲備糧食的麼!!」
犯人們吼了幾分鐘後,漸漸沒了力氣。
他們有些絕望地蹲在地上,有些開始哭,有些念叨着自己的罪行苦苦哀求。
苗慶東跪在窗前,陽光灑在了他一動不動的臉上。
「猴兒啊,讓弟兄們閉嘴。」他起身說道。
小眼睛立刻撲在門前吼道:「哥哥們都靜一靜,那個人可能還沒走,讓東哥說兩句!!」
囚犯們漸漸止住了啼哭面面相覷,最終都齊齊望向了站在牢門前的苗慶東。
苗慶東沒有任何表情。
他曾因為頭頂的刀傷,而導致面部神經麻痹。
但此時僵硬的表情卻好像是定海神針,穩住了所有人的心態。
他們漸漸止住了聲音。
苗慶東的身體逐漸開始抽縮起來,熟悉的是知道他是在笑,但不了解的人會認為,他在哭。
咚。
苗慶東腿一彎,雙膝跪地。
他面朝監控攝像頭的方向,雙手捧起手中自製的「聖經」,儘量放大聲音說道:「聽聲音……您是新來的碩士生李昊吧,整個監獄,就數您最有善心了,也就您一直都拿我們當人看……您走之前,能不能告訴我們,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我們死也死個明白。」
靜默,漫長的靜默。
犯人們甚至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廣播再次開啟。
「外面……一個人都沒有了,我該走了……」
「您說,一個人都沒有了……」苗慶東嘟囔了一句,猛地抬頭道,「可您說,人民安全是第一要務對吧?」
「……嗯。」
「我們,也是人民對吧?」苗慶東抬起雙臂,「外面沒有人民了,人民都在這裏關着呢對吧?我們這兩百多號人,才是僅存的人民對吧??」
「……」
「救救我們,救救我們……」苗慶東忽然舉起畫着十字架的小冊子,「現在外面人都沒了,就您還在,這都是……耶穌的安排啊,您就是……神仙童子……觀音菩薩兩邊的那種……」
小眼鏡實在聽不下去了,湊到苗慶東耳邊道:「天使,天使,傳達神諭,拯救眾生的天使,我們是迷途的羔羊。」
「對對對,您就是天使,我們是羔羊。」苗慶東連忙改口道,「您就是耶穌派來,專門來拯救我們的天使啊,李昊。」
廣播裏的青年有些慌亂地答道:「我……我不是李昊,不要再試圖猜測我的身份。」
「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最後的人了……」苗慶東哀求道,「我在這裏贖罪21年了,還有半年就要出去了……還有輝子,他是因為有人侮辱了他妹妹,才殺的人;啟東是為了治他媽的病才搶的東西……您,真的要放棄我們嗎?」
又是漫長的沉默後,青年再次開口:「如果……我現在開門,你們有什麼打算。」
「這還用說?」苗慶東高高舉起了小冊子,「當然是行善積德了,耶穌留着我們,就是給我們機會贖罪的。他老人家是真神,現在顯靈了,我苗慶東這輩子都聽他的。」
「他還說過……要人們耕種,勤勞,互相尊重,繁衍生息。」
「必須的,那必須的!」苗慶東使勁逛盪着身子點着頭,「我們出去,人手一本,每天都背,那是必須的!」
「……我要聽你們所有人說。」
「聽到了麼?」苗慶東趴在牢門前喊道,「還不快謝昊哥,都給我信耶穌!」
犯人們眼見有戲,紛紛衝着監控攝像頭下跪磕頭,嘴裏念叨着各自的好話,從如來佛祖到關二爺,能拜的全都拜了一遍,能叫的叫,能哭的哭,這輩子的勁兒都用出來了。
廣播沉默了很久才又說道:「外面也許沒有人了,也許有人……給你們開門……也許是最後的希望……又或者……是放出一群魔鬼……」
「哪能啊,神爺!」一個犯人飆着眼淚哭求道,「天王老子都顯靈了,老子出去就種地,什麼壞事都不敢幹了。」
「就是啊,求您積德,我們這也幾百條人命呢。」
「別餓死我們……給您磕頭了……磕頭……」
「救人一命勝造七個唐僧!」
廣播忽然停止了。
任犯人們如何哭爹喊娘,也沒再有任何回應。
正當他們絕望地又開始叫罵之時……
嘣。
所有牢房的電子鎖同時彈開。
犯人們瘋了一樣衝出去,一股腦湧向監區的唯一出口。
那個門,竟然也一拉就開。
「哈哈哈哈。」
「臥艹這也行?」
「穌哥牛逼啊!」
「是他媽東哥牛逼!」
半個小時後,吃飽喝足的犯人們來到監獄大門口。
從頭到尾,他們也沒找到放他們出來的人,那個獄警大概自己也害怕,按下開關後第一時間就開車跑了。
犯人們倒也不在乎他,酒足飯飽後,這便分湊成幾撥,各自享受着自由的空氣。
但幾個關鍵的頭目和室長,都通通圍在了苗慶東周圍。
東哥,是他們的領袖。
苗慶東在這裏服刑21年了,負責在獄警的權限之外對犯人進行管理,這個位置不僅要狠,更要會管理。
21年來,他也因自己的出色表現獲得了數次減刑,眼看無期徒刑減到了22年。
就在他即將熬出頭的時候,十幾年前的命案卻突然被翻了出來,這次的審判直接就是沖死刑去的。
得知這個消息後,除了苗慶東本人以外,最難過的就是獄警了,一個聽話的犯人領袖可以極大的方便獄方的管理工作,這樣的人需要時間才能培養出來。
至於苗慶東這種級別的領袖,可遇不可求。
這裏的犯人們,本也都是亡命之徒的重刑犯,此時此刻,早該四散而去,但幾個頭目卻依舊守在苗慶東身邊,依舊認這個大哥。
當然,還有他們大哥的大哥——穌哥。
「穌哥……可真你媽管用啊……」光頭豪搓着手看着苗慶東手裏的冊子,「今後……我也得弄一個備身上了……」
「這個?」苗慶東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抱着「聖經」,見光頭的樣子,忍不住渾身逛盪起來。
他把冊子往地上一扔,接着一腳踩上去,笑個不停:「呵呵……呵呵……」
「不不不!」小眼鏡拉着苗慶東道,「輕點啊,東哥……這次的事兒這麼邪……保不齊真是有什麼神仙顯靈了……」
「那也不是他,呵呵,不是他。」苗慶東大笑着摟住小眼鏡,「他,要是真的存在的話,憑什麼讓我們這些人都活下來?憑什麼外面天天勤奮做好事的人都沒了?你倒說說,憑什麼?哈哈哈哈哈!」
苗慶東控制不住自己,僵着臉張大嘴狂笑起來,哈喇子順着嘴角不住地外溢:「他肯定不存在的,你我的自由,不正好最好的證據麼?哈哈哈哈,不存在的!什麼勤勞耕種……我可去你媽的吧,哈哈哈!」
在苗慶東魔性的笑聲中,犯人們本來已被馴化得平淡的臉上,也漸漸現出貪婪的笑容。
那一張張毫不掩飾欲望的嘴臉,像是聞到肉腥的野獸。
小眼鏡也逐漸醒悟過來,更加崇拜地望向苗慶東。
「是東哥……東哥救了我們……」小眼鏡抬臂道,「東哥知道怎麼對付書呆子,李昊要保護人民,那我們就是人民……是東哥用話術救我了我們!」
「東哥牛逼!!!」胖光頭順勢砸了一個酒瓶子,揮起胳膊扯着嗓子吼道,「牛逼!!」
罪犯們振臂高呼,聲音迴蕩在整個山谷。
在這狂熱呼聲的炙烤下,苗慶東也變得更加狂熱。
「弟兄們!」苗慶東抬臂吼道,「什麼神,公正,勤勞,全他媽是扯淡!我們活下來了!開始吧弟兄們,全是我們的,什麼什麼的,全是我們的!今天開始,我苗慶東就是這裏的皇帝,你們就是王侯將相,我們去抓那些勤勞的傻嗶,他們不是喜歡工作麼,就讓他們干吧,干到死!」
苗慶東的吼聲好像是一根火繩,瞬間將在場的犯人全部引爆。
他們瘋狂叫嚷着,謾罵着,興奮得像是一群闖入天堂的魔鬼。
這群魔鬼的歡呼,很快傳到了兩公里外的盤山公路上。
公路邊停着一輛車,車邊站在一個男人,正在用望遠鏡觀察監獄的境況。
嗒……
望遠鏡掉在地上,順着山坡滾落下去。
「我……我……」男人茫然地跪在地上。
我都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