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樂極生悲(1 / 1)
烏承厚不理會大家的驚嘆,拿起明黃色的布匹道:「此乃燦金錦,是我烏家以特殊染料配方製成,織造全程由駱神針負責…」
他在上面旁若無人地介紹着,蘇家這邊看着明黃色的布匹,臉上滿是不敢置信,一名掌柜氣得滿臉通紅,想要站起來說些什麼,被蘇檀兒攔住了。
這時,更多人意識到了什麼,畢竟蘇檀兒這一個月來大張旗鼓競爭皇商,同樣顏色的明黃色布匹,也在內部場合展示了幾次。
雖然要求保密,但知道的人太多,根本保不了密。
此刻,看看烏家展示的布匹,再想想蘇家前段時間展示出來布匹,染料配方據說用了三年時間浪費無數錢財才研製出來的。
若說兩家撞車了,明顯不可能。
安安靜靜的大廳,人們的目光開始聚焦在蘇家與烏家之間,有人漸漸想到了一些東西,隨後又有人想到更多……
「不太對……」
「怎麼了……」
「這染料配方不是蘇家的嗎,怎麼成烏家的了……」
「這是出問題了,出大問題了……」
「據說前段時間蘇家大房掌舵人蘇伯庸,被人當街刺殺,大房一片混亂,如今好不容易研究出來的配方也被…」
「這烏家是不是太毒辣了,做生意用這種邪門手段。」
「這麼說就是你見識少了,別看烏家現在是江寧第一大布行,以前可不是,知道以前江寧第一大布行劉家嗎?現在已經銷聲匿跡了,據說就是烏家暗中使壞。」
「諸位,慎言,慎言…」
由於蘇檀兒前段時間的造勢,半數人都知道燃料配方是蘇家的,眼前明顯被烏家坑了,同情之餘,也無可奈何。
一時間,有的議論紛紛;有的閉口不言,只是用複雜的眼神交流,現場氣氛有些凝重。
烏承厚仿佛沒事人似的,掃視了一圈,最後又看向蘇家這邊,開口笑道:「諸位,這是我烏家敬獻給皇家的布,剛才已經說了,就不再多多介紹,除了顏色是一絕,駱神針的織工也是值得誇耀一番的,來來來,大家不用客氣,有什麼問題,請指教…」
蘇家一名掌柜忍不住站起來道:「烏家主,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下作?」
烏承厚臉上帶笑,一點沒有生氣:「下作?我烏家正大光明,有何下落之處,蘇家難道準備的布匹拿不出手,用嘴找回場子。」
蘇家掌柜還想說些什麼,主持大會的織造局官員賀方輕咳一聲:「閒言少敘,大會繼續進行,接下來是今天的壓軸,蘇氏布行。」
眾人的目光紛紛匯聚到蘇家,蘇檀兒和李牧卻一動不動,一名掌柜有點急了,站了起來,朝周圍眾人抱了抱拳,準備抱着錦盒上前,被李牧攔住了。
這名掌柜有些急眼,看向蘇檀兒:「東家,我們還有機會…」
蘇檀兒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過了片刻,忽然嘆息一聲:「我們……退出。」
場中一片譁然,似乎沒想到蘇家是這種反應,沒有爭論,沒有和烏家翻臉,竟然直接退出。
也是,看看今天的大會,原本不可能壓軸的蘇家放到了壓軸,烏家明顯打通了關節,織造局也在配合他們,再爭論又有什麼意義,結果已經改變不了了。
大家一時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薛盛皺着眉頭,對手下掌柜嘆道:「真咬人的狗不叫,蘇家這段時間為了皇商,弄得聲勢浩大,人盡皆知。烏家卻不動聲色,在背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是,這種手段,太狠了,今後江寧織造鼎足而三的局勢將不復存在,蘇家要沒落了。」
他此時沒有幸災樂禍,只有感慨,以及對烏家的警惕。誰會想要一個沒有底線的同行和競爭對手。
蘇家的幾名掌柜還在出聲相勸,蘇檀兒搖了搖頭,語氣冷冷道:「別再說了,我們退出!」
說完,霍然起身,不再說一句話,面無表情的向樓下走去。
李牧也冷冷一笑,隨手把準備好的錦盒打翻,跟了上去。
蘇家的其他掌柜管事,看着離去的兩人,急的跺了跺腳,拍板的人走了,他們能怎麼辦,只能唉聲嘆氣的跟着走下樓去。
錦盒被打翻,向樓下落去,盒蓋在空中嘩的打開,一抹明黃從眾人的眼角划過去,雖然被後面跟來的蘇家掌柜收起來了,大家還是看清楚了,竟是和烏家一樣的明黃色布匹。
原本不確定的,也確定了,傳聞成真。一時間場中又是一陣議論紛紛。只是連蘇家也無法證明什麼,幾年心血落入他手,旁人又能說什麼,只能說烏家手段更勝一籌。
興盛一時的蘇家,此後怕是要沒落了。
接下來,雖然節奏被打斷,皇商已經確定,該走的程序還要走。
一直到大會結束,烏家毫無疑問的獲得了勝利,成為了皇商,笑到最後的明黃色的燦金錦,也作為樣品,隨後會被快馬送進宮裏,正式定下。
同時,織造局現場和烏家簽訂一批燦金錦的定單,兩個月後交割。
……
接下來幾天,江寧織造業發生了不少變化。
原本是江寧第一布行的烏家,拿下了今年皇商,原本便勢頭極盛,接下來又要繼續擴張,勢必聲勢更強。
至於蘇家,如此大張旗鼓,卻競爭皇商失利,空耗了許多錢財和名聲,露出頹勢,連原本的市場都面臨不少動盪,幸好有些底蘊,一時間還能維持得住。
不過,牆倒眾人推,不少人卻在冷眼旁觀着,如果蘇家接下來真不行了,烏家吃了大頭,他們也不介意咬上一口。
商場如戰場,沒有多少情誼可講。
蘇家內部,最近也亂成一團,二房三房各種搞事,甚至開始和大方劃清界限。
說蘇檀兒名不副實,執意競爭皇商,好大喜功什麼的。甚至不少人直接發話,蘇檀兒的能力不適合執掌蘇家,蘇家需要選出真正的接班人。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不光是二房三房這麼說,這樣的言論,也開始出現在一些蘇家老人的口中。
二房三房這些年積蓄的力量,算是釋放出來,在蘇伯庸病倒,蘇檀兒失利之時,徹底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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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就連蘇老太公,也已經無法壓下。
在人們驚愕的目光中,蘇檀兒不但沒有收縮大房的生意,反而利用研製出來的新織造技術,大肆擴建各地的織坊。
不少人震驚之餘,開始納悶,蘇家沒拿下皇商,新建這麼多織坊幹什麼,沒有訂單,放在那裏豈不白白虧損。
有人說蘇家這是要和烏家徹底槓上了,這麼多織坊不是白建的,聽說蘇家用上了新技術,織造成本更低。
或許蘇家會用低價,衝擊烏家的市場,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誰都別好過。
也有人說,不可能,蘇家私自降價,衝擊的不但是烏家的市場,而是所有布行的市場,說不定會引起公憤。
眾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蘇檀兒也不理會這些,頂着巨大的壓力,耗費巨資,繼續推進新工坊的建設。
二房三房見此,幸災樂禍之餘,哪裏會陪着大房亂來,紛紛和大房劃清界限,甚至已經開始商議分家的事。
在如此複雜的局面下,眾人眼中忙的焦頭爛額的蘇檀兒,其實過得相當輕鬆。烏家已經上鈎了,接下來就看如何收網,才能獲得最大收益。
大房私下裏針對烏家各種產業的佈局,也已經開始了,廖掌柜也被派去了東京,紮緊烏家掙脫的口袋。
如此,時間一晃,便是一個月過去。
要說烏家作為江寧第一大布行,還是有些依仗的,比如駱敏之,作為江寧烏家最重要的元老之一,今年四十歲出頭的他,曾經一手將烏家的織工技術推到了巔峰。
這一次拿到皇商,除了在烏啟隆等人的操作巧妙,拿到了蘇家的染布配方,另一個殺手鐧,便是有駱敏之的織工技術。
拿下皇商後,作為烏家最受重用的管事,宮裏下的燦金錦的訂單,全由他在掌控和看顧。
這天,駱敏之照例去做作坊轉了一圈,去年剛收的小徒弟湊過來匯報道:「師父,秦明樓那邊小倉庫里的燦金錦,看起來…似乎有些褪色…」
駱敏之微微愣了一下:「秦明樓那邊?我記得那是第一批出來的,質量把握的恐怕不怎麼好,嗯…有多少?」
小徒弟道:「沒多少,第一批最先弄出來的那些,都堆在角落裏。」
駱敏之點點頭,想了想道:「角落裏…那應該是廢布,嗯,最初的一批把控的不好,我和陳管事覺得不理想,順手就扔在那裏了,角落裏又潮濕,難免的…嗯,明早我去看看。」
距離爭奪皇商已經一個月過去了,這一個月燦金錦都沒出什麼問題,他自然不會認為一些廢棄的布掉色,就是布出了問題。
如今,蘇家甚至已經被他拋之腦後,如此平穩的局面,那裏會出問題。
不過,出於習慣,第二天他還是去倉庫里看了看,掉色的是剛剛得到染方弄出來的第一批,他拿去實驗織造方法,有些不滿意就扔掉了。
廢布嘛,堆放在角落裏,有些潮濕髒亂在所難免。
如今,還有一個月,宮裏訂的第一批的二百二十匹燦金錦就要交貨。
雖然量小,這算是烏家的招牌,駱敏之精力都花費在織造技術和花紋圖案上,一些不太美觀的地方,還在不斷地進行改良和篩選,爭取拿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成品。
眨眼又是五六天過去,這天小徒弟再次來匯報:「褪色的布,又多了。」
駱敏之有些不好的預感,問道:「都是哪些布褪色?」
小徒弟道:「都是第一批,除了角落裏的,其他的也陸陸續續開始褪色。」
駱敏之心中一沉,臉上沒表現出來:「隨我去看看。」
來到倉庫,扔在角落裏的那一批,褪色更嚴重了,已經不像是明黃色。
他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來到一排架子前,這是第一批保管比較好的,他打開盒子看了看,心裏更涼了。盒子裏的布匹也明顯褪色了。
他繼續打開其他盒子,三分之一的布都有褪色的跡象,他記得這些布是第一批染的最早的。
駱敏之心中驚疑萬分,猜不到什麼原因。難道是配方的問題?不可能,這是蘇家研究幾年才研究出來的,皇商大會那天,蘇家帶去的也是這種顏色的布,他們不可能拿有問題的布,去競爭皇商,這是戲耍皇室。
既然不是配方的問題,難道烏家拿倒的配方有問題?這也不太可能,駱敏之也了解一點內幕,這次為了竊取配方,烏家在蘇家不止一個內鬼,多個內鬼竊出來的都是用一個配方,據說蘇家製作樣品的工坊用的也是這個配方。
那麼,問題出在哪?
駱敏之想了一會,看了看手裏的布,自我安慰道:「或許,因為這是配方染制出來的第一批布,流程不太熟練了,哪個地方出了小問題導致褪色的。」
隨後囑咐小徒弟,第一批布有些問題,別拿出來給外人看,也別聲張,過幾天再看看情況。
又過了幾天,小徒弟慌慌張張的過來匯報,第一批布大半已經褪色,第二批布也有褪色的跡象了。
駱敏之腦子一懵,連忙跟着小徒弟去倉庫里查看,拆開一個盒子,果然布已經褪色了,又拆開一個盒子,同樣褪色了。
駱敏之吼道:「拆開,全拆開…」
隨着盒子被拆開,第一批布大部分都已經褪色了,第二批布也有褪色的跡象。
駱敏之呆呆的愣在那裏,神情凝重,一隻手在抖動着,直勾勾地望着打開的布匹,仿佛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小徒弟叫了他一聲,駱敏之才反應過來,喊了一句:「快去叫東家,叫東家…」
這種事,數月前曾在蘇家發生過一一次,蘇檀兒也曾面對褪色的布暗自垂淚,如同被複製一般的,同樣的場景又開始在這裏被重現。
而不遠處的烏家織坊,織工們仍在熱火朝天的幹着,一匹一匹明黃色的新布被染了出來…
此時,距離第一批貨交割只剩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