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Run,丫丫,Run!(1 / 1)
四合軒餐廳,擱以前就跟天子做鄰居,紫禁之側,透過玻璃窗可以遙看故宮一隅。
一樓正常營業,二樓是雪茄吧,用於飯後休息,把劇組租用3天。
「這時候天地交融,風起雲湧,大片大片的雲朵散開。」
葉秦翹起二郎腿,雙股緊緊合攏,嚴絲合縫,攝像機的鏡頭從身後由上俯拍,聚焦在他手機正在運行的《三國殺》。
手指戳動屏幕,五人局,自己是小內呂蒙,安裝上諸葛連弩準備大殺四方。
耳邊,佟麗雅飾演的黃小仙,正在念甲方魏依然、李可婚禮的奇葩要求:「流星雨下了起來,這個——」
章子萱發出嗲嗲賣萌的聲音:「特別美好,是吧?」
葉秦手上一頓,在5次ng的失敗後,終於跟佟麗雅產生默契,兩人的頭保持相似的速度抬起,一副「關愛智障」的眼神望向金主爸爸。
他是黃小仙的拍檔,回拒甲方天馬行空的要求由他出面,「這件事太浪費了,不值得。」
但沒轍,誰讓這位小姐姐傍上青年才俊魏依然,一定要有流星雨,可以上特效。
而後,不容他們再拒絕,起身離開:「不好意思哦,我要先走了。你們既然來,就多坐一會兒吧,這裏是會員制的,不是熟悉的不放進來哦。」
目送客戶離開,葉秦不屑地起身,裝腔模仿着章子萱的灣灣腔,嗲聲嗲氣道:「好了啦,我也要走嘍。」
身影慢慢地走出到畫外,薛曉路舉起手,喊道:「行,這段可以,開飯吧。」
場工們打開保溫泡沫箱,利索地分飯盒,還行,四菜一湯,「斯塔尼康」。
四合軒,人均消費大概¥500,可擺譜不了,這頓飯由葉公子買單。
小劇組的伙食標準幾塊到十塊,三菜一盒米,可能沒葷菜,而大劇組一般也就是四菜一湯。
明星大咖接戲簽約,劇組待遇有一條便是餐補費,一天的伙食費,芭莎前總編蘇茫說的650,少了,太少了!
大咖明星哪個不是一千五,兩千,甚至胡亂報價,而且隨行的助理也必須是五百起步。
行情價啦!
葉秦夾一口雞米花,因為這會兒下工已經是下午1點,雞米花悶太久變潮軟的像一團麵粉。
「怎麼樣,腿沒事嗎?」
「唔。」
佟麗雅被特別優待地有位置坐,畢竟昨晚跑了一宿,摔倒,抽筋,腿發軟。
她嫣然一笑,輕描淡寫道:「沒事,今晚的跑步戲一定能拍成!」
接下來開工的戲份——
王小賤離開以後,黃小仙獨自一人在二樓,透過玻璃眺望遠處的紫禁城,失戀第7天,自從被大老王叫到「老莫」飽餐一頓以後,頹喪無力的狀態不復存在。
漸漸地,從失戀的劇痛階段,轉向失戀的癒合階段,舔舐傷口。
她在餐廳喝着悶酒,喝到酩酊,癱軟在皮藝沙發上,從下午坐到餐廳打烊,一直到服務員不得不被請她離開。
誰又能接她呢?
她男朋友沒了,閨蜜沒了,整個燕京城裏沒朋沒友,無親無故,一個人在燕京。
最後,腦袋醉的昏昏沉沉的黃小仙,還是下意識習慣地撥給最依賴的前男友。
「本來,沒想麻煩你。」
望着監視器,葉秦觀察佟麗雅在畫面里呈現的效果,那種脆弱偏要裝堅強的樣子。
夜色朦朧,色調昏暗,郭京非扮演的陸然,這個時候沒有餘歡水那麼肥胖臃腫,雙手叉腰: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你這話,什麼意思啊。」佟麗雅感覺到話里有刺,緊緊皺眉。
「你不是那種可以給人台階下的人。」
「我們倆不是一不小心才走到今天這一地步的。」
注意兩人對手戲的節奏,薛曉路側頭道:「丫丫這回的表情對了,木然,遭到雷擊般的木然,什麼表情都不用。」
葉秦點點頭,凝視着一動不動的佟麗雅,當前男友發泄式地倒出分手的理由,特別是,一直在情感上處於遷就地位的一方,陡然間像獅子怒吼爆發一回,另一方大多數會是錯愕。
「你仔細想想,我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每一次吵架,你都要把話說絕了,一個髒字都不帶,殺傷力足以讓我撞牆,一了百了。」
「吵完以後你舒服了,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每次都像狗一樣腆着臉去找一個台階下。」
「你每一次都是趾高氣昂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你每次都是高高在上,我要站在底下仰視你……」
「你想過嗎,全天下只有你一個人有自尊心嗎?!」
語氣層層疊疊,鋪墊爆發鋪設得合理,鏗鏘有力,如排山倒海宣洩而出。
薛曉路感慨道:「這個郭京非,可惜了,當年北電三試的時候,即興模仿動物那一段,就看出是一個好苗子。」
葉秦勾勾嘴唇,就是模仿豹子,一甩腦袋把鼻涕甩臉上,然後學貓科動物,用手背抹鼻涕,順便還舔了舔?
真是一個有味道的表演。
「可惜了,文化課不過關。瞧你選他當男二,想簽他?」
「我的工作室才幾個經紀人,楊姐可帶不過來仨。」
《繡春刀》正式破3億以後,白羽、熱意扎也雙雙同意簽約葉光紀。
葉秦端詳郭京非的表演,的確眼饞,身為話劇出身,台詞功底精通,擅長用十分表現法。
十分法,把某種情緒強度切分成十等分。
通過肢體動作、台詞語氣、面部表情,也就是聲、台、形,像數學的加減法,練習漸強、漸弱,漸漸從非常弱,到相當弱的,再到很弱的,一個遞進,也可以多情緒做個大混合。
像侯永《人民的名義》裏,別墅的贓款被發現,謊言被拆穿,表面廉潔的貪官頓時神情複雜,幾分悔恨,幾分悲傷,幾分畏懼,搭配組合地演繹而出。
而佟丫丫這樣的初學者,不可能把這麼虛無縹緲的東西具現出來,於是給了她一個參照物,比如籃球。
台詞重音越重,情緒投入程度越大,表情收放幅度越明顯,籃球就蹦的越高。
面對陸然突如其來的解釋,當頭棒喝下,佟麗雅並非木得什麼都不動。
這種開誠佈公的分手理由,就像往一點點自我癒合的傷口,狠狠地再紮上一刀,血淋淋地捅開傷疤,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你是改變不了了,你那顆龐大的自尊心,誰也抵抗不了,我不一樣,我想要往前。」
正如陸然說的,黃小仙自尊心太重,內心越脆弱,表面越倔強。
佟麗雅張動嘴唇,只是唇語沒有聲音。
錄音設備沒法錄下,薛曉路的監聽耳機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你教她的?」
葉秦點點頭:「詞是,『所以愛是這麼消失的?』」
「跟下場悔恨交加,跑步追車似乎掛的上,後期配音可以加這麼一句。」
薛曉路會心一笑,視線轉回到監視器上,只見郭京非以為佟麗雅忘詞,覺得導演要喊「cut」,可左等右等,愣是攝像機一直在運作拍攝。
不得不補上一句:「黃小仙,你剛才說什麼?」
佟麗雅面若寒霜,冷冰冰道:「我可以自己回家了,你走吧。」
「這條過!」
薛曉路拿起對講機,「之後是跑步戲,劇務組把出租車開過來,今晚拍一個大夜。」
大夜,算劇組的小黑話,就是拍一整夜的戲,直到天明。
沒轍,大晚上不可能玩封路這一出,且不說有關部門批不批准,就算批准也不可能我行我素,把路真全封了,這可是東華門大街,來往有車輛。
因此,必須熬到夜深人靜,十一十二點左右,劇組才能開機拍攝。
「呆會兒你看看丫丫,點撥她兩下,早點拍完,她少受罪,我們也少受罪。」
「成!」
………………
「出租車準備。」
停在紅路燈下的黃色出租車,車尾燈通紅。
劇務兩眼直直地盯着紅路燈開始跳倒計時,喊道:
「演員準備。」
「3,2,1,跑!」
吧嗒一聲,板兒爺把場記板那麼一打,背着斜挎包的佟麗雅,匆匆地跑下樓梯,追逐着慢慢加速的出租車。
劇本的獨白里,鮑晶晶如是寫到,我要對他說我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黃小仙她恍然大悟,她悔過自責,她希望過去的舊船票,能再登你的船。
「你覺得怎麼樣?」薛曉路問道。
俯下身凝視監視器的葉秦,面無表情地說道:「重拍吧,跑太快,這還是一個喝醉酒的女孩?」
「cut,重來一條!」
葉秦摸摸下巴,跑步戲也是電影橋段里不可或缺的。
作為一種運動的肢體語言,在鏡頭前跑步的速度、頻率、節奏,以及附帶的表情、動作,在鏡頭的調度,用動感通過感官直觀的刺激,升華成一種情緒張力。
比如競技勵志片鼻祖,《洛奇》。
全片前中段都是平鋪敘事講述洛奇平凡甚至平庸的生活,一個靠給黑幫當馬仔收高利貸的意呆利種拳手,籍籍無名,也許一輩子就這麼活着。
然而,一次被拳王點名決鬥,像是一根把他從平庸中拉出的稻草。
刻苦訓練,追趕奇蹟,當洛奇的bgm響起,跑步戲立馬成為影片經典的燃點,尤其洛奇跑步時全力在衝刺,能跑的人熱血沸騰。
又比如《阿甘正傳》,幼年的阿甘得了脊柱扭曲,腿箍能夠讓他的背跟腿直起來,在被同學追逐欺負時,當他在珍妮「run,forrest,run」的喊聲里,他的腿箍給直接跑散架了,他開掛的人生即將到來,一騎絕塵!
佟麗雅的這段跑步戲,關鍵不僅僅在於跑,還要哭。
離別前冰冷冷的態度只是偽裝,當陸然真地離去,而且此後可能不復再見,偽裝立馬撕裂,內疚感襲上脆弱的神經。
追趕的過程中,不需要哭聲,但需要眼淚,這場戲可得拍成《失戀33天》的一個淚點鏡頭。
「cut,丫丫,來一下!」
跑了4回,ng4回,薛曉路雙手抱懷,不滿地搖搖頭。
葉秦給佟麗雅遞了一瓶水,她微笑地接過水擦去汗珠,順着導演的手勢回看攝像。
「秦子,你說兩句。」
「不需要跑的多麼激烈,太激烈,氣息勻不上來,哭沒有氣就會憋住,然後哭不出來,最後會變成乾嚎。」
葉秦就像教練,手把手現場教學:「情緒要代入黃小仙的角色,她希望陸然能不放棄她,不拋棄她,突然舍下自尊,變得很卑微地去追求曾經的幸福。」
佟麗雅點點頭,似懂非懂,也不知道懂了多少。
「出租車、演員到位,現在是12點20分,我們爭取儘快下工儘快休息啊!」
陡然間,佟麗雅心裏的壓力變重。
「各組準備,丫丫,跑!」
佟麗雅擺動雙臂,邁開長腿,拼命追趕開的越來越遠的出租車,眉頭緊蹙,臉部微微扭曲,強擠出一丁點眼淚。
然而,薛曉路不滿意道:「cut,丫丫,這次跑的有節奏,哭得太誇張,重新來。」
佟麗雅不得不停下跑步,走150米回到四合軒餐廳,重頭開始。
「3,2,1,跑!」
「跑起來,丫丫,跑起來。」
「咔,丫丫,不要哭出聲,黃小仙突然卑微,但不會這麼卑微,眼含熱淚。」
「咔,丫丫,跑步注意速度,不要忽快忽慢。」
「咔,丫丫,正面的鏡頭時候,把頭髮跑的抖動起來,左右擺動。」
薛曉路的話音剛落,滿頭凝汗的佟麗雅,又是哭,又是跑,呼吸越發不暢,身體搖搖晃晃,腳下一軟,撲倒在地。
「薛老師,丫丫脫力了,給她幾分鐘休息。」
葉秦撂下話,火急火燎地狂奔而來,剛到人群的前頭,就見佟麗雅面色煞白,雙肩一抖,突然犯起一陣噁心:
「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