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設套(1 / 1)
李珣的思考並未持續太久,烏雲里,第三記陽罡劫雷已憋得太久了,終於在此刻轟然爆。
刺目的電光仿佛是在天空中炸開了成百上千個太陽,即使是沒有正面擊中、即使是在數丈深的水底,那光線也直剌進來,苒中含蘊的絕大能量,視厚厚的水層如無物,直接噴射在李珣二人身上,如烤如炙,將二人身外的護體真息燒蝕得滋滋做響。
李珣此時一身玄門罡氣,對此倒不太在意,相比之下,水蝶蘭便要吃力得多。
這種陽罡雷火,最是損害妖魔命氣,妖女內傷未愈,抵抗起來便不太容易。
李珣見狀,當即指劃劍訣,虛空斬劈兩次,以「青煙障」的法門布下一層障壁,隔絕外界的雷火餘威。
「怎麼樣?」
李珣輕聲詢問,這時候,電火散盡,雷鳴又來,連串爆鳴聲浪當真是無遠弗屆,在水下,音波的穿透力沒那麼強,但震盪感絕對更強,李珣只覺得得海搖地動,氣血翻騰,他還怕水蝶蘭聽不清,又開口問了一次。
水蝶蘭忽地抬手,示意李珣不要說話。
雷鳴聲不久便完全消去,海底似乎安靜下來,可不一會兒,李珣便聽到,在海水封堵之外,有絲絲縷縷的氣流細音透過來,乍聽沒什麼,但沉下心去,便覺得這聲音好生古怪,仿佛有千百條蟲豸在厚厚的落葉從中爬行,細碎綿密,聽得久了,又覺得那些蟲子已經爬到了自己身上,甚至鑽進了皮膚之內、骨髓之中,很是滲人。
李珣自然知道這聲音大有玄機,當下收攝心神,以玄珠法催動元胎,生出玄門辟邪金光,照徹四肢百骸;而受辟邪金光影響,一直貼在心口的的玉辟邪也自生反應,一圈靈光揮出來,擋住魔音侵蝕。
水蝶蘭見他這精純無比的玄門降魔手段,不免有些好笑,但她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笑道:「風災陰獄已經到了,我等的就是這場風災,現在正常說話已經沒問題了。」
正常說話,那就是說,前面都是不正常嘍?
水蝶蘭見李珣仍是似懂非懂,乾脆白他一眼,續道:「我要防的是那隻沒牙老虎。虎嘯生風,何況肋插雙翅,那沒牙老虎天生便可駕馭風力,由風力而至音殺之術,再由雷音成道,此後更是順逆由心,可放可收,若他豎起耳朵來,那是真真正正的千里聽音,也只等到風災到來,方圓千里,一切聲息都混淆紊亂,才能瞞得過他。」
李珣這才知半成居士竟有這種本領,果然宇內七妖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他不免開始回想,之前水蝶蘭話中究竟摻了多少假難道,那個妖鳳不在東海的消息,其實是假的?
李珣更不明白,都這種局面了,水蝶蘭究竟有什麼盤算,需要秘而不宣,甚至有意誤導厲斗量他們呢?
將這個疑問提出來,水蝶蘭嗤笑道:「誰瞞他們了?之前我所說之事,無一不真,只不過,換一種方式說出來,不是更容易讓他們接受嗎?」
「接受什麼,就那個妖鳳不在古音身邊的消息?」
「可不僅僅是妖鳳。」水蝶蘭輕搖手指,那神氣讓人看得牙痒痒的,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是震得李珣頭皮麻:「除了妖鳳,所有的執議都不在。不只是他們,就是妙化五侍,也不在!」
李珣的眼睛瞪得圓了:「你是說,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
「誰知道呢,也許那個玉散人傀儡還在吧,可其它人,肯定不在東海之上。這女人,就是憑着一群不入流的修士,力抗十九宗聯盟到雷降之時,怎麼樣,有何感想?」
聽到這話,李珣只有苦笑,是啊,何必在意古音身邊有無高手,她本人就是此界最恐怖的存在。
即使如今是傷弱之軀,縱然手上底牌已經臨近掀完,她依然可以藉助種種形勢,迎戰幾乎不可戰勝的強敵,幾次反覆,仍佔住了上風。
絕代天驕啊!
「錯了,錯了,不是這回事,我的意思是說,你覺得,在劫雷落下來之前,我到他們眼前,就這麼講:『我有確切的消息,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你們可以看着辦了……』他們會是怎麼個想法?」
李珣當下明悟:「大概,是一番爭論之後,不了了之吧。」
「那麼,等厲斗量問我的時候,我順他心意說出來,他們會怎樣?」
「嗯,一番爭議之後,反戈一擊的可能最大,不過,也不排除會更保守行事的可能。」
「現在,我轉身走人,卻又讓那沒牙老虎主動將消息打探回去,他們又會怎麼想?」
李珣聽了,只有苦笑。
論分析人心的透闢入理,水蝶蘭絕對也是大宗師級的人物,對十九宗宗主的心態把握,極為準確。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在握有選擇權的時候,對輕易到手的東西反倒不會重視,便是被逼到懸崖邊上,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要多想一回,那是不是敵人的圈套……
感嘆之餘,李珣不免表現出擔憂的情緒:「由十萬散修在東海牽制,盡起精銳高手,在內6肆虐。若古音是這個打算,等到東海戰罷,說不定通玄界已經要被她給掏空了。」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不覺得滅掉幾個宗門,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知道,十九宗的精銳幾乎全部集中在東海之上,只要有他們在,弟子沒了可以再收,基業沒了可以重建,傳承總不會斷絕,古音可不會這麼沒出息。」
「那什麼才叫有出息?」
「自然是絕戶計。你看現在的東海上,不正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嗎?天劫之下,修為越是高深,受到的干擾越大,十萬散修又布下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將自身的影響降到最低。這種情勢下,不敢說一定會怎麼樣,可是,這至少是一個機會,一個齊普通通的修士也可能擊殺高高在上的真一宗師的機會!」
水蝶蘭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反正語氣微妙異常,她繼續道:「天劫肆虐,棲霞之類的高手在這裏其實也沒什麼用處,還不如尋常修士用得順手。古音恐怕早想到這一點……」這不是托大,只是最實際的安排。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終究不是真正的四九重劫,它終究會在短時間內過去,也許是一天、兩天,也許只有三五個時辰,古音的時間畢竟有限,如果不考慮其它出想像的後手,那麼,若羅摩什他們真的一門心思向外沖,打穿陣勢,遁出天劫籠罩的範圍,待這段時間過去,再殺個回馬槍,古音敗亡,也就是頃刻間的事。或者,你比較希望看到這種情況?」
「嗯,暫時,差不多吧。」
水蝶蘭立刻拿眼瞪他:「沒出息。這樣的大場面,怎麼能虎頭蛇尾地結束掉?還有,羅摩什那廝,向來趾高氣揚的模樣,不看他倒霉,我怎能甘心?」
嘖,這倒真是大實話。
李詢並不急怪水蝶蘭的這份私心,事實上,東海之上的十多萬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不過,有些人沒有能力實現,只能將其壓在心底,另外一部分人,則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和現有的局勢,讓它化為現實,僅此而己。
李珣同樣有自己的私心,而且,也和水蝶蘭一樣,沒有刻意去掩飾,他點點頭,算是認同了水蝶蘭的打算,隨即便將話題轉移到自己最關心的層而:「那麼,另外那個又如何?」
他的語氣比較委婉,水蝶蘭瞥他一眼,也沒有和他較真兒,稍一瞑目,又睜開眼,然後伸手指出一個方向:「在那邊,但她一直在移動,有時候會進去盲區,要是一直追蹤的話,我也沒有太大把握。」
「有大概的方位就足夠了。」
李珣吁出口氣,同時閉上眼睛,外界風災的魔音已經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很快就進入了一念不起的心境中。
在這種狀態下,他的直覺感應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增幅,憑藉着水蝶蘭的指引,一條模糊的軌跡就這麼映現在他心中。
「也是朝着虛空裂隙那邊去嗎?」
李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測,心頭陡然蒙上了一層陰翳。
對青吟,他有一定的心理優勢;對古音,他則深具戒心;而對業已破空飛升的鐘隱,縱然已是近百年過去,那人遺留下來的種種佈置,依然如同大山一般,壓在他心頭,堵得他喘不過氣來。
鍾隱一定是站在青吟這邊,可他為什麼要幫古音?
古音這撼動整個通玄界的大手筆,其中,又有多少和鍾隱沾了干係?
若真是最糟糕的那種情況,鍾隱、古音、青吟三者之間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繫,那自己這不依不饒的追索,豈不就如同迎頭撞悶的飛蟲,自蹈死路?
一個個負面的疑問和假設拋出來,李珣只覺得心神動盪,也就毫無懸念地再度失去了對青吟的感應。偏在此時,水蝶蘭又叫了聲:「羅摩什他們動了。」
確實動了。
厲斗量等人借着天雷轟過,風災初起的這段時間,毫無顧忌地放射出各自的氣息,昭示着他們的存在。
方向,最關鍵的就是方向。
被這樣絕大的動靜吸引,李珣一時間都被吸引住了。
他很快就找到變化的核心所在,以厲斗量等人的位置,向西,只有向西,才是激化事態、翻覆局面的唯一選擇,而其它的任何方向,都代表東海上,十九宗聯盟的敗局提前確定。
至於什麼聲東擊西、瞞天過海、回馬槍之類的計謀手段,李珣不覺得那有任何意義。
很快的,最終的方向確認下來。
向西!
毫無疑叫是向西,沒有任何虛實變化,厲斗量、羅摩什、清溟、半成居士,四位大宗師獨特而強烈的氣息就這麼破海而出,幾如深夜裏跳出的太陽,壓過了天劫造成的元氣紊亂,方圓千里之內的所有修士,都可以感覺到那鮮明的坐標。
飽受天劫之苦,又被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分割,陷入各自為戰窘境的十九宗修士,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一個力所能及,又確實可以依靠的目標,霎時間,李珣感應可及的範圍內,數十道強弱各異的氣息爆起,朝着厲斗量等人前進的方向聚攏。
李珣大略數了一下,陽罡雷火三擊,外加風災到來這一小段時間內,一百多名各宗精銳修士,還能迅反應的,也只剩下七十餘位。
當然,並不能武斷地認為剩下的那些人己經身死,可這種情況下,若天劫一直持續,落單的修士,實在沒有什麼僥倖可言。
他抬頭掃視天空,大概離得遠了,他什麼也沒看到。
不過,在他玄妙的直覺感應中,幾位他特意關注的生機脈動,或強或弱,卻都還存在着。
把握着這幾個獨特的氣息,相對應的鮮明影像也從腦中流中,每個影子,都能注入一些難以言述的情緒。
「這不是最聰明的法子,但一定是最應該做的事!」水蝶蘭在一旁低聲說話:「這便像是賊老天降下的劫數,你真正面對它的時候,想做縮頭烏龜,永遠都是個死字的,惟有直面其威壓,用盡渾身解數,死中求活,方可有找出生路。
「眼前,就是通玄諸宗的生死劫,古音那邊,既是死地,又是活路,羅摩什那些人,若真能拿出直面天劫時的心態與豪氣,我仍是看好他們那邊。」
稍一頓,她臉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當然,他們也一定會付出代價。」
李珣揚起眉毛:「你就那麼確定,付出代價的,一定是羅摩什?」
「因為我對古音有信心啊。」
難得水蝶蘭蠻不講理時,也能把話說得理直氣壯,偏偏李珣就是反駁不能。
李珣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展顏笑道:「不錯,這是個好理由。既然你都能對她有信心,那麼,我對某些人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也是理所應當了。」
這話說得太蹊蹺,水蝶蘭有些不解,不過她也聽得出來,李珣的心情還不錯,至少,臉上的笑容是真真正正地舒展開了。
「好了,現在,我們也去吧。看看古音,也看看我那老相好。」
李珣不積口德,肋下終於挨了一記,大笑聲中,他與水蝶蘭同樣破海而出,向西飛去。
一出海面,李珣便現了許多不同尋常之處。
從雷火終結、風災泛起,不過短短數十息,海而上竟然結了薄薄的一層浮冰,雖說這微薄的冰層隨着海水動盪,往往破碎不堪,但隨破隨結,放眼望去,海面上全是細碎的冰花,起起落落,頗是壯觀。
與之同時,海上的罡煞風顯也終於成就規模。
罡煞無形,論眼見威脅,並無可觀。
可一旦在海面上立足,便感覺到上下四方,凶暴粗礪的氣流彼此廝磨撞擊,生成大小不一的無形漩流,急遽磨損護體真息,而在漩流中,尚有數不盡的散修盟會修士,時散寸聚,頗難捉摸。
這些修士循着陣勢運轉,此來彼去,一身骨肉氣息都似乎化入了罡煞之中,無形無影,一旦窺准機會,就那麼從虛空中跳出來,挾罡煞之鋒銳,動衝擊,悍不畏死,令人心悸。
李珣只在海上這麼一會兒,已經遭到五次這樣的突襲,雖說他精通禁法,不會被罡煞亂流所惑,參與突襲的十多名修士盡被他當場擊殺,可那連續不斷,後浪迫前浪的決死衝鋒,還是讓他深感壓力。
散修盟會的傷亡應該也不少了。
自從罡煞之陣布成、陽罡雷火劈下,東海上的局勢已經白熱化,從李珣自己的經歷來看,短兵相接、以命換命,當是尋常事,再加上先前十九宗聯盟佔據絕對優勢時,造成的大量殺傷,現在十萬散修的基數,砍掉十分之一,也算是比較保守的估計。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散修盟會對十九宗修士的壓力,有增無減,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也沒有任何停滯的跡象。
李珣曾在年少時涉獵兵法,他知道,在人間界的軍隊征戰中,正面戰損傷達十分之一而陣勢不亂的軍旅已可稱之為精銳,相較於人間界嚴格的人身羈絆,向來散漫的修士達成這一標準,就算有古音的翻雲覆雨手,也未免太過神奇。
感嘆中,他又擊殺一名突刺的散修,此人既已斃命,便不再受陣勢庇佑,當場被罡煞吹卷,撕去外層血肉,而風災陰獄的寒氣也透過來,將血紅的殘存肉身凍結。
李珣看着這血色的冰塊撞上海面,卻出砰的一聲響,仿佛攛上實地,兩股衝擊力作用上去,當即化為漫天血粉冰霧,屍骨無存。
「風災陰獄的風氣寒毒殺人於無形,你可要小心了,儘量不要受什麼外傷。」水蝶蘭適時提醒,但見李珣似乎沒當回事兒,又戳他一記:「不要以為你有血影妖身便可以不在乎。就算你能讓傷口瞬間癒合,這天地間無所不在的風氣寒毒仍然可以沾染上去,隨着你的皮肉封合,直接植入體內,這種東西最是麻煩不過,就算一絲半縷透進來,不潛心修養個三五天,也消解不掉。」
聽她說到這種程度,李珣為之一凜,至此更是明白,天劫之威,遠常人想像。他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注意周圍罡煞流動變化,絕不給人可乘之機。
雖說李珣和水蝶蘭的度都是此界頂尖的水平,但在罡煞風暴和風災陰獄的雙重作用下,也很難真正提。
與他們境況相同的,當然也包括殘餘的十九宗修士。
平日裏,三、五千里的路程對他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但現在,足足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就是聲威最盛的厲斗量等四位宗師,也僅僅前行了三百餘里路,而且,這一段時間內,也沒有任何一名十九宗修士和他們碰上。
「這情況有點怪吧。」
水蝶蘭扭頭詢問,李珣默默點頭。
對禁法陣勢的了解,一萬個水蝶蘭加起來,也比不過他。
兩人眼中所見,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世界,水蝶蘭只能憑藉直覺揣測,而李珣卻可以利用周圍罡煞之氣的流動,推導出極大範圍內陣勢威能的側重變化。
這就是控制力。
李珣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回應:「現在,至少我們所在的範圍內,罡煞渾儀的諸般變化,完全在古音的控制之下,她可以利用這個,暫時改變某個區域內的壓力強度,集中力量擊殺某個目標,或者延遲對方前行的度。如果你的消息無誤,天劫與陣勢的連接真的那麼緊密,這一變化可能也會導致天劫傾向相應的區域,也許,這就是古音控制天劫的手段?」
李珣說得很是通俗,水蝶蘭倒是全都聽懂了,她應聲道:「消息絕對沒錯,我是在古音給手下佈置陣勢的時候,捕捉到的消息,其中那些關鍵,我連一個字都沒動過。」
「是嗎,那我也明白,你對古音的信心從何而來了……我從來不知道,古音的禁法修為也是這般厲害!」話音方落,兩人視界中均是一亮。
數道扭曲的金蛇電火,從灰霾密佈的天空中竄出來,凌空下擊,就打在兩人北邊十餘里外的海面上。
電光起,雷聲動,大氣爆裂聲再度壓迫兩人的耳膜,而其中含蘊的絕大能量,以及隨之湮滅的一道修士生機,更讓李珣心中生寒。
他猛地扭頭,驚道:「怎麼還有雷火下來?」
「誰說風災陰獄裏不能有雷火了?」水蝶蘭瞪眼反詰回去:「四九重劫不是請客吃飯,沒有吃完就撤盤子的道理,現在有雷火你就給嚇住了,一會三劫齊出,天崩地裂的吋候,你是不是要竄到娘親懷裏吃奶去?」
李珣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兒,但只能怨自己見識淺,不像水蝶蘭這樣,見識四九重劫,也如家常便飯一般。
尷尬之餘,他只好轉移話題:「那厲斗量他們,豈不是又要收斂氣機,以防不測?」
「是啊,剛張揚起來的氣勢,肯定會給打熄掉。」
兩人說話間,東海上的情勢也正如話中所言,生着變化,剛剛如星星之火般燃起,幾乎要成燎原之勢的十九宗修士的氣息,便好像被冰雨澆下,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
「辱人之甚,不啻於雙刃劍,古音這一手使出,也不知道想清楚後果了沒有?」水蝶蘭看問題的角度依然非常全面,李珣稍怔,也默默點頭。
事實上,看到這種情形,縱然名義上,他與通玄諸宗再沒有任何關係,心裏也覺得堵。
可以想見,此時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所積蓄的強烈憤懣情緒,也應充斥胸臆,隨時都會裂喉而出吧。
正感嘆時,一聲蒼勁嘯聲便自數里外直拔高空,距離之近,讓李珣和水蝶蘭都嚇了一跳。
兩人同時回頭,穿過水霧冰粉,隱約看到一個道裝人影躍入高空,揮手間連續擊殺三波從罡煞風暴中殺出來的散修,隨後袍袖飛揚,十餘道綠瑩瑩的光梭飛出,朝着不同的方向飛躥。
李珣一開始還沒認出那人是誰,但見其舉手投足間,順應罡煞流動之勢,如江中行楫飛舟,顯然對禁法所知甚深,再聯繫海上人物,這才醒悟原來是玄化真人。
作為回玄宗宗主,玄化真人本身的修為雖不是最頂尖的那一層,但在禁法陣勢的造詣,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大宗師級,就是李珣與之相比,也少了幾分老辣圓融。
這罡煞渾儀的陣勢,確實難不住他。
「剛剛飛出去的,是辟路梭吧。」水蝶蘭的眼光也不差,馬上就找出了另一個關鍵點,「玄化倒是有心人,若他出面,引導十九宗修士,古音未必就能如意了。」
由于禁法造詣差距,水蝶蘭說一,李珣便能知十,他觀察那些飛出去的辟路梭,見其一枚枚仿佛生了眼睛,循着罡煞漩流的邊緣遊走,非但沒有被干擾,反而借力越沖越快,最終化做十餘道醒目的瑩綠光束,在虛空中折射穿插,形成一個廣及數十里的巨大圖案。方圓數百里,恐怕都能看得到。
「好主意!」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讚嘆。
借着辟路梭的靈異和對陣勢的把握,玄化真人在虛空中刻畫中罡煞流動的軌跡,這一手出人意料,又無比切合實際。
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哪個不是挑眉通眼的人物,有此提示,縱不能真正明白罡煞渾儀的運行,可照葫蘆畫瓢,總比兩眼摸黑強上太多。
而這還不算完,玄化放出辟路梭後,又是一聲長嘯,大袖擺動,竟是不顧劫雷威脅,破空直上,幾乎頂在雲層下而,再度出手,這一次,卻是一把金燦燦的飛劍。
從李珣這邊來看,飛劍大約就是半尺長,兩指寬,光芒凝而不散,顯非凡物。
兩個從罡煞漩流中撲出來的散修被劍光一繞,當下屍分四段,橫死當場。
而劍光並不停歇,拖曳的劍芒搖動如蛟龍出水,橫躍半空,竟是從辟路梭畫出的圖案中間穿了過去。
「妙!」
李珣大力擊掌叫好,這次水蝶蘭的思路卻是跟不上了,她一臉茫然:「怎麼?」
知道水蝶蘭完全沒這方面的天賦,李珣也不費力解釋,只是簡單地道:「這一劍,是劃出避開罡煞渾儀干擾的最便捷路徑……」
「你當然看得懂,可旁人可未必。」
「只要回玄宗的修士看懂便成。」李珣隨口回應,乾脆也不走了,只目不轉睛地盯着天空。
像這樣由玄化真人親自展現破解禁法陣勢的機會,可不多見,而且,他也想想看,這個禁法造詣更在自己之上的人物,會用什麼法子來破解古音的手段。
玄化真人似乎也感應到李珣的注視,向這邊竹來一眼,但也不多說,收回飛劍,向着略偏西北的方向飛去。
這個方向並不是直接通往古音所在之地的,李珣盯着玄化移動的軌跡,同時與自己推演的結果相對照,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個方向,不會碰到古音,也不會碰到十九宗的修士,然而,那卻是罡煞渾儀之陣運轉中的一個陣眼,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陣勢的變化運行中,必須揮作用的關鍵之處。
玄化真人最初的度其實並不快,可是在其行進過程中,他卻可以像半空中那些辟路梭一樣,借着無處不在的罡煞漩流,一次又一次加力,而試圖阻攔他的散修,不是以毫釐之差錯過,便是被劍光立斬當場。
這樣的場景,只李珣視線所及,便有十餘波次,而玄化真人的度卻沒有絲毫減緩,反而越來越快。
「圓融老辣、老辣圓融,區區四個字,卻不是幾年、幾十年工夫便能磨練出來的。」
一直到再看不清玄化的身形,李珣都在感嘆兩人間極小又極大的差距,玄化的這一連串舉動,盡顯其作為禁法大宗師的絕頂神通。
即使是禁法宗師,但以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迅破掉十萬人規模的罡煞渾儀之陣,可是,玄化卻抓住了現階段最要緊的東西——古音對整個陣勢的精微操控。
古音通過陣勢變化,改變特定區域的壓力,以達到遲緩甚至控制十九宗修士行動的目的,而玄化則窺准這一點,利用自身深厚的禁法造詣,迅反應,先一步破壞或干擾陣勢運轉的樞紐,將古音的殺招,化解於無形之中。
短短數息時間,玄化已經飛臨那重要陣眼的上空。
那裏的散修盟會修士想來也得到了消息,蜂擁而上,欲加以阻攔。
但他們結成的陣勢,在玄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而剝去陣勢庇佑,這群散修,完全沒有與玄化為敵的資格。
將十多名散修轉眼死光,這些人的死相,只有距此最近的一些修士能看到,然而他們死亡所造成的影響,卻通過無處不在的氣機連接,迅回饋到那些或多或少了解東海局勢的高人心中。
也許,更多的人並不清楚這一切,可是由於陣勢變化停滯而導致的後果,卻又無比清晰地體現出來。
此一瞬間,十九宗修士的前進度陡然加快,而散修盟會一方的死傷,則迅猛攀升。
「也許古音還是托大了。」
李珣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招呼水蝶蘭繼續前行。
也許,玄化真人與古音的陣勢操控的爭奪將會萬分精彩,不過,他畢竟也有自己的目標要去達成。
不得不說,玄化真人的手段,讓李珣二人也受益不少,他們前行的度至少提升了三成。
其間,水蝶蘭不斷通報青吟的位置,可是李珣卻很難以之前的感應之法捕捉到女修的蹤跡。
便是偶爾閃現,也會被極快地「斬斷」,看起來,青吟已經掌握了隔絕他感應的方法。
不過,僅以水蝶蘭這一個管道,李珣也能夠確定,青吟正朝着九幽地氣噴的區域不斷前進,度並不比他們快多少,殺的散修也不比他們少多少。
看起來,即使是太虛元化神光,也很難在天劫與罡煞風暴交織的環境中始終如一地維持隱匿狀態。
驀地,水蝶蘭停下身形。李珣吃了一驚:「那邊怎麼了?」
「不是那邊,是……」
說話半截,就停了下來,不過,百里之外,那陡然激突高揚的元氣震盪,已經說明了一切。
「玉散人……傀偏!」
即使是在罡煞風暴的干擾下,側後方暴烈的元氣震盪,也足以轟傳百里,雙方的真息質性更是瞞不過人,李珣對其中一方的記憶當真是刻骨銘心,第一時間便辨認出來。
「那個就是被煉成傀儡的古志玄?」
水蝶蘭閉上眼睛,仔細感應,末了,又輕皺秀氣的鼻尖,做出最終評價:「真臭!」
她的評語相當獨特,可李珣沒有笑的心情,因為就在說出兩句話的時間裏,遠方傳來的元氣變化就顯示,玉散人傀儡的攻擊恍如移山海,勢不可遏。
論個人修為,玄化真人差了這真一傀儡實在太多,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
「古音真是……」
李珣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場精彩的控制與反控制的禁法對決,就像國手行棋那樣,將殺氣蘊育於無形之中,卻沒想到對決只拉開一個照面,古音就釜底抽薪,照着拈棋長考的對手一刀砍下。
這一刻,東海上不知有多少人大罵卑鄙,可這對古音又有什麼作用?兩軍爭戰,無所不用其極,古音做到了,而玄化顯然沒有準備好。
大氣中傳來怪異的呼嘯聲,聲音並不尖銳,卻穿透耳鼓,撼人心神,嘯聲起落三次,聽者氣血便隨之激涌三回。
由此牽引氣機變化,原來流利的真息運轉亦為之大亂。
卡着這一空檔,尖音驟起,鋒銳如刀的音波便是相隔百里,也搗得人心口微痛。
餘音未竭,玄化真人的氣息強度己是急墜落,幾近於無。
喀喇喇!
又是一道電光撕裂長空,在灰霾密佈的天空中,烙下深深的痕跡,觀其威勢論,絕不亞於最初那記陽罡雷火。
李珣心頭一震,那聲「糟糕」尚未出口,電火已在罡煞風暴中炸裂開來。
海天之間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火球,而急遽擴散的火雲周邊,亦有無數的電蛇竄動,以一種難以理解的玄妙方式,鎖住了火焰進一步的擴張。
熾紅的火浪在這個範圍內翻湧,看起來隨時都會再度爆,而事實上,這一恐怖的能量只能在有限的區域內衝突流動,最多只在周圍形成一圈灼熱的風。
李珣從來不知道,天降雷火竟會導致這樣的場面,但他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原本已經微弱之至的玄化真人的氣息,就在這巨大的火球中,被蒸殆盡,連點兒渣滓都沒留下來。
這一刻,有一股冷氣從尾椎衝上,直透入腦,讓李珣激零零打了個寒顫。
「玄化死定了。」水蝶蘭下了斷語。
面對李珣移來的目光,她聳鉿肩:「陰陽之氣相激就是這麼回事兒。天劫中最討厭的就是這個,陽罡雷火與風災陰獄相合,會生出諸般變化;風災陰獄與魔劫相接,又會生出諸般變化;等到三劫合一之時,就更不必說。」
妖女的態度冷靜自然,在她漫長的生命歷程中,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和她相比,李珣似乎還嫌嫩了些。
至少他沒辦法無視一位叱咤風雲的宗主,在瞬間殞命的衝擊。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在玄化真人被玉散人傀儡逼迫得左支右絀時,李珣不打算施以援手,可是當其亡身殞命之際,他心中偏又泛起一些莫名的情緒,在生命的幾十年前,與玄化真人有限接觸的幾個片斷一一流過,末了,有一個念頭泛出來——
玄化……曾指點過我禁法呢!
這小小的念頭也只心中划起微弱的漣漪,很快,更現實的問題翻湧上來。玄化真人的死難,對此刻的十九宗聯盟來說,幾乎就是不能接受的打擊,這幾乎就為僅餘的七十餘名各宗精英修士的被動局面蓋棺定論。
從此刻起,古音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操控東海的局勢,讓十九宗修士變成絲線操縱的木偶,隨她的心意,前進、停滯、後退,直至筋疲力盡,就此衰亡。
而站出另一個足以代替玄化真人的人物,就目前的形勢看,幾無可能!
「要不要去幫忙?」
除了對羅摩什個人的怨念,水蝶蘭在東海的局面上沒有任何立場可言,這也就使她分外注意李珣的想法,表現出前所未有善解人意。
李珣笑笑,回應道:「該出手的時候,再出手不遲。」
一句話定了基調。
第六章 設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