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天助我也(1 / 1)
就聽左懋第嚴肅地向崇禎皇帝奏道:「陛下,如今大明之漕運,包括運費、運軍行糧及修船費等費用由糧戶承擔,均按正糧加耗派征。除此之外,運河長遠,涉及各省多縣,其中貪官污吏不少,佔着運河,行那雁過拔毛之舉,各種加派雜稅下去,糧戶負擔極重。」
說到這裏時,他忽然拔高了聲音,似乎是在控訴道:「農民被金點應役,雖免交稅銀,可荒時廢業,艱苦萬狀。如遭風濤漂沒,官吏勒索,勢必負債賠納,甚至家破人亡,這種例子,微臣沿途所見,亦非個別情況。就算由運軍承擔漕糧北運,絕大多數運軍軍卒,亦和農夫一般苦累,世道艱辛,絕非危言聳聽。如若陛下不信,可派人核查運軍實數,微臣敢擔保,比軍戶逃匿之比例,只多不少。」
崇禎皇帝聽得臉色嚴肅,憑他對明末官員的印象,雁過拔毛的事情,應該不要太正常。
「且如今之運河,已有多段淤泥堵塞,又或者遇枯水之際,無法行舟,則徵集當地百姓拉縴之役,又或者車馬轉運,這期間,費錢費糧費力,種種弊端,可謂多不勝舉。」左懋第說到這裏,異常認真地說道:「如若改走海運的話,不但能解沿途百姓之苦,且再無漕運之弊端,雖有風高浪大之險,可只要則有經驗值漁民,則平靜之季,沿海而上,當能少受漂沒。」
「哦,這麼說,漕運當廢?」崇禎皇帝聽了,不動聲色,只是很冷靜地問道。
聽到這話,左懋第又馬上回答了,很顯然,他對此應該是早有考慮,才能反應如此迅捷:「非也!漕運雖多缺陷,可正如首輔所言,漕糧相關軍民,人數之多,不得不慎重待之。微臣以為,可減半漕運,改走海運。等海運之途熟悉之後,再減全部漕運,可也!」
聽到這裏,崇禎皇帝心中不由得微微點頭,這個是慢慢地過度之法,也算是穩重之舉。
他正想說話時,卻聽左懋第還有話說道:「不過,運河不能廢,除去漕運之外,南來北往之貨運,依舊可也。臣從陛下先前之策得到啟發,不如集改海運之後多餘人力疏通運河,用於民間貨運,收取關稅,以補國庫之虛……」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又追加補充道:「又或者初收之關稅,用於當前運河的疏通,如此一來,運河之能無廢,海運漕糧又能推進,而國庫無需花費一分銀錢,朝廷之幸,百姓之福也!」
崇禎皇帝聽明白了,左懋第的意思,概括起來,其實是說,海運能節約不少費用,這個費用剛好可以用來疏通運河,解決運河沿線人口生計問題,而疏通運河後又能徵收關稅,進而增加國庫收入。等到將來,運河疏通完成了,海運節約出來的好處,朝廷就能切實享受到了。
而他所說得從自己先前之策得到啟發,應該是指目前讓張溥在江南那邊催繳欠賦等所得,用於地方救災這個事。只要這樣做,朝廷實施之政策,就能少很多阻力。
崇禎皇帝這麼想着,便問其他臣子道:「左卿之想法,諸卿以為如何?」
左懋第的這個說法,是符合皇帝事先指定框架內所議。且群臣能從皇帝的言語神態中察覺,皇帝對左懋第的這個提議是滿意的。就只是一條,這個做法,能讓朝廷不費錢糧,就解決漕運目前的弊端,他們就覺得,皇帝應該是贊成的。而如果想否決左懋第的做法,皇帝也已經說了,就要提出對應的解決之道。
因此,群臣在崇禎皇帝問話之後,都沉默了,並沒有人反對。
反而首輔薛國觀出列,向崇禎皇帝奏道:「陛下,微臣附議,分半行之,乃穩重之舉。不過漕運改海運,與之前所有不同,錢財之掌管分派,該如何有效統籌之?」
張溥那邊催繳上來的錢糧,都會存入大明皇家銀行南直隸分行。而後,南直隸轄下各府防災救災,就由當地主官申請,五萬兩以下由南京左都御史楊廷麟、南京鎮守太監盧九德、以及吏部尚書孫傳庭共同批准後,就能從大明皇家銀行南直隸分行提取對應銀票。五萬兩以上,就要快馬奏報京師這邊,由崇禎皇帝來審批了。
這裏面,就沒南京戶部尚書什麼事兒。有官員不服,曾上書朝廷。崇禎皇帝的批覆是,這筆錢糧,乃是專款專用,用於防災救災,而地方主官申請,由目前正在考核地方官員的吏部尚書來批閱,並沒有不合理之處。
由此,其實所有江南官員都能看出來,江南官場上,皇帝就信任這幾個封疆大吏。其他臣子,除非做出什麼特別的事情,贏得皇帝的信任,否則就會被這三個封疆大吏,外加一個張溥給壓着了。
過去了一年多時間,各省省會所在分行,除了西北、西南等少數地區之外,都已經開展了。但這次的漕運改海運不同,是關係到了幾個分行,那這銀錢怎麼調配,就是個問題了!還有誰來審核,也是個問題。
崇禎皇帝聽了,略微皺眉想了下,便乾坤獨斷,下了一道聖旨,提左懋第為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兼管河道,也就是漕運總督。五萬兩銀子以下的審批,也由漕運總督一人獨斷。
這道旨意一下,頓時,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左懋第應該是深得聖心。給他的權力就大了。
本來漕運總督這個職位,在大明朝的所有地方官職中,就是很重要的一個。不但要督辦漕運,而且是兼巡撫鳳、揚、廬、淮四府,徐、和、滁三州。
對此,左懋第深感責任之重,便立刻請旨,要求皇帝派中官協同。也就是說,他主動要求皇帝派個耳目,待他身邊去。
但是,對於這個要求,崇禎皇帝卻是笑着說道:「卿年輕不假,有為也是朕看着的。主政韓城六年,又有幾人能有卿的作為。卿有能力,朕也就能做到不問資歷,以才德用人。」
話是說得漂亮,表現出了對左懋第濃濃地信任之意。然而,任何人都不知道,其實賞賜一顆竊聽種子,那是必然的事情。
左懋第聽得頓時就激動起來,這種信任,還是來自皇帝的信任,讓他立刻就生出了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於是,他也不矯情了,堅定有力地奏對道:「臣領旨謝恩!」
沒有慷慨陳詞,只是語氣堅定無比,讓崇禎皇帝聽了,能感受到他的決心。
對此,崇禎皇帝心中很滿意,微笑地點點頭,而後又說道:「卿此去,除最主要的漕運事物之外,還要督辦所轄之地的土地丈量一事,按你韓城經驗,重新編造魚鱗冊,要有難處,可隨時密奏於朕!」
聽到這話,左懋第立刻便明白了,皇帝給予他這麼大的信任,也是要給別人看,讓他在這個編造魚鱗冊的事情上,能少一些阻力。
想明白了這點,他毫不猶豫地應承了下來。
雖然崇禎皇帝很想全國推廣左懋第的做法,去重新丈量全國的土地。但是,他又深知,這項國策,關係到國家在後續稅收等等各項朝策,是非常基礎的一個活。這也就是說,這個重新編造魚鱗冊的事情,非常重要。
而這個事情,如果沒有能耐的地方官去做,很容易就侵佔了普通百姓的利益,佔了他們的土地,讓他們都沒地方說理去。同時,也可能讓那些地方豪強侵奪來的土地成為他們的合法之地。從而讓這個國策推行,成為一個害人之策。
就目前來說,崇禎皇帝還真沒法信任大明的那些地方官員,包括那些封疆大吏。
第一是官品問題,是否會和地方豪強勾結;第二是能力問題,是否會被地方豪強糊弄;
因此,崇禎皇帝最終決定,這個重新編造魚鱗冊的事情,還是先從小範圍開始。左懋第轄下可以這麼做,張溥那邊也可以做。就目前來說,就他們兩人所轄之地先做起來好了。
這個朝議內容,涉及到大明最大運河沿途省份,關系所有人的利益,因此,新任漕運總督還沒從京師出發,有關朝議的消息,就風一般由北向南,飛快地傳播開去。
而此時,伍忠這邊,在錦衣衛指揮使李若璉的暗中協助下,明面上扮成朝鮮富商的代理,暗地裏是滿清的代表,早已開始了和大鹽商的接觸。
事實上,都不需要錦衣衛去特別調查,只需要知道哪些大鹽商中誰崛起最快,家族勢力最小的,那就一定不是個好鳥,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且勾結了官府勢力才能一下子坐大的。
要知道,哪怕是鹽商做這壟斷生意,都不是那麼好做的。沒有關係的,就算有鹽引,都別想很快從鹽場換到食鹽。而如果只是規規矩矩買賣官鹽的話,能有多少利潤?絕對是往官鹽里充私鹽,且能擺平各方大小勢力才可以。
伍忠所接觸的大鹽商樂慶生,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先是以正宗的朝鮮特產為誘餌,雙方進行洽談。而後,就慢慢地談到了和滿清那邊做買賣的事情。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他們的眼中,還真沒有國家之分,和誰做生意能賺錢的,又有幾個人會去管他是誰?晉商走私,在北方是代表,南方這邊,海上走私,不也是盛行。傳說中的倭寇,背後都不知道有多少江南這邊的豪強參與。
而且,一開始的時候,伍忠並沒有暴露他是皇太極女婿的身份,而是以朝鮮商人代理為背景,說和建虜做買賣利潤極高。只是可惜朝鮮太窮,並沒有建虜所需要的物資糧草等物品,要不然,都不用跑來明國。
一開始的時候,可能是不小心漏了口風,然後隨着關係增加,伍忠又不小心透露,要在明國這裏購買物資糧草,轉手倒賣去遼東,賺他幾倍利潤。等發現樂慶生眼紅之後,就又不小心透露了他的身份其實是建虜代表。接下來,就順理成章地直接談起生意了。
最初之時,利潤之大,讓樂慶生眼紅之時,也讓他有點擔心,擔心建虜那邊是騙人的,哪有這麼高的利潤!
最終,伍忠似乎也豁出去了,拿出證據,證明了他是奴酋皇太極駙馬爺的身份。隨後,他還很光棍地讓樂慶生選。
第一條路,樂慶生可以把他交給官府,從而立功得到獎賞;
第二條路,樂慶生可以成為滿清在大明的皇商,為滿清在江南地區湊集滿清所需要的物資糧草運往遼東,從而賺得難以想像的利潤。而這個利潤,絕對不會有假,要不信的話,可以讓他拿到蓋有皇太極玉璽的旨意作為憑證。
有一句話叫什麼來的,幾倍利潤的時候,都能讓人瘋狂。皇太極開出的價格,讓樂慶生這種民間梟雄根本難以拒絕。他壓根就沒有考慮把伍忠交給官府,只是有些疑慮。
第一,這麼高的利潤,高得讓他有點懷疑,財富比起他做私鹽生意都要來得快。只要成功來回一趟遼東,就能讓他賺多了去。
第二,從江南運糧草物資去遼東,他擔心往北會引人注意。畢竟這個時候,是有人私下出海,可都是往南去做買賣的。他往北的話,確實是有這樣的疑慮的。
伍忠對此,第一條很好解決。他告訴樂慶生,可以和他盟誓,蓋上他駙馬的印信,而後先往遼東做兩船買賣探探路。伍忠保證,他絕對賺足夠的利潤回來,順便在盟誓上還能再蓋上大清皇帝的玉璽給他保證。
至於第二個擔憂,伍忠就沒辦法了,只能告訴他,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自己看着辦。
正在樂慶生有點疑惑的時候,漕運逐步改為海運的消息,便傳了過來。這也就是說,海船往北,以後根本就不會顯眼。
天助我也!樂慶生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仰天大喊,高興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