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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壽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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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興六年九月初七,這一天,正是大周皇帝的壽辰。

    一大清早,皇太子蕭長耀便親自率眾行禮,並與秦王蕭長陵、豫章王蕭長徹以及近支宗室皇戚,齊奏《陽關三疊》,伴着黃鐘大呂的弦色,聲音直入高空,響遏行雲,禮節分外隆重。

    正式的壽儀慶典,設在鳳凰廟頂層的廟宇之內——「鳳凰閣」;慶典結束之後,便是皇帝陛下的壽宴了,帝後移駕下樓,皇太子蕭長耀、秦王蕭長陵、豫章王蕭長徹三位皇子,亦跟隨着帝後的腳步,攜一眾宗親勛貴,挪步至鳳凰廟下。

    大周天子的「天長千秋宴」,沒有如方才的壽儀那般,設在鳳凰閣,也沒有設在靜寂的後苑,而是設在了鳳凰廟西苑的主殿——「承麟殿」。

    在大片蔥鬱蘢蘢的修長斑竹與時令花卉的掩映環簇下,明光閃爍的承麟殿,青磚黛瓦,雕樑畫棟,更加凸顯出皇家行宮的古色古香之美。

    承麟殿的主殿與偏殿,相隔不是太遠,於視野所及的範圍內,勾繪成了一個寬闊的矩形廣場,中間是一泓清澈見底的碧水,水裏是一條條漂亮的錦鯉,銀鱗綽綽擺尾,正自由自在地游弋着,捲起水光瀲灩,好不愜意。

    此時,雖已是初秋時節,未見青蓮芬芳,然而四周的蒼松修竹,卻是青翠得鋥鋥發亮,紅芍藥亭亭淨植,金鳳菊豐腴明燦,再加上鳥兒清歌,絲竹管弦之樂,裊裊不絕,愈發呈現出一派悅然祥和的秋日勝景,令人流連忘返。

    皇帝的壽筵,就設在承麟殿前的月台之上,漫漫延伸的殿階長廊,橫貫於廣場四周,正好遮掩住了直射而來的淡淡秋光。坐在這裏,品嘗着上好的御饌佳肴,又能嗅到遍地的花草清香,看到水中魚翔淺底,瞬間便讓所有人的心情一下子浸潤於這奼紫嫣紅的景致當中,一時難以自拔;清秋晚風拂過,輕輕吹動着承麟殿外的竹林,摻着竹葉淡薄的香氣,發出一片片窸窸窣窣之聲,恍若天籟,抖落了晨曦遺留的霜華與露水,無聲無息。

    當下,承麟殿前燭火輝煌,彩屏張護,獵獵的西風,將高台上豎着的杏黃龍旗吹拂得撲撲作響,丹墀下方的廣場中央,早已擺好了盛大的酒宴。然而,以蕭長耀、蕭長陵、蕭長徹三兄弟為首的蕭氏宗親,與以謝顥、謝攸、王蘊、凌韜為首的朝臣勛貴,竟無一人就座,全部按照男東女西的慣例,依長幼尊卑而列,盡皆肅立靜候。

    而他們的身後,則是數千舞女、魚龍百戲雜耍藝人和身着黃金甲的皇家御林軍,此時此刻,大家都在惴惴不安地翹首以盼,等待着那位九五之尊的駕臨。

    秋色越來越濃,高懸在承麟殿前的五彩燈籠,也在勁急的風聲拂動下,不斷地隨風搖曳。蕭長陵雙手負於身後,神情凝肅地站在巨大的食案前,巋然不動,任憑秋風捲起一襲白衣,捲起他肩上長長的墨黑披風;只見,這位年僅十六歲,便已經叱咤疆場,執掌十二萬精銳鐵騎的靖北之王,那張清峻平和的臉上,始終帶着一抹淡若春水的笑容,而那雙沉靜幽邃的星眸,也同樣閃耀着仿似利刃一般凌厲的寒光,直直地劈向月台上那張空蕩蕩的御座,良久不語。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切地意識到,原來,父皇才是這個國家唯一的支撐,是維繫數十萬將士與百姓的靈魂。

    不多時,殿內金鐘遙響,昭示着聖駕將至。這一刻,台下肅立着的無數宗室百官,皆整束衣冠,屏息以待;蕭長陵亦是昂然仰起頭來,那雙踏着飛雲戰靴的雙腳,堅定而又沉穩地踩在腳下的沃土上,紋絲未動,兩道冰冷如劍的目光,也在同一時刻,緩緩掃過承麟殿的殿宇,旋即又歸為平靜,沉寂不見波瀾。

    半刻,帝後自內殿走出,一身天子袞冕的大周皇帝蕭隆先,表情淡漠,扶着身旁中貴人的肘部,與皇后獨孤元姬並肩步上金階,雙雙入座。

    「陛下萬壽無疆!」

    「陛下萬壽無疆!」

    見到帝後傲然高踞御座,一時間,台下肅立的文武百官和列陣的金甲御林軍,無不激動得齊刷刷地跪倒在開闊的廣場之上,千人齊呼:「陛下萬年無極!陛下萬壽無疆!」

    在震天動地的山呼萬歲聲中,皇帝陛下深沉的目光,自遠方連綿不絕的山脈漸漸拉近,落到了眼前跪伏於地的上千之眾當中;天子的一雙龍目,掠過一身元服的太子蕭長耀,掠過緊張不安而尚在沖齡的豫章王蕭長徹,也掠過了芝蘭玉樹的司徒謝顥,最後淡然地落在了蕭長陵英秀冷峻的面龐上,蕭隆先注意到這小子的臉上,帶着一抹不易為人察覺的喜色,可是卻瞞不過大周天子的雙眼。

    中貴人高聲唱禮,下方山呼叩拜禮畢,蕭隆先抬起手臂,示意眾人依序落座,隨即目視案上金杯。

    為了辦好此次壽宴,承麟殿前的陳設,煥然一新。有資格參與壽宴之人,按照各自身份位階的不同,分別設座於月台兩側,宗室男丁居於左座,而各王公貴胄府邸的女眷,則由低矮的雲母金縷屏風與紗幔珠簾隔絕開來,設座席於金階右前方的獨立區域;至於文武百官的座席,一律按照品級的高低,分坐左右,品階越低的人,座位離御座就越遠,而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員,竟是連參加賜宴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同大批御林軍一樣,安靜地立在廣場正中。

    首先,坐在帝後下首第一排的,正是太子蕭長耀與太子妃曹清熙夫妻二人;蕭長陵的座席,列在宗室諸王的首座,僅在皇太子座位之下,後面便是豫章王蕭長徹、楚王蕭隆緒、漢王蕭隆慶、宋王蕭隆安等皇子諸王的席列。

    與此同時,身為當今天下名副其實的士林領袖與文壇盟主,謝顥的座席,被安排在了百官序列的首位,其後中書門下、六部尚書,以及陳郡謝氏、琅琊王氏兩大家族的年青子弟,也漸次落座。

    月台的西側,隔着一層薄薄的紗簾,後頭坐滿了上京城內各親貴府中的女娘,諸如李妍、凌芷蘭、明雨柔,還有楚王隆緒的獨女華陽郡主蕭妘嬋,漢王隆慶的三位郡主,此刻全部坐在紗簾身後,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身着一襲水青色羅裙,略施粉黛的謝婉心。

    卻見,諸女所在的座席,以屏風紗簾稍加圍隔,謝婉心斂妝端坐,嫻靜秀雅,身上的一襲水青色羅裙,仙袂飄颻,愈發映襯出少女的柔情似水;她靜靜地坐在紗簾之後,紋絲不動,就連額前垂落的紅珊瑚珠串,都不見有半縷滌盪,整個人窈窕纖瘦的身姿,恍若一樹弱柳扶風,亭亭玉立。

    謝婉心坐在簾後,她那湛若秋水般明澄的目光,時下化作了一縷溫煦的春風,盈然飄向簾外;忽而,一抹高峻挺拔的白衣身影,呈現在了謝婉心柔媚的眼前,蕭長陵英俊的外表,堅毅的輪廓,炯炯的雙目,好似古琴之上的琴弦,撩動着少女萌動的春心,有好似一曲清笛之音,挑逗着謝四小姐心底亂撞的小鹿。

    承麟殿前,大周天子高高在上,身穿一件玄色十二章的帝王袞服,頭戴天子旈冕,整整十二串的白玉旈珠,緩緩垂下,竟遮住了皇帝陛下的半張臉孔;蕭隆先正身端坐,那不怒自威的目光,環視着台下一眾皇親貴戚。

    今天,除了平陽公主蕭映雪,遠在西境掌兵,沒有回京以外,差不多上京城內所有的王公重臣,差不多都到齊了,無一人缺席。

    蕭隆先執起金杯,微微面向在座眾人,沉聲開口。

    「諸位,今日,乃是朕的壽辰,朕,略備薄酒一盞,與卿等共飲。」

    眾人齊齊高舉酒杯,朗聲恭祝聖天子千秋無期,隨即一飲而盡;同時,蕭長陵亦是淡淡一笑,目色沉凝地眺望向龍座之上的父親,在與皇帝老子暗沉目光交匯不久,輕輕舉起案前的酒杯,僅是微一仰首,遂將杯中紫紅交加的葡萄酒,盡數飲干,一滴都沒有剩下。

    「劍舞,起——」

    不一刻,偌大的寬闊廣場,鼓樂齊鳴,弦音繞樑。

    剎那之間,數十名身着軍服的舞姬,伴着鏗鏘的音節,步入廣場正中,準備隨時獻舞;相比於那些妖嬈多姿的宮廷樂伎,這數十名舞女,倒是與眾不同,別有風韻。遠遠一望,只見她們相貌傾城,身姿婀娜,人人身穿軍中輕甲,手執軟劍,頗有巾幗英雄之風。

    這樣的舞蹈,正是當年名動京華,曾令西域番邦也無比嘆為觀止,拍案叫絕的大型歌舞,——「女子劍器舞」。

    劍舞開始。

    月白色的屏風,遮住了那些美麗舞姬的容顏,但那一個個窈窕的倩影,卻顯得愈加神秘,讓人不禁慾移開屏風,一窺美人芳顏,爭睹舞姬風采。

    伴隨着此起彼伏的旋律,眾舞女騰挪腳步,風華絕代。她們舞劍,走了至極的偏鋒,紅綾纏手,尾端系劍,跟隨着鼓樂的節奏,展開了美不可言的劍器舞。

    萬眾矚目之下,數十名颯颯舞女,手執軟劍,停在上空,襟飄帶舞,裙裾飛揚,手中的長劍,散發着陣陣劍光,襯托着她們翩然絕塵的舞步;她們以腕帶劍,縱身起舞,那妙曼的清姿,如雲捲雲舒,舞破江山君未知。

    此時此刻,在座的所有人,上至地位尊崇的帝後,下到宗室群臣,再到束甲凝立的千餘御林軍,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凝望着她們輕盈雄健的舞姿,只覺得當此盛事,殿前燈火輝煌,幻化成綺羅閣樓;大片窄袖布衣,於瞬息之間,蛻變為七重錦衣,光華驚艷天下。

    出塵如仙,傲世獨立,恍若仙瓊下凡,令人不敢逼視,頓覺眼前一陣絢爛;紫衣臨風而飄,長發傾瀉而下,紫衫如花,長劍勝雪,儘是說不盡的清雅。

    這一段劍舞,雖然眉梢眼角之間,全數是冰冷詭魅的嫵色,而其身段點、挑、抬腿、翻袖、旋轉的空隙,竟似行雲流水一般;伴隨着這沉鬱頓挫的鼓樂,停頓起合,倒不像是劍舞,反而像是一支祭舞,更像一人拔劍起舞。

    滿庭劍氣!

    涼風襲來,蕭長陵發上束着的那頂白玉發冠,冠檐垂着長長的白巾,隨風輕輕搖曳,宛若憑藉如椽之筆,為沉沉黑夜頻添了一抹寒芒,即使站在平地之上,往上掃視過去,依舊是那樣赫然醒目。

    肩上的一襲墨色披風,內里襯着一襲白衣,包裹着靖北之主挺拔的身形;蕭長陵那稜角分明的面容上,是一貫如常的平靜,看上去沒有一絲表情,無喜無悲,一雙銳利如雪亮寒刀深邃的眼瞳,注視着承麟殿下的女子劍舞,清湛的眸底深處,緩緩滲出凜冽的寒氣,轉而又瞬息恢復,歸入沉寂的縹緲之境。

    看着這絕美的劍器舞,蕭長陵的眼前,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幅幅動靜交疊的畫面:

    一輪皎皎的明月,月華如水,在雲彩間來回穿行,滿天的雲彩,追逐着月亮輕快的足跡,一位天上的仙靈,從月華宮中娉娉走出,徒留下一身柔情。

    她寬大的長袖,攜帶着雲彩的多情,把萬里長空編織成了流光溢彩的雲錦;她的身上,灑滿銀白色的月光,在星漢燦爛的鵲橋夜畔,裁剪出一道璀璨的霓虹,橫掛於天際。

    漸漸地,這道霓虹,轉瞬匯聚成了一抹劍氣;那劍氣,仿佛是天地間發出的一聲嘆息,重重敲擊着蕭長陵沉寂良久的心弦,遲遲未曾斷絕。

    於是,無邊無際的天空,忽然變得一片混沌,恍惚間,蕭長陵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從劍鞘深處拔出了自己那柄劍身黑沉沉,名為「承影」的長劍,騰空躍起,正與婉兒翩翩共舞。

    他的長劍,划過雲山霧嶺,在天穹與大地的當間,斬開了一道閃電;他的長劍,刺向雲濤雨浪,在宇宙與星河的深處,喚醒了陣陣雷鳴。

    蕭長陵的劍,與謝婉心的如虹雲岫,交織在了一起。秦王殿下陽剛的體魄,環繞着謝四小姐曼妙的倩影,相互凝結在了一起;蕭長陵火焰般的目光,與謝婉心秋水般的清眸,輕輕地碰撞在了一起,擦出了淡淡的火花。

    這時,蕭長陵的意念深處,將自己的身體化為了一條巨龍,而她身旁的謝婉心,分明就是與她相依相偎的彩鳳,龍鳳呈祥,鸞鳳和鳴,肆意地翱翔在浩瀚無邊的星海之中。

    電光驟起,蕭長陵反手執劍,伸出他寬厚的右手,牽起謝婉心翩然的長袖,急速地旋轉,翻飛,盤桓着;流雲之中,謝婉心舞姿帶起的清風,在蕭長陵森然如雪的劍刃頂端,劃出一陣陣鳴響,那是夏風掠過竹林的清響,是天女散花的耀眼。

    整個鳳凰山,都能看到這邊的輝煌與燦爛。

    整座鳳凰廟,都能聽到那宏大的天籟之聲。

    劍舞終了。

    天子樂得開懷,皇太子率宗室親貴,再次執酒跪拜,齊聲高呼。

    「皇帝陛下萬壽無疆!」

    聲聲此起彼伏,聲聲直刺雲霄,震徹得百鳥歸巢。

    宣帝拿起酒杯,慢慢地從御座上站了起來,天子袞冕上的十二旈珠,經風一吹,輕輕左右搖擺;兩旁宦官見狀,欲上前攙扶,卻被宣帝抬手止住。一身袞服的大周皇帝蕭隆先,慷慨豪邁地大步行至月台前,朗聲開口,道。


    「眾位愛卿,朕,年少從戎,自興師征伐以來,與國家除凶去害,誓願掃清四海,削平天下;時下所未得者,唯楚、燕一隅而已,尚未歸復。今我大周,帶甲百萬,更賴諸公用命,何患不能成功!待平楚滅燕之後,天下無戰,朕當與眾卿共享富貴,以樂太平。」

    一語言畢,這位舉世公認當今最強大的君王,仰天大笑,飲罷杯中壽酒。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頃刻間,千人振臂,山呼海嘯,似要吞噬盡這人世間的無數生靈。

    酒過三巡,宗室諸王、文武群臣,以及各大功勳貴戚,開始輪番向皇帝陛下進獻壽禮。

    有人獻上價值連城的「九龍寶劍」,有人獻上鵝蛋大小的西海夜明珠,有人進獻的是由西域上等藍田美玉打制而成的玉如意,也有人進獻的是純金打造的仙鶴紫紋雕花金瓶,還有人獻上的是東海水藍珊瑚精心雕就的「馬超龍雀」金身,另有墨麒麟、貔貅、玄武擺件,各色珠玉、蜀錦、綢緞等重禮,更是不計其數。

    至於後宮妃嬪、王公女眷以及誥命夫人們的獻禮,倒是中規中矩,恪守上下尊卑,沒有一絲一毫的逾制;譬如,皇后獨孤元姬進獻的壽禮,是整整四卷五千餘字,全篇以鮮卑文字書寫的《金剛般若經》,豫章王的生母淑妃楊氏,奉上的賀禮是一對翡翠西瓜,楚王之女華陽郡主蕭妘嬋,獻了一匣荊州所產的黃玉,李妍獻了一套菊花枕,凌芷蘭獻了自己親手研製的「水沉香」,明雨柔則獻了一組五首頌聖詩

    平陽公主蕭映雪身為西境統帥,雖遠在甘涼,統率十萬鎮西軍,不在上京,卻也遣使送來了壽禮:五匹產自西域龜茲,長相高大威猛,骨骼雄健緊緻的上好良馬——「照夜玉獅子」。

    眾人獻禮完畢後,接下來,便是太子蕭長耀敬獻的壽禮了。

    皇太子的壽禮,是一幅長長的捲軸,乍一看平平無奇;然而,當兩名黃門內侍緩緩展開的一瞬,所有人的眼球,幾乎在同一時刻,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原來,這是太子殿下親筆手書的一幅翰墨壽辭——《賀聖天子降誕千秋福壽文》;只見,長長的捲軸圖上,潔白的宣紙之上,雖是普通的用紙,普通的用墨,字跡卻峻秀張揚,筆勁高挺,極盡古之大家不落窠臼的風骨。

    「蘭殿千秋,名萬壽殤。

    風傳率土,日表天祥。

    玉宇花開,宜動會昌。

    衣冠白鷺,簾幕未央。

    遺成新俗,朝儀舊章。

    月銜花鏡,露綴絲囊。

    處祠田祖,宴饗杖鄉。

    深思聖德,獲萬人康。」

    蕭長耀站起身來,微微面朝正前方的那張御座,長長地躬身一禮。

    「父皇,兒臣素來聽聞,父皇日理萬機,大周江山何等壯麗秀美,惜父皇夙興夜寐,憂勞國事,從無賞游之暇,故兒臣手書一卷,獻於父皇,以表兒臣寸心。」

    皇帝的臉色,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靜,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那幅太子手書的捲軸,面部的皺紋,悄然微展開來。

    「好,太子有心了。」蕭隆先輕輕揚手,示意左右收下捲軸。

    太子獻完壽禮片刻,身為當朝三公宰輔的司徒謝顥,也慢慢站了起來;當下,這位弱冠之年曾被世人譽為「謝家玉璧」的士林領袖,長身玉立,以一個當世文宗的儒雅姿態,兩袖平平展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大禮。

    「啟稟陛下,今日乃是陛下千秋聖壽,普天同慶,臣也備了一份薄禮,要獻予陛下,望陛下笑納。」

    蕭隆先放下金杯,一雙龍目中深沉的目光,直挺挺地望着這個與自己年少相扶的謝家家主,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文德啊,你是朕在潛邸時的至交,朕與你名為君臣,情逾兄弟,你獻的禮物,朕是一定要賞光的。」

    「是,陛下,抬上來!」謝顥躬身一禮,隨即輕輕招了招手。

    很快,兩三名金甲御林軍,抬着一架精美的屏風,虎步走到天子駕前;那是一架六扇紫檀嵌金琉璃屏風,上面題着幾行墨跡淋漓的小詩,墨香依舊濃郁,一看就是出自謝顥這位文壇盟主筆下。

    當然,最為引人注目的,倒還真不是謝顥的題詩,而是屏風上繡着的那幅碧池秋荷圖,從嚴格意義上講,這並不是畫,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刺繡,在屏風長長的絲絹上一針一線繡成的,看起來雖平平無奇,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其不同於一般的緙絲,不僅色澤光滑,針法細膩柔韌,而且,風格又是那樣清雅高潔:

    畫中秋荷風姿綽約,雖為針線繡成,卻也勾勒出了蓮蓬與荷葉之間,返照迎潮,行雲帶雨,綻放於池中的風流意態,正好映襯了畫中詩的意境。

    宣帝端坐在御座之上,凝眸注視着屏風上的清詩與秋荷,越看越入神,「呈近些。」,當屏風呈至御前,宣帝探身以手輕撫,只覺手感無比舒適。

    「這是?」

    「陛下,此乃小女為賀陛下千秋所作,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望陛下莫要嫌棄。」謝顥舒袖低聲道。

    聞聽此言,蕭隆先頓時笑容滿面,全無方才的帝王威儀。

    「哦?莫非是文德家的四丫頭嗎,好一雙巧手啊!」

    「承蒙陛下厚愛,正是小女。」緊接着,謝顥轉頭,看向那層女眷雲集的紗簾,輕聲說道。

    「杳杳,還不見過陛下。」

    紗簾緩緩挑開。

    當聽到爹爹熟悉的聲音,先前一直嫻靜地坐在簾後的謝婉心,終於理了理那襲水青色長裙的雲袖,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沿着流雲髮髻,飄逸般地拂到身後,良久款款起身;裙袂輕曳間,她已迤邐步出錦屏紗簾之外,緩步走到御前的紅毯之上,盈盈而立,仿若仙子綽約下凡。

    此刻,席間眾人的目光,全部匯聚到了這位美麗的少女身上,娉娉立於御前的謝四小姐,一身水青色羅裙,分外顯眼,清新標緻的流雲髻上點綴的白玉髮簪,在淡淡秋陽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仿似出水芙蓉般纖塵不染,嬌俏明艷的模樣,更顯人面桃花,惹人憐愛。

    當謝婉心緩步走上御前的一剎那,蕭長陵的目光,便早早就與婉兒那雙佈滿柔情的明瞳,四目交匯;萬般的情愫,萬般的溫柔,皆在二人四目相對的電光火石之間,輕輕縈繞上來,凝聚成一面碧波蕩漾的鏡湖,風聲一卷,就能泛起一圈漣漪,直至佔據他們的心防。

    不過,瞬息的凝視,一閃而逝,情意綿綿的兩個人,立刻收回了目光;蕭長陵唇弧的堅硬線條,遽然往裏一收,展露出了一抹明曜的笑容,驅散了鳳凰山間層層密佈的霧靄。

    與此同時,蕭長耀湛然的眼神,也不知不覺地落到了謝婉心身上;這一刻,皇太子瞳孔微縮,雙眼漸漸放空,陷入了永無止境的迷離之中。

    蕭長耀認出來了,她就是自己剛剛在鳳凰廟上見到的女子,原來,她竟然是謝司徒的愛女,才貌冠絕京師的謝四小姐,一抹光艷動天下的麗影,撞進了太子殿下寧寂的心田深處。

    可是,當他看到自己思慕許久的女子,正用一種少女清純的目光,靜靜地凝視着蕭長陵白皙的面龐,而蕭長陵也在用他溫煦如春的眼神,與她四目相視之時,蕭長耀的眉間,倏忽騰起了一層寒峻之色,是那樣冰冷刺骨。

    謝婉心此刻尚渾然不覺,兩個男人深情的目光,同時鎖定到了他的身上;這兩個男人,既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亦是操縱天下大勢的勁敵,是當今之世最為光彩奪目的兩個男人,一個是縱橫沙場,叱咤風雲的靖北之王,一個是入主東宮,雄韜偉略的國之皇儲;對於情竇初開的謝婉心而言,她並不知道,這對不世出的天家兄弟,將會成為自己生命長河裏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臣女謝婉心,參見陛下,陛下千秋無期,長樂無極——」謝婉心緩緩跪下,稽首微福一禮,柔聲說道。

    「四丫頭。」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放下手中的金杯,平靜地凝望着眼前的青衣少女,嘴角浮起了淡然的笑意。

    面對天子沉沉直射過來的目光,謝婉心驕傲地揚起瘦削的下頜,如花美眷的美人玉顏上,仍是一臉澄澈。

    「陛下認得臣女?」

    宣帝拊掌,先是看了看身旁一身紅衣的皇后,又掃了一眼底下白衣勝雪的蕭長陵,旋即大笑起來。

    「朕當然認識你了,二郎可是不止一次地在朕面前提到你,想必皇后已經見過了。哦,對了,記得你剛出生那會兒,朕還抱過你呢,想不到啊,轉眼都成大姑娘了。」

    謝婉心羞赧一笑,愈發襯出少女的冰清玉潔。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基本都獻完壽禮了,皇帝的雙目,輕飄飄地落到了一襲醒目白衣少年身上;在大周皇帝凌厲視線的終點,蕭長陵孤獨地坐在酒案前,雙手平平地按着案幾的花紋,兩道英挺的劍眉,凝聚着寒意攝魂的劍氣,仿佛一劍便可斬斷亂世的枷鎖,再配上那張長久覆蓋殺氣與寒霜的臉頰,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凜然之氣,漸漸噴薄而出。

    眼見蕭長陵如此泰然自若,皇帝陛下的面容之上,顯示出了一種教人炫目的威儀與力量。

    「二郎,你就沒有什麼話要跟父皇說嗎?!」

    霎時,蕭長陵昂然仰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漫天傾瀉而下的箭雨,籠罩向了那位雄踞至尊天位,稱孤道寡數年之久,號令萬千大周子民的皇帝陛下,唇邊慢慢勾起了一絲安然的微笑,一掃先前溫煦的春意,沉靜無波。

    承麟殿前,歌舞依舊,天家父子竟無言。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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