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大帥離京(1 / 1)
幽暗中,環佩輕響如細細樂聲,衣卷鬢摩挲。面頰上香嫩得如陌上花,輕輕喘息又如燎源星火,初時不見噼啪聲,電光火石般一閃而過,再就由心到身無處不火熱。
這是春天,這是兩個都會動春天之心的女子。
任夫人是個熟手,另一個雖然少女,卻寂寞苦思春過。
春華此時在房中,後面掩藏的,又是性命交關。兩個人就苦苦的抱着,用心的吻着或者說咬着。
發角湧出汗珠子,熱氣隨之而出到了對方衣上面上肌膚上……
這真是一幕絕難尋到的好戲。
小鬼和蕭成在外面等得着急,等着她們爭執出來好跳出去:「哈哈,原來是你!」裏面卻沒有動靜。
怎麼辦?
難道合起伙來找東西?
蕭成眼珠子滴溜溜轉,小鬼皺着小眉頭。驚走吧,反正知道是誰。蕭成扮丫頭尖聲:「哎呀不好了,夫人快回來了,這鐘點兒你也不看着。」
再就是慌亂出門的摔門帘聲,腳步走遠的聲音。
耳房中,糾纏的一對人與其說是互相制約,不如說到了嘗到了滋味兒時。聞言大驚,再不管對方如何,爭着雙手用力一推。
「砰!」
都撞在箱子上。
機警地全支着耳朵聽,卻沒有動靜。想來那看房的丫頭去送情郎,打聽夫人到了哪裏。此時不走何時再走?
任夫人搶先往門邊去,又怕那個人看到自己衣着。剛才憑聲知道她方向,輕輕地喝道:「看我迷香暗器。」
袖子隨便甩甩,沒幾步走出房門,見花閒燕語,果然沒有一個人在。任夫人急步走到廂房中,裝作才睡起來的樣子,對鏡撫撫應該毛了的發角,才睡起來會是這個樣子,見胭脂猶正,暗鬆一口氣盯着正房門,心中暗罵:賤人,讓我看看你是誰?
罵一聲賤人到唇尖時,心中忽然落落地一空,剛才香凝苦短,軟玉溫香,竟然繾綣上心頭。
而耳房中的那個人,痴痴撫着唇角,胸前被揉搓得酥了一般迷醉,不在心頭就在眉頭。所幸還沒有被這一場意外痴緣給迷住,她半懶半纏綿的起身,卻不出正房門,由側間窗子上出去,她本由那邊進來,還是這裏出去。
小鬼他們守的,是慧娘和蕭護的臥房。
丫頭玉笛在窗外等着,着急小聲道:「把我急死了,你倒才出來。」她伸手去扶:「快從後門出去,天要晚了,夫人能不回來補妝容?」
這一位錦色宮衣,撫着自己髮髻,只是催問:「毛了沒有?」玉笛只帶着她快近小跑,一氣跑出後門,到對面的樹林中,才停下來喘氣:「我的公主,要是讓人發現,我的命就沒有了。」
十六公主飛紅上面龐,見玉笛只是急並沒細看自己,還是不放心,問玉笛:「在裏面找半天衣着該亂了,不好去見蕭夫人和十一姐,哪裏有鏡台給我理一理。」
「我只知道我房中有,不過您去到我房中,可怎麼解釋咱們認識呢?」玉笛還不答應。十六公主微微有氣:「不是你們不出力,姑母怎麼會讓我冒險而來。」玉笛盯着十六公主嬌小的身子:「我們鑽不進去那窗子。」
十六公主知道她是推託,這六個丫頭到了蕭家以後,一件事情也沒幹成。就是蕭夫人這院子的圖,還是找到舊尚書府的圖紙。
她們不肯出力,大成長公主很是生氣,已經把微簫的家人打了幾頓,結果微簫傳出話來:「他們自己是奴才,還要讓女兒也當奴才,公主要打只管打,好不好,我把命給你。不是我們不出力,這府里人不多,全是蕭家自己的人,不好下手。」
另外五個丫頭也是一般的言語:「實在不行,我們把命抵了吧。」大成長公主又氣又惱,只能讓十六公主來。十六公主是幾時投靠的大成長公主,是十一公主把周妃接回家的那一天,十六公主見到蕭夫人旁若無人的把周妃接走,就主動找到大成長公主,她也想嫁人了。
也想嫁個能庇護自己的。
她在宮中不知道,還以為大成長公主權勢滔天,和前一時一樣。
長公主讓她先辦一件事情,就是去蕭府打聽御璽在不在。只有兩個地方最要緊,一個是蕭護書房,另一個就是蕭夫人正房。
十六公主是立功心切,或者說想嫁人心切,才有今天的這一出。
見玉笛沒法子讓自己對鏡理妝,十六公主只能對着河水照了照,見水中人玉顏流波,分外嬌艷,面上一紅,又想到剛才輕薄自己的那個女人,是誰?
玉笛不敢久呆,匆匆離開。十六公主沿着石徑走,去園子裏見蕭夫人和十一公主。
她離開片刻後,任夫人也離開。小鬼和蕭成走出正房,坐在台階上啃後半個果子。小鬼嘟囔:「真笨。」
「就是。」蕭成道。特別是那個玉笛,外面守着又膽子小,找個花叢躲後面,見十六公主從窗戶中露面,才敢過去。
小鬼笑嘻嘻:「九爺真能耐。」
六個丫頭全由蕭揚過了一遍手,不知道他是怎麼嚇的或者是騙的,沒有一個見到大帥和夫人不戰戰兢兢,大帥從沒正眼看她們一眼,也是一個原因。
春風裏,兩個小鬼坐在台階上一口一口啃果子,啃完摸肚子嗅風中花香,忽然聞到肉香味兒,咧開嘴一起笑:「牛肉!」
好吃。
園子裏在燒烤。
此時,來了一個讓人震驚的客人!
天近傍晚,晚霞還沒有出來,春風猶要轉夜風,又留戀花香明娟時。女眷們自己動手燒,都喜動顏色。
幾堆篝火,張家帶十幾個士兵在翻動烤肉。送上去的,是小火盆,上有鐵絲蒙,旁邊鐵叉等物俱全。
古代調料缺,可今天的蕭家卻有胡椒等物,就是太平時候,也是上等的東西。軍中禦寒湯里放胡椒,蕭護軍中一直常備。
奢華,由小小的作料一看便知。
慧娘沒有請太多的女眷,京中的女眷們還對她疏離隔開,慧娘也不去碰那冷臉子。來的人魯永安夫人,王源的母親和姐妹,並王魯兩家的親戚女眷們,她們是好心讓親戚們也來,怕夫人弄一場賞花節,官眷們不肯來,不是掃興致。
也掃了大帥出兵的兆頭。
來到以後,見到人山人海。新成親的士兵們妻子,慧娘盡數邀請。她們大多是出身於寒門,辛苦勞作之餘,很少特意去過什麼遊春賞花,聞聽夫人請,都爭着攜姐帶妹的過來。
伍長河餘明亮帶着數百人穿家人衣服,不時走動來去維持秩序。要幾百人全進園子,就更滿當,不過是十個人一隊,先走盞茶時分,再去十個人,流水般前後走動着,出園子進園子,有凌亂也收拾一下。
姚少夫人羅氏,是只身前來。雖然慧娘救過她,可嫉妒和懷疑二字,不是輕易就是去掉的。她每多見慧娘一回,就對比一下夫人爽快性子,自己不及。羅氏在慧娘面前,永遠看不到她自己的爽利。
不過今天她也很開心就是。
一乾子新進京的夫人們,慧娘全請了,官眷們,不管見過沒見過的,給過自己冷遇或沒有給過的,一概沒下貼子。
是以,緩步走進來的這個人,就格外讓人詫異。
蕭夫人親自陪着她進來,她面容冷肅,皺紋上訴說着曾經過的寂寞和歲月,有一道刀疤痕在面上,是兵亂所留。她高昂着頭,很想顯示自己是高傲過於身邊人的,眸子裏卻有躲閃,有幾分恐懼不易讓人看出。
但別人能看出她心中不定。
老薑色衣衫,大花皺朵的,是件出門的新衣,花白頭髮上首飾不多,卻玉色沉而有紅絲,金釵是前朝上花樣,分明有年頭。
如果有人仔細地看,她每走一步都是僵硬的,特別是她的左手臂。因為左邊攙扶着她的人,不是別人,是她去世丈夫的私生子,梁源吉。
這真讓人驚奇,在京里稍微一打聽,就知道老侯夫人是孤立蕭夫人的先驅者,領頭羊,主使人!
她居然肯來了。
梁源吉滿面是必恭必敬,雖然他也彆扭,走得也不自然。從扶上老侯夫人的手臂,兩個人身子都微微一顫,指尖的不屑傳到手臂上,手臂上的冰涼返回到指尖上,可是梁源吉沒有氣餒,一直扶着老侯夫人進府中。
慧娘扶的是另一邊。
梁源吉就要入御史台,蕭護走以前,一定要讓老侯夫人和梁源吉重修舊好。按張閣老說的,老侯夫人一生剛硬,要她從大理寺撤狀子,還不如讓平江侯在大庭廣眾之下,表示自己對嫡母尊重於心,嫡母不好,與已何干?
這個來得還容易些,也快。
張閣老是要麼不出主意,要出主意,全是刁的。刁到人心裏去,又最實用。
於是,慧娘再次造訪梁府,蕭護讓她:「不管什麼方法,給我請來。實在不行,到那一天,給我拉來!」
老侯夫人見到慧娘就膽戰心驚,每看一眼,就似見鬼一重。慧娘不費吹灰之力,就讓老侯夫人答應前來。
在這裏,慧娘小小的使了個壞。夫君既然有硬拉來也行的話,慧娘是提前一天的晚上,還是起更以後,拜訪的老侯夫人。
不是通家好,或是有急事,拜訪客人不適合晚上去,別人會說你沒禮貌。慧娘為什麼這麼做,她是橫下心來和京中官眷們賭氣,不給老侯夫人知會其它女眷的機會。
怕其它女眷們來到嘰嘰咕咕,老侯夫人一惱,不來了!硬拉,到底不是件好看事情。又怕其它女眷們無恥不要鼻子,也來當客人。
攆她們的好,還是容她們當客人的好?
老侯夫人很快答應前來,慧娘還不放心,告訴梁源吉:「不要讓她給別人家裏送信,我不喜歡見到。」梁源吉會意,自然會看住老侯夫人的人出不了門。可老侯夫人也很奇怪,她居然閉門不出,早早睡了。
一早,梁源吉「恭敬」地送上新衣,老侯夫人心中冷笑,看來是不答應去就要硬架了,新衣都準備好了。
她穿上坐車,梁源吉騎馬,母子頭一回一同出門,別提有多彆扭。
不是美人兒的老侯夫人孫氏的來到,羅氏震驚,夫人們震驚,魯王兩家都震驚!再震驚,就是老孫氏身邊的平江侯了。
這母子如水火般不相容,今天日頭從西邊出來的?
慧娘對羅氏和魯永安夫人使個眼色,又對王源的母親救援似的看看。王母最先領會,含笑來和老侯夫人見禮:「好吃的才上來,您就來了,快請這邊坐,讓人端上來。」老侯夫人面容還是肅然,其實是僵得一絲兒不能動,動一動就像硬擠出來的笑,讓人看出來她尷尬。
就只點頭,肅然地和王母坐下來,羅氏和魯夫人圍上來,王母充分清楚老侯夫人今天到來的重大意義,讓幾個玩耍的女兒們回來,活潑笑語隨着老侯夫人,倒也自然。
梁源吉放下心,慧娘放下心,相對一笑,走到花籬下,平江侯躬身一禮:「多謝夫人。」慧娘笑容滿面還了半禮:「侯爺多禮。」
她轉過身來,就沒有那麼溫柔賢惠知禮可親了。很不樂意的帶着笑容,在心默數見過夫君的夫人們有幾個在,又細問丫頭們,算算少了三個人不在,客人多,慧娘不方便去當書房中偷窺的人,那臉蛋子上笑,直想往下掉。
見任夫人神思恍惚,失去她上午的銀鈴笑聲,慧娘扁嘴,難道偷偷去見過夫君?十六公主十分羞澀,還在尋找那輕薄自己的人,慧娘倒沒看入眼中。
日頭落下地平線,張家讓人點上燭火,花在燭下,人在花中。蕭夫人今天沒玩好,一半心思放在數人數上,一、二、三…。哎呀,怎麼又少了一個?
不是辭別,能去哪裏?
噘嘴乾瞪眼,只能在夫君書房裏。她自己數錯了,也全然不管的吃醋到底。
招呼客人吃兩口,再回來重數,直到客人們一一告辭時,慧娘意識到自己肚子裏空空,看來夫君兩字,是當不得飢餓的。
她這才開始暗笑自己,又見老侯夫人告辭,忙殷殷勤勤地扶着她,不管她心中彆扭,慧娘扶得誠心誠意,扶得笑容可掬,扶得親切體貼,又對小螺兒使個眼色。
大門上,梁源吉匆匆趕到,再擠出一臉的笑:「兒子正要讓人去提醒,母親早睡,應該走了。」老侯夫人堅強的挺直脊背,鼻子裏嗯了一聲。
慧娘在大門上目送這一對母子離去,轉過身子就塌下肩頭,把自己一晚上的憂心全算在母子們身上,嘀咕道:「我可輕鬆了。」
好似整晚的擔心只是為梁家母子。
既然出來送人,隨便就往夫君書房裏走一圈。蕭護獨自在用飯,忍不住笑問:「十三,你來晚了,我想着你會丟下客人,一天至少跑來三回,如今看來竟然是我錯了。」慧娘才不臉紅,眉開眼笑道:「那我出去再進來,進來再出去,再進來,」
湊夠三回,免得讓夫君想錯。
她的夫君舉筷子打斷:「貧得我頭暈。」筷子上挾着一片子烤肉,慧娘垂涎三尺,不錯眼睛的對着那肉,嬌滴滴:「我餓了。」
「別說你這一天全想着我沒吃。」蕭護這樣說,還是把烤肉塞慧娘嘴裏,笑道:「回去等我宵夜,我隨便吃點兒,再見幾個人,回去和你月下賞花喝酒去。」
慧娘又討了幾片肉才走。
見張家帶人拿着火把收拾園子,又怕有奸細趁機混進來,把園子花低處林深處細細地在查。火把下張家濃眉格外精神,十三少喜歡了,上前來興高采烈:「今天來的姑娘們不少,你看中哪一個?」
張家拔腿就跑,十三少愕然過後,雙手微提長裙,在後面就追。穿着裙子的十三少也不減當年,把張家堵在橋下面,怒氣沖沖跺腳:「快給我相中一個!不回話,拖出去打軍棍。」
幾個親兵以前就知道十三少最會欺負張家,隔水吹口哨大家鬨笑。
張家又如街頭少女遇惡霸,身子抖,手臂動,曲如蛇般,又似風吹水波。十三少不耐煩,眉眼兒全不悅:「你不挑,我就定下來!」
「定幾個?」張家笑嘻嘻。
十三少瞪眼:「給你定上十七八個,讓你洞房裏光揭蓋頭揭到累!」張家故作滿面春風:「那敢情好,十三少把那玉連環重新賞我,我讓她們拆一夜,我睡覺。」十三少氣結,納悶道:「成親這麼好,你怎麼就不要呢?」
「十三少,他不行。」
對岸幾個人起鬨。
十三少再瞪眼:「不許起鬨!」
「走嘍,不走要軍棍侍候。哈哈。」幾個人走開。
張家這才小聲道:「成親這麼好,你天天闖書房?成親這麼好,你今天一晚上不吃東西,嘴裏念念有詞,眼珠子到處找,又問丫頭又不喜歡的,是為什麼?」
十三少跺腳:「我在問你,你不能問我!」張家這一雙毒眼睛,又讓他看了去。十三少忿忿不平走開:「以後看誰還管你事情。」張家在後面陪笑:「我怕變成伍思德將軍。」十三少忍了幾忍,還是笑出來:「哥哥哪裏不好?」
「就是讓個公主弄得快不是男人。先開始幾天,變了一個人,再來,出去喝悶酒,那幾天他的酒特別好騙,還欠我十桌子酒沒還。」張家絮絮叨叨。
十三少哈哈笑了一聲,眸子中流珠飛彩般炫目,張家不敢多看,轉過頭去喃喃:「大帥難道沒有對你說嗎?」
「說了!不過成親是正經事兒,不成親的,以後全打軍棍。」月光下玉人兒一般的十三少神氣活現,手勢往下一劈,像是那軍棍就會飛過來侍候張家一樣,再笑逐顏開:「你不用擔心哥哥,公主會好過來的。」
張家嗤之以鼻:「我才不是說公主好不好,我是說伍將軍那馬鞭子是幹什麼用,白閒着。」換來十三少瞠目結舌:「我看你還是別成親的好,等你幾時知道疼妻子,你再成親吧。」挨打真是十三少的心病一大塊。
抬頭見天色不早,落荒而逃般走開:「我可沒有你這樣好兄弟,以後別說我認識你。」
張家啼笑皆非,自去看着人搜查園子。
回復到夫人身份的慧娘心中舒服許多,只有和張家等以前認識自己的親兵們胡扯一回,才能找回當年軍中的感覺。
當年在軍中,夫君時時調戲,又震又嚇又打人,當時以為苦,現在回想起來,日子竟然是那麼的甜。
慧娘就安慰自己,當時把郡主國舅看得比天大,夫君再疼愛,又怕他打人,又辛酸父母親,竟然心裏沒怎麼痛快過。那現在,也是一般,覺得夫人們穿花蝴蝶般過,心中以為苦,可夫君依然疼愛,只往甜的地方去感受吧。
蕭夫人開開心心的回房去了。
讓人取來留下來的烤肉,又燙熱酒。院子裏就有一個小亭子,親自去安放盤碗,又有幾色果子。
都安置好,滿意地自己拍一下手,笑道:「夫君回來看到,要是不誇我,我可是不樂意的。」
「筵開芙蓉,也不過如此。」蕭護在亭子下面含笑。他靜靜欣賞妻子身影,已有一時。
慧娘歡天喜地撲到懷裏,又撒嬌:「人家親手烤的,又做了兩個小菜,你要多吃才行。」蕭護擁着她往亭子上去,見月光如銀,遍灑花間。妻子沐浴在銀光中,鼻尖微翹,容貌俏麗,好似仙子。
四面的花,皆像為十三而生。
大帥抬頭看亭子匾額,見空空並沒有,笑道:「我也疏忽了,可見你說我冷落你,竟然沒有說錯。」
「那大帥提個什麼?」慧娘喜滋滋兒的親手把盞。酒光,月光,花香,和着俏麗的慧娘,好似天然就這麼生成着,酒醉人,月盈人,花香滋潤人,十三嬌柔的人。
蕭護就笑:「要我來寫,此處有花,當提嬌顏二字。以後有閒時,天天和你春風裏看花。」慧娘愣上一愣,見夫君一雙飽含笑意的眸子只盯着自己,慧娘嘟起嘴:「夫君又取笑人。」把酒盞送到他唇邊,很是嬌憨:「罰酒罰酒。」
廂房裏後窗戶開着,孟軒生也對着一盤子烤肉,呷着一杯酒,正在想,這月亮好,做個什麼詩才好?
銀月照得院子裏無處不睡去,石凳幽暗,假山也似入眠。偶爾破月光的,就是亭子上的笑聲。
蘇雲鶴在他對面,掂着酒杯半天沒有喝一口,有些羨慕的道:「表哥和表嫂。」
「啊?」孟軒生才從自己詩興中走出來,見蘇雲鶴悵然,失笑道:「你這是思春!也罷,我幫你一把,今天我閒着去園子裏轉了轉,見王家的姑娘都不錯……」
蘇雲鶴張嘴就罵:「你想納妾,我為那可恨的小表妹打斷你腿!」孟軒生語凝,也掛掛臉色:「你這個人,算了,你一個人苦悶去吧。」
又說我們可恨。
小孟先生不願意讓蘇紈絝破壞自己的好心情,他對月思詩興,其實是在想自己的未婚妻小表妹賀珍月。
「哈哈哈哈,」笑聲又傳來。蘇雲鶴痴痴的側耳聽着,幽幽的嘆一聲似有氣又悄聲,聽得孟軒生心都掛半空中的嘆氣,喝下了手中酒。
孟軒生手撫胸口,端着他自己一盤子烤肉,出門,奔後院,那裏有地方坐,一個人喝也比聽這種嘆氣聲好。
傷懷幽春,你也別嚇着人好不好。
蕭護還在笑,慧娘在他面前轉眼珠子還在嘰嘰咕咕:「……我再一數,只有七個人了,問丫頭們也不知道,我就急了,丟下客人去看你,怕你罵我,我就只在園子裏找,找了半天,在花房裏,她在摘我最喜歡的花,當時我想,花給你吧,夫君可不給你看。」
蕭護笑得手指着她:「你再說,下面全說出來我再看看給你幾頓?」夫君和花能相比?
「後來老侯夫人來了,」慧娘愛嬌的仰起面龐笑眯眯:「我陪她呢,就少數一回。」又咦一聲:「我不放心,又讓小鬼去平江侯府看看去,還不回來?」
平江侯府,梁源吉和老孫氏同回,車到門口,平江侯再次下馬,滿面堆笑,真的是堆出來的笑,強堆硬砌那種,眼睛裏笑不出來,就眨得厲害:「母親請下車。」
他又扶上來了。
人是笑的,手是硬的,老孫氏也能感覺到什麼,滯了一下就沒有躲避。母子兩個人,都僵着步子往裏走。
走得都昂首挺胸,走得都凜然不可侵犯,走得好似兩根石柱子,胳臂和腿全是直條條的,彎都不會彎。
不止一個家人看出來老侯夫人和侯爺之間的怪異,但駭於他們面上的冷重,都不敢過來。
門內甬道走到岔路時,老侯夫人停下來,她敢轉彎往自己房中去,而梁源吉,應該直走去正房。
梁源吉跪下來,老侯夫人哆嗦了,還能做到冷若冰霜不發問。「母親,以往全是兒子不孝,經母親教導這才知道,兒子今有改過之心,請母親入住正房,請母親今晚就入住正房!」梁源吉從牙縫裏迸出這幾個字。
御史台,掌握彈劾天下官員的地方,梁源吉很是心動。他不僅心動的是御史台,還心動的是如果他能穩坐御史台,就意味着他私生子的身份,可以被抹掉。
朝中肯承認梁御史侯爺,還有誰再敢拿自己出身不明來說話。
蕭護說出來御史台後,梁源吉就知道自己雪恥的時候到了。
先走第一步。
他能對老孫氏做到這一步,也是不惜一切代價。
老侯夫人久經世事,當然知道梁源吉多不容易才說出來這些話,因此她就更沉默。固執的沉默着。
梁源吉就跪着,固執的跪着。
沒有人敢上前。
月光如水,是個春天好夜晚。可月光也把一對母子各自僵持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把他們各自的固執和堅持都照得明明白白。
那柱着拐杖,一動不動似乎發呆的老婦人,那跪在地上,伏身似乎就此成個永久定型的侯爺……
看得人觸目驚心,心中如春雷滾滾。
老侯夫人先開口,乾澀生硬地道:「你既有這樣的孝心,我明天搬來。今天,」拐杖重重一頓,再不頓一下,心中可以鬱結到每一寸髮絲。大聲道:「不方便!」
轉身去了。
「噹噹,」拐杖聲在靜夜裏很是刺耳。
身後傳來那新出爐的孝順兒子恭順的嗓音,也是硬得不能再硬:「兒子送母親,請母親明天搬來。」
回房後,梁源吉關上房門覺得無處都不舒服。頭皮麻,背上寒,身上癢,腳心涼。以後天天和她住在正房這一處,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不過,御史台,御史台!
梁侯爺吩咐小廝:「給我備熱水,越熱越好,我得泡泡才舒服。」
老孫氏則在房中,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的念經。她可以感覺到京中的日子到了一個轉折的時候,是現在就是,還是數月數年以後才是。
她卻算不出來時間。
只能拜佛,再拜,來得到心中的安寧。
小鬼討了話回去,慧娘誇他能幹,蕭護也含笑,賞他錢,小鬼喜形於色的回去。
大帥夫妻繼續在月下飲酒,慧娘才說道:「十六公主要留下,我就作主留下了。」蕭護莞爾,他是當時就接到慧娘讓人傳的消息,說十六公主私進房中。
「那就留下吧。」大帥對於奸細已經快到如喝茶的地步,層出不窮,見慣不怪。
院門外,走來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守院門的馮媽媽來回話:「十一公主要見夫人。」慧娘正和夫君調笑,笑容不改:「讓她過來也吃兩杯。」
小螺兒在亭子下面侍候,就去取碗箸。十一公主走來,先對亭子上一對夫妻艷羨。大帥,是十一公主素來怕的,她怕伍思德,伍思德怕大帥,推及下去,十一公主就怕大帥。
好在後來沒見過幾面。
今天,見大帥滿面笑容,不過他眼睛放在妻子面上,聽到公主來,也一眼沒看她,含笑正在道:「你今天盡力的賞吧,等我不在家,和你分開幾天,誰陪你賞花?」
十一公主忽然就想伍思德。伍思德走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話,不過是夫妻睡床上,伍思德半開玩笑,不過他粗嗓子,開玩笑也像說實話:「等我有了,你一個人想身子不便就身子不便,多美氣。」
十一公主難過半夜,以為他又尋空諷刺自己。
她不會喜歡蕭護,只是對他過人的風姿,和對慧娘親昵不避人的態度憂傷一下。指望伍思德說出來這種斯文話,比登天都難。
公主在亭子下面行了一禮:「見過大帥夫人。」大帥又喝酒去了,慧娘笑盈盈請她上來:「大帥難得有空兒賞月亮,可巧你就來了,快來吃一杯。」
十一公主拘得難受,垂頭道:「謝夫人。我來,是有事情要說。」慧娘不放在心上的笑:「你上來坐着說也不遲。」
水蘭送上椅子,十一公主拘謹地坐下,屁股只貼三分之一椅子,見碗箸在面前,又辭道:「我並不餓。」
小螺兒快手快腳的給她一碗茶。
十一公主微微顰眉,慧娘問:「怎麼了?」十一公主靜默般的一笑:「我想到以前先帝在時,也沒有這樣樂過。」
「只看以後吧。」慧娘笑盈盈。
十一公主仿佛和過去告別一般,略提起嗓音:「是。」因蕭護就座,就不抬頭,對着手中茶碗說話:「十六妹,和姑母走在一起。」
蕭護犀利的掃了她一眼,十一公主瑟縮,慧娘微笑:「你怎麼知道?」
「下午她就有異樣,面紅唇妍的,不像個姑娘家。」十一公主含羞地細聲道:「晚上我問她下午去了哪裏,她不說,說累了要先睡,睡釵是個西番蓮鑲珠子的,是姑母以前戴過。」
慧娘眼波流轉:「長公主賞她也有可能。」
「不!」十一公主決然地道:「她對我們並不關心,不是以前她不好,她以前眼裏只有九姐,我和十五妹,十六妹從不入她的眼。再說,還有壽昌在,姑母雖然不喜歡,看在先帝份上,說不得做個樣子出來。」
慧娘轉臉來討蕭護的話,蕭護冷淡地道:「以後多上心!」
「是!」十一公主不敢再坐,起身來放下茶碗答應。蕭護第二句話是:「看你用心,我多交待你一句,伍思德喜歡,你就好。他不喜歡,你自己想去。」
十一公主幾乎兩股戰戰,顫抖着嗓子再答應下來。慧娘看她可憐,想一個公主如今落勢不過如此,輕輕喊水蘭:「送公主回去,如今舅爺不在,在家裏住着,你想着多照應她。」幸好有水蘭,把十一公主一扯,十一公主扶着她才能往外走。
慧娘給蕭護倒酒,隨便說了一句:「她見到夫君從來害怕,」蕭護又取笑她:「和以前的十三比,還是十三膽子大,敢頂嘴。」
「以前,」慧娘噘高嘴重複。
蕭護扯她到懷裏,拿酒灌她,在她耳邊低低的說着話,慧娘就嬌羞上來……夫妻兩個人攜手在漫漫月色下回房。
老侯夫人到蕭家的消息第二天傳遍全城,不少女眷們心碎一地。沒有想到在她們和蕭夫人冷冷相對時,老孫氏竟然干出這種前後不一的讓人不理解的事。平江侯府忽然就門庭若市,來了不少質問的女眷。
面對女眷們的質問,小孫氏還想勉強招架幾句。在聽到有一位夫人尖銳地道:「拿我們當傻子!您卻去買好那新貴,把我們置於何地?」小孫氏垂下頭,也不無幽怨地悄悄看老孫氏一眼。
老孫氏是她一生常有的強硬,面無表情,眸子往地下垂,雙手放在拐杖上,一動也不動。
有一個人毫不留情,餘下的人也有幾個不客氣了。
正發問中,見一個人從外面進來。平江侯梁源吉沉穩而進,對老孫氏躬身:「母親,正房已收拾好,請母親在正廳上見客人們。」
「啊!」不知道是誰有了一聲尖叫。「砰啪!」又不知是誰摔了一隻茶碗。女眷們張口結舌無法看懂這件事,只能呆坐椅上。
一直想給小兒子謀平江侯位的小孫氏自以為自己看得懂,是忿忿的瞪了老孫氏一眼。老姑太太,您幾時承認的這個私生子?
平江府又成為京中熱議的話題,而梁御史走馬上任,一反他以前的閒散侯爺形象。
沒幾天三月中,蕭護只帶隨身幾個人悄然離去。長公主府上,寧江侯府上,張閣老府上,這時候才收到消息。
三個年紀小的小廝呈上信:「我家大帥說兵貴神速,又怕各位辭行,故而去了。」
長公主下巴快掉下來,結結巴巴:「走了?」
她在房裏不安,原以為蕭護會大張旗鼓離京,顯擺他又為國為民。至少,也得把簡單計劃對自己說一下吧。
她還準備蕭護來辭行,客氣委婉地勸他一勸,讓他約束妻子,畢竟宮中接出嬪妃這事不小,而長公主竟然事後才知道。
而醋性也該收一收。外面誰不知道蕭夫人是個醋罈子。再來,就是和女眷們的關係,也應該有所改善。
話全憋心裏了,那個人走了。
竟然這般不重視自己?
長公主最近的怨恨全勾起來,板起面龐吩咐人:「去兵部。」
寧江侯也同樣詫異,郡王們裝死不回信,裝沒收到人在別處,只有蕭護一家出兵戰張寶成,他就這樣無事人一樣的悄無聲息去了?
怎麼都感覺他是胸有成竹,可是寧江侯知道張寶成是準備充分。最近兵部里夜半進人,當然找不到什麼,什麼都在蕭大帥那裏。
吏部里忽然死個小吏,不明不白的。
工部兵器無端損壞一大批,還沒運到兵部就壞了。
還在許多忽然出現的人,這一切的一切,應該是與討伐張寶成不無關係。
張寶成做了許多的動作?能不大戰一場?
對了,糧草,錢,兵器,後援支持的兵馬……寧江侯匆匆忙忙,也出門往兵部里來。
張閣老收到口頭辭呈只笑笑,不慌不忙讓備轎,也往兵部里來。
兩個老頭子都很厲害,都猜中今天興許要出事情。
寧江侯先到的,張閣老後下轎。張閣老下轎後,見寧江侯縮着頭在兵部門外面,張閣老走過去:「侯爺,你不進去?」
裏面隱約傳來大成長公主傲慢的嗓音:「你們的策略,拿來給我看看。」
寧江侯對於偷聽並不尷尬,反而對張閣老示意,讓他也先不要進去。
兵部里尚書眯着眼,兩個侍郎不說話,角落裏几案上伍林兒騰騰站出,單膝跪下:「回長公主,大帥軍機,不許翻閱。」
對伍家的人,長公主見到眼睛裏就要出火。對着伍林兒的大腦袋就想到伍思德的紅面龐,再想到十一公主那個小賤人,聽說搬到蕭家去住,蕭家對她照顧得真是無微不至!
長公主惱恨地問:「難道大帥是私自發兵?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伍將軍,這可是復國的大事情!」
伍林兒心想你這個老虔婆,你少喳喳幾句會死嗎?只有他一個人應付,伍林兒就硬邦邦頂回去:「長公主這話不對!大帥不是為復國才發的兵?大帥不在,長公主您有說的,等大帥回來!再不然,去告訴那一乾子縮頭郡王,讓他們復國。這是大事!」
張閣老忍不住笑,莽漢對上長公主,蕭護是徹底不把長公主放在眼裏。蕭護手下,如姚興獻,是京中出身,知曉官禮。一乾子先生們,回話也比伍林兒強。
伍林兒心裏還委屈呢,他是軍需官,在籌最後一批的糧草。要不是有事情,伍林兒也早走了。
對面長公主氣得跳起來,口不擇言:「你這是仗着誰的勢,敢這樣和我說話?」伍林兒看自己,跪着說話不好,那站着?
他只是想想。
寧江侯在門外飛快打了一個手勢,張閣老還沒有弄明白,袖子一緊,寧江侯抓住他就往裏面走。
長公主正大怒:「戰時,不可以散漫!糧草兵備,都須上報!」伍林兒也火了,頂撞道:「是不是還要層層審批,再發給我們。」張閣老心中有數,蕭護走以前,把兵部一個尚書兩個侍郎敲打得不輕,這三位如今也是香案件菩薩,只坐着不張嘴。
再來戶部里,蕭護只換了兩個人。一個是戶部尚書,他才坐上去怕他不穩,對付不了下面官員,又換一個守糧庫的將軍!
一旦他需要糧草,不用尚書發話,直接糧庫里發糧。
準備時間太短,蕭護採用縣官不如現管的法子。
大成長公主氣勢洶洶而來,不卡糧草援兵,她卡什麼!她對伍林兒不屑,這等小官職,也敢對自己無禮。
長公主是什麼人,才不會和這樣的人對嘴去,有**份。她揚着臉吩咐:「請六部里尚書全過來議事!」
外面跳進來兩個老頭子。
張閣老是被逼而跳,寧江侯是用力一跳。過了門檻,寧江侯就「噼哩啪啦」大叫大嚷:「前面打仗,你後面弄權!女人,回家去!掐你的花弄你的朵,再不行翻史書,你見過女人懂過幾回軍事!」
長公主餘下的話全噎嗓子眼裏,這個不對盤的老東西又出來了!不等她變臉色,寧江侯再次大叫:「四人內閣,你又是誰!程侯爺不在嗎?又什麼菊娘花娘的鬧去了!國尚不寧,皇親先花天酒地,還有人管沒有管!」
慧娘在家裏,正給蕭護準備行衣,預備下一次托人帶去,見寧江侯府的人慌慌張張跑來:「夫人快去兵部,他們正和舅爺吵架說不肯發糧草,侯爺勸,正吵得不可開交!」慧娘咬銀牙,大帥才走,就敢鬧事!
馬上趕到,見裏面大成長公主口口聲聲哭先帝:「這等桀傲的臣子,先帝你在時沒少受氣,如今輪到我。」
寧江侯鬍子翹起,口沫橫飛,指手劃腳:「母雞不下蛋,只下餿主意!」伍林兒早起來,退回案邊繼續核糧草,同來的幾個人全手掩住嘴竊笑。
張閣老假惺惺的勸,後來看出來寧江侯不用自己勸,長公主也聽不進去,他索性作壁上觀。一回身,見蕭夫人進門,張閣老大吃一驚:「你來作什麼!」這裏正說女人不能問事,快回去!張閣老使眼色。
長公主明明是低頭,以袖掩面目光應該在地下,卻眼珠子放光一下子起來,抓救命草似的奔過來,伸手擰住慧娘衣袖,在手指中緊緊溢出布絲:「蕭夫人來得正好,咱們來合計合計,這給大帥後援的事!」
伍林兒火往腦門上冒,把手中紙張用力一摔!同來的人碰碰他,讓他不要惹事情!夫人在,由夫人處置。
而寧江侯閉嘴!
只有長公主一個人對着慧娘哭:「我好心來幫忙,怕大帥不在,後面給養跟不上,他們都不聽我的,我想,我雖然是個女人,也能掌個眼兒不是?幸好你來了,你來得正好。」長公主淚眼模糊,面有希冀:「咱們商議商議,前面走了多少糧草來者?下一次的糧草給多少合適,京里還留下多少人?是了,大帥疼愛你,你不掛念?你的家信換洗衣服,可要勤着點兒跟上。蕭夫人,來來,快坐下。」
把慧娘按自己身邊,親親熱熱的挽起她的手。
寧江侯悄無聲息坐下,雙手扶膝眼睛對地,剛才的活蹦亂跳,現在是瞬間轉寧。張閣老目光閃爍,他沒有說話,也悄悄坐下儘量沒有動靜。都說蕭夫人厲害,和蕭大帥並肩而戰,總得有幾分能耐吧?
老朽且看着。
慧娘懵懂,帶着沒有明白過來的神氣。而長公主和藹可親,淚水也瞬間沒有,放緩語氣,柔聲可比花嬌嫩:「真怕張寶成明渡陳倉,抽空子來打京城。夫人,你有什麼守城的好法子?」
寧江侯死死對地,張閣老閉上眼睛,心中着實不安,怕蕭夫人上了大成長公主的當,在蕭護走以後,自己弄權!
寧江侯和長公主不是約好來的,卻不約而同的把矛頭放在蕭夫人慧娘身上。
蕭護的計劃,號稱與夫君並肩的蕭夫人總應該知道。
寧江侯不會幫張寶成,卻不保證他不告訴孫珉。長公主不會幫張寶成,卻不保證她不會告訴文昌王,讓這個功勞由文昌王得到。
再來,侯爺和公主各自心中有人,一旦知道蕭護計劃,這是挫敗蕭護的大好機會!蕭護的強,就在於他手中的兵。
道理,是安寧時候說的;安寧,才有法度出來監管。亂的時候,有用不?暴力,卻是亂世中解決爭端的唯一手段。
想把蕭護攆出京的,可大有人在。
張閣老又明哲保身了。蕭夫人要是笨,那是蕭家的事情!
慧娘對着長公主殷切關切親切惜切的眸子,慢吞吞開了口:「大帥應該有安排,」她甜甜的笑着:「以前不也是大帥作主?公主要知道什麼,請給大帥擬信,我正在做衣服,一併送去。」
長公主的心,從萬丈高樓上一下子摔到地獄的地下室的地窖里。
寧江侯,微閉一閉目,嬌慣,也沒有讓這個婦人失去警惕。
張閣老睜開眼睛,有一絲欣喜的神采。
大成長公主不甘心,狠狠的追問:「大帥不在,正要請夫人出來主事,為滿城百姓,為先帝鴻恩,你怎麼能推託呢?」
慧娘心想這兩頂帽子真不賴,為百姓,為先帝的。她忍俊不禁:「為百姓,我夫君才留在京中。為先帝,我夫君才興兵而征。公主,你若沒有事情,我還要回家趕做衣服。」她裊裊起身,盈盈一禮:「戰事如火,衣食最大。恕我,不奉陪了。」
轉過身來,對寧江侯和張閣老欠欠身子,再對伍林兒含笑:「哥哥辛苦。」伍林兒咧開嘴,又帶着生怕別人不知道夫人是自己妹子的嗓門兒:「妹子你慢走!」
餘下的人面面相覷,看着蕭夫人輕盈走出房門。她來得急,穿的是家常的淺綠色繡纏枝花卉的羅衣,衣下是月白色鯉魚戲水求子的湘裙,走過路來娉娉婷婷,好似春花隨風,腰肢輕扭,就凌波微步般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遠去不見,大成長公主才收回愕然目光,對上的,又是寧江侯虎視眈眈的眸子。兩個人又開始了!
他們清楚的知道,蕭護一走,接下來的就是郡王間的爭位,先佔氣勢也好,先佔地盤也好,這是會出現的事。
張家跟在慧娘車旁邊,蕭護不在,張家不放心就處處跟着,也跟到兵部裏面去看到,忍不住在路上就嘲笑:「瘋女人!就沒聽過我家十三少是大帥手裏當小廝出來的,有三個身子也不敢扛軍棍,十三少,你說是不是?」
「我回去就打你!」慧娘才滴水不漏地回過長公主,年青,正小有得色,聽張家一盆涼水潑下來,他是好意提醒,不過十三少怎麼會吃話,慧娘狠狠回張家:「大帥不在,沒有人護你。」張家哈哈:「是大帥不在,沒有人護十三少了吧。」
慧娘隔着車嗆他:「要你管!」
本來心情得意,讓張家給弄得半絲兒得意也不見。慧娘下車,猶對張家惱怒的鼓鼓嘴兒,往內宅里來。
幾個小丫頭在海棠花,見夫人走來笑:「樹高,小心摔着。」丫頭們忙垂手退後,只有青玉一個人回話:「海棠無香,可夫人喜歡插瓶,螺兒姐姐讓我們來取。」慧娘也素喜海棠嬌媚宛轉,無風也自動人,讓她們去別處,自己扶着樹嬌痴痴想蕭護。
夫君在軍營里,可有美人計?
見花卷春色,不長不短,如送如迎,慧娘更想得雙頰微紅,不能自己。
「不想春色皆是恨,」有這樣一句話被風送來。慧娘聽進去了,從情思中走出來,自己笑話自己,春色滿眼,如夫君疼愛,又苦思亂想為什麼?
又詫異,尋找說話的人,見十幾步外花匠彎腰在拾撿落花,春風每過一次,就落下不少鮮花。慧娘不由得走過去,笑問:「你念過書?」
「啊是,小人愛惜落花,隨口念了一句,不想驚動夫人,實在該死!」花匠從來靦腆,遇到人紅着臉低下頭走開。
見自己的話讓夫人聽到,花匠跪下來。
慧娘嫣然:「不要怕,我聽你念得有趣,才問一問你。」花匠還是不敢抬頭,恭敬地道:「春天雖然好,卻是花的斷命時節。春風催開花,又早早送它們離去。小人種花在痴,最喜歡冬天,雪蓋花草,用自己滋養着它們,睡去也比斷命的好。」
這個人愛花痴到恨它開花而落紅的地步,慧娘笑了:「花,就是為開而生。就像人生天地間,自有自己的事情,」在這裏,慧娘悵然,夫君生於武將之家,像是與黃堂征戰分不開。可慧娘心疼他,還沒有安定下來多久,又去軍中。
他自己去,又不帶上十三,還告訴十三,很快就回,你不必擔心,軍中,只怕耗子都是公的。
慧娘輕輕跺腳,又細細的咬自己嘴唇,饒是要走,還打趣人!
「夫人可是想大帥了?」花匠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句。慧娘一怔,見花匠是目光在自己面上,又急急低頭,也許是春風的原因,他一雙眼眸蓄含澤光,竟然有一雙動人的好眼睛。
他不敢對視,也自知魯莽,低聲道:「愛花的人,惜感情。夫人在花下流連,大帥又不在,只能是思念大帥。小人多口,請夫人責罰。」
慧娘一笑:「這種小事……你的花種的很好,帳房裏領十兩銀子去吧。」花匠大喜,在地上叩頭有聲:「多謝夫人,小人這就可以完成心愿。」慧娘隨口問道:「你有什麼心愿?」花匠紅着臉:「小人不敢說。」
「哦?那我更想聽聽。」慧娘對心愿二字最為敏感,她從小到大,心愿就是嫁到蕭家不受欺負,夫君動手,我也動手。
逃難後,唯一心愿就是父母親大仇得報。由這個心愿而衍生出來的心愿,是見到夫君相認,再到鬥敗郡主,國舅最好遠些……
只有在不可能的地步,苦苦堅持過心愿的人,才會對「心愿」二字刻骨銘心。
她撫着春花等着花匠說話。
花匠遲疑不決,像是怕衝撞夫人,慢慢地才說出來:「小人,愛花成癖,惜花憐花和別人不一樣,小人自己也知道。小人痴長這麼大,見到世間女子,也和花一般。早受春風,早受摧殘,因為小人發誓要守護女子如守護花一般。有一個姑娘,是小人自幼心愛的,苦於她父母親愛財,遲遲不能許親。兵亂後,聽說她與父母去了外鄉。小人要去尋找,得先積攢銀子。夫人有賞,小人就多一分去尋找她的希望。」
慧娘聞言,高看他一眼。天底下女人最愛聽的話,就是男人全說,我對女人好。當然是自己丈夫說的最好。別人家丈夫說的,聽着也是正道話不是。
蕭夫人掩袖輕笑:「你好好種花,我多賞銀子,你就可以早早去尋找她。」這就走開,回房路上見春花果然收拾得好,慧娘心中感慨,可憐這人,竟然有這樣一個心愿。現在兵亂,也許姑娘終生難以找到,他卻還抱着苦苦思念的心。
真讓人同情。
几上,小螺兒已插好花。慧娘撫着瓶中花,頭一回喃喃:「可憐你沒了根,可憐你入房中,可憐你……咦,這花種好不就是給人掐的?」
蕭夫人笑自己:「我痴得也快如他。」
丟下來不提。
……。
蕭大帥悄悄離京,這消息到三天後任夫人才知道。她是見天兒,或隔上一天找藉口去見蕭護。什麼城防圖,想起來自己有個熟人會為大帥所用了,藉口層出不窮。
蕭護不是天天都見她,任夫人就沒能及時知道大帥離京。
知道後,任夫人暴跳如雷,大罵喬夫人:「都是你這個賤人壞事,再不弄來蕭帥兵力佈置,回去你丈夫就沒命!」
喬夫人也正在擔心丈夫,掉淚道:「你快說主意,我照辦就是。」任夫人破口再罵:「不要你了,我自己去。」
她白天把蕭護書房看過,看似裏面人影憧憧,未必就真有人。花一天時間,打聽馬明武,蕭西蕭北姚興獻等人都不在。是夜,任夫人換上黑衣緊紮裹,潛入蕭護書房。
沒費什麼功夫。
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把角門上鑰匙,打開門,直奔書房,又是一把鑰匙,進到房中。房中,果然沒有一個人。
月光靜靜照在蕭護的大書案上。案上,也空空的。
任夫人是個習慣當奸細的人,尋找暗格。找到一個,正尋思着怎麼撬,外面微有響動,又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只在黑暗中,房中有月光的地方,他都不走,只一閃,步子輕輕,就進到裏間。任夫子鼻端聞到微微花香,卻沒有看到這個人,她邪惡的怒了,又是那個賤人!
有花香的,與女人總有關係。
身在險地,任夫人也無端動了春心。她在京中,也算是久曠,要給自己留個身價兒,一直沒找男人。只有那一天在蕭夫人耳房裏遇到那個少女,憑肌膚感覺,她是一個少女。
柔軟香溫,直到人心底。任夫人一直不能忘懷。
她取出懷中迷香想,今天老娘好好收拾你!收拾完了,把你丟這裏不管以為報仇。讓一個女人輕薄,任夫人是只聽說過,還是頭一回。
她知道大宅里的女眷們寂寞,會有這種事情。可她不會寂寞,媚功張寶成很喜愛,當奸細也有一手,張寶成為破蕭護,據說是忍痛讓任夫人前來。
沒想到讓一個小丫頭給佔了便宜,還惹得她動了春心。
好在這迷香不用火摺子點,塞子拔開就行。任夫人躡手躡腳走到裏間簾外,蹲地上,把迷香順着地滑進去一半,另一半還在手中,心中暗樂,今天讓你喝老娘的洗腳水。
才這樣想,帘子內伸出一隻手,只一按,就按在任夫人面上。黑暗中認得也准。他手不小,捏住任夫人面頰,讓她不能喊叫,一隻手就把任夫人拉起簾內。
這手,骨節細潤,略有粗糙。
而任夫人身子撞中他身子,只一接觸,就魂飛魄散。
男人!
這是男人的身子!
大部分婦人身子,是觸覺柔軟的。
再看這個男人個頭,也比上一回的少女高,高過一個頭都不止,高過任夫人。
當奸細遇到奸細的時候,也是對頭一個。
任夫人拼命的掙扎,卻逃不開那男人的一隻手,他必定是功夫過人的。
寂靜月光中,聽男人輕輕:「咦?」幾乎聲不可聞。他手輕打起帘子,貼近他身子的任夫人也能看到,房外多了一個人。
有月光,就能看出來她個子嬌小,而空氣中,彌散開來熟悉的脂粉味兒。任夫人在心裏大罵,賤人,原來你沒有換香粉。
這個賤人,才是勾動自己心思的那一個。
三個奸細在房中,一男,和兩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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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大帥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