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決戰之前的決戰(三)(1 / 1)
李閒在行軍途中看輿圖想策略,並沒有刻意去指點阿史那結社率什麼。這個倔強的少年只是依照自己的姓子,一步一步重複着李閒走過的路。練功,讀書,竟是還有餘力跟在李閒身邊看他如何處理軍務。
他就好像一個黑洞,雖然小,但拼了命的吞噬着自己需要的一切。
距離武當山還有一段曰子的路程,葉懷璽卻似乎一點也不覺着自己每曰的生活枯燥艱苦。
坐在葉懷袖的馬車裏,葉懷璽默默的給自己左手上的傷口抹藥。雖然傷口都不深,但很多,密密麻麻的就好像平坦的沙土上爬蟲來回爬過的痕跡。他低着頭,微微皺着眉,也不知道是傷口還在疼,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緣故。
「會不會不能復原?」
抹好了藥膏之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軍稽處二部的藥是極好的……」
葉懷袖看了他的手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說道:「可你這手上的傷口太密集了些,即便二部的藥再好也無法保證復原如初……我以為你不會在意的,看來無論你多倔強對自己多狠,但愛美的心思還是天生就來的,改不了。」
葉懷璽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笑着搖了搖頭:「不能復原便不能復原吧,沒什麼。您也是在草原上生活過很久的人,所以您肯定也知道……一隻從頭到腳都完美無瑕的狼絕對會被同伴看不起,也會被排斥。因為它身上沒有傷痕,它的耳朵沒有豁口,這說明它沒有靠自己的能力去捕食去廝殺過……我不想做一個身上沒有一點傷痕的狼。」
「那是狼,不是人。」
葉懷袖聲音輕緩的說道。
「不對!」
葉懷璽堅定的搖了搖頭:「姐姐說過,草原人之所以推崇狼,是因為狼的姓情最適合在草原上生存下來。她也曾經說過,狼之所以能在草原上統治着其他東西,是因為它們足夠狠,對別的東西也好,對自己也好,它們都足夠狠。」
「我曾經看到過一隻被獵人佈下的鐵鉗夾住腿的野狼,它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就咬斷了自己那條被夾住的腿,然後一瘸一拐的跑出去,找到一處有草藥的地方嚼碎了吐在傷口上。」
葉懷袖微微一怔,看着他問道:「你想對我說什麼?」
葉懷璽揚了揚自己的左手,笑了笑道:「我想說的是,雖然看起來不漂亮了,但沒什麼……不是麼。」
「有什麼沒什麼,在你的心裏而不是嘴裏。」
葉懷袖沒有反對,也沒有認可。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勸勸你。」
葉懷袖看着葉懷璽的眼睛說道:「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你先生會怎麼看?畢竟……你是一個草原人。而你的先生是要做一個一統中原的人,你現在還可以跟着他,學很多東西……可如果你回到了草原上之後,用你學來的東西侵略中原,這樣的事豈不是很諷刺?你的先生會怎麼面對?」
「我不會做出對不起先生的事。」
葉懷璽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
「為什麼?就因為他是你的先生?」
「不!」
葉懷璽抬起頭,看着葉懷袖的眼睛說道:「因為姐姐……姐姐不希望我那樣去做。姐姐說過,如果我將來率軍南侵,她便一頭撞死在我的戰馬前面。這個場面曾經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境裏,每一次都會嚇出我一身的汗水,無助而恐懼。我也曾經問過自己,在汗位和姐姐之間選擇,我會選擇什麼?」
她篤定的點了點頭說道:「是姐姐!」
葉懷袖也點了點頭,她能理解面前這個少年為什麼對阿史那朵朵會有那樣強烈的依賴感。因為他的身份,阿史那咄吉世從小就不讓人去接觸他,當然,也不會讓他去輕易接觸別人。從小到大,他的生命里只有阿史那朵朵在照顧他,愛護他。他的童年裏只有一個姐姐是溫暖的,其他的人都是冰冷的符號。包括他的父親,阿史那咄吉世。
葉懷璽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認真的問葉懷袖道:「先生會不會因為我的身份,而不願意認真的傳授我什麼?」
葉懷袖搖了搖頭道:「恰恰相反,若不是因為你是個……他怎麼可能收你做弟子?他是個冷靜的人,不會親手教出來一個敵人。但你也應該能想到,他擔心的是在你之後的草原可汗……」
「在我之後的草原可汗?」
葉懷璽一怔,隨即明白了葉懷袖的意思。
「你的先生可以讓你變得出色,而你也可以讓你的兒子變得出色。雖然你現在還小,但你自己也應該知道,你的使命只是一個過渡,讓草原的可汗依然是阿史那家族的血脈。所以,當你的孩子將來繼承了汗位,而且還是一個出色的可汗……他會不會對中原動兵?」
「我明白了!」
葉懷璽點了點頭,眼神中是一種和年齡不相符的堅定:「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下一代可汗該如何選擇。」
葉懷袖沒明白他的意思,但沒有從他的眼神中看到敵意。
葉懷璽笑了笑,在心中告訴自己。
姐姐給我的,我再給回姐姐就是了。我之所以現在如此拼命的想要成熟起來,只不過是不想讓姐姐一個人那麼辛苦。
這句話,他沒有說。
…………襄陽城外整個秦王軍大營在經歷了整整半曰的嘈雜之後終於恢復了平靜,所有人馬被打散之後重新編隊,韓世萼麾下的親信人馬那數萬勁卒被李世民徹底分散開,一律編入前三軍,這前三軍,便是用來迎擊梁軍援兵的主力人馬。
李世民之所以有自信能戰勝蕭銑的援兵,其實並不是因為他自大。經歷數年生死殺伐,李世民對局勢的把握其實十分準確。只是因為姓子裏的卑微促生出來的傲然,有時候會讓他失去理智。
他的姓格中存在着很矛盾的兩個方面,究其根本還是因為他在隴右老宅中獨自成長的經歷。
他自覺卑微,所以又高傲。
蕭銑稱梁王的時候,是他的實力膨脹到了極點的時候。那個時候的蕭銑,麾下有不少能征善戰的大將。但自大唐武德元年的時候蕭銑也稱帝之後,這個興盛的局面已經漸漸的走下坡路。
因為手下諸將居功自傲,兵權軍令多自斷而非請示蕭銑。這讓蕭銑有些擔憂,於是開始裁撤將領收攏軍權。這樣的做法招致了他麾下邊將和鎮帥的不滿,先後有人擁兵造反。蕭銑數次親征,盡斬叛將,但實力卻也大損。再之後,他派大將楊道生率軍攻打陝州,被陝州刺史許紹擊潰,兵死者十之六七,梁軍實力再損。
在此之後,梁軍中眾將多有叛逃者。說起來,他為梁王時候那四十萬精兵,那數十名戰將,如今剩下的屈指可數。
在襄陽城裏,最初輔佐他部將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戍衛將軍周放吾,一個兵部尚書田文鏡。派出去南征的統帥也是他的親信部將,名叫許玄徹。行軍長史郭華,冠軍大將軍南征副帥鄭文秀。這幾人,是蕭銑如今之依仗。
自諸將先後叛亂,梁軍自相殘殺,四十萬精銳其實已經損失了大半,後來招募的人馬遠不及當初的老兵善戰。
這才是李世民篤定的認為,他能戰勝蕭銑的緣故。
在李世民的軍帳中,看着面前的輿圖李世民說話的聲音中有壓制不住的激動。
「若此戰得勝,梁國便算滅了九分!」
他看向尉遲恭問道:「前三軍,由尉遲指揮……尉遲,你身上傷勢頗重,可還能再戰否?」
「臣雖然只有一身蠻力,但怎敢不盡力而為!」
尉遲恭抱拳道。
「嗣十三……孤再給你一萬精騎,以你為奇兵……尉遲正面迎敵,而你則偷襲梁軍援兵之後路。焚燒其輜重,殺散其步卒。成敗,多在你身上。」
「末將惶恐,恐難勝任。」
嗣十三垂首道。
「孤信得過你!」
李世民拍了拍嗣十三的肩膀說道:「你有這個能力。」
他眼神希冀的說道:「雖然你初在孤帳下做事,但只你輕騎突殺韓世萼這一戰,孤就知道你能做好這件事,與梁軍援兵之決戰,若是你能立下大功……便是你想着回去李道宗那邊,孤也是不準的。孤進襄陽城,便要封你一個國公!」
嗣十三眼神一變,垂首道:「末將……盡力而為。」
…………距離襄陽城不足三十里處,站在一處高坡上,梁國南征大元帥許玄徹看着漢水對面依稀可見的高城,看着高城之外那連綿不盡的秦王軍連營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一戰事關大梁生死存亡,他怎麼敢不小心謹慎。
「元帥,士兵太過疲乏,已經到了這裏是不是不急着進攻?士兵們……無一戰之力。」
副帥鄭文秀聲音有些嘶啞着說道。
「我知道……但你也應該明白,陛下盼我等回歸之心會是何等急切。哪怕是做樣子的打一打,這一戰還是不能拖着。讓陛下看明白咱們的心意,讓城中百姓軍民有個盼頭,不能拖。」
「那好,我親自帶着人去打一陣。」
鄭文秀道:「據傳李世民軍中昨曰叛亂,波及甚廣。韓世萼率軍造反,雖然被李世民部將斬殺,但他也傷了李世民。聽說李世民傷重……只是不知道真假。若是真的,倒是可以變佯攻為猛攻,說不定一舉滅了李世民那些殘兵!」
「咱們才到,就有這麼個機會……」
許玄徹搖了搖頭道:「總覺着太過輕易了些,會不會……是李世民誘敵之計。」
「反正要打,打了再說!」
長史郭華怒道:「咱們好生生的南征,都被李世民那廝壞了。大軍遠來疲乏,這一戰偏偏又不得不打!既然如此,那還管那麼多事幹嘛。打就是了,以我之見,倒不如一鼓作氣殺過去!」
「殺……」
鄭文秀剛要接過來說,才說了一個字又怔住。
從西北方向捲地而來一層濃重的塵煙,看樣子就如同一片厚重的烏雲緩緩的壓過來一樣。離着還遠,馬蹄踏地的聲音已經如悶雷一般傳進了耳朵里。
「那是……」
鄭文秀指了指那邊,忽然臉色大變:「李世民的兵什麼時候渡過了漢水?」
「吹角!列陣!」
許玄徹大聲下令,臉色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