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喜大普奔(1 / 1)
許是方才老夫人扯得太用力了,念珠串兒落地的時候,那線竟然斷了,十八顆念珠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敲擊在青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祠堂里很安靜,叮叮咚咚的脆響仿佛被放大了數倍,重重地衝擊着所有人的耳膜。還有那緊張的,竟忍不住在心底數着珠子落地的聲響:一顆、兩顆……
直到最後一顆珠子落地,彈跳,歸於平靜,老夫人才開口道:「是烏頭之毒?老大夫可確診清楚了?」
胡老大夫雖然不是太醫,但在內城裏開醫館,經常來往於權貴之家,對於這些高門裏的污糟事兒,他很清楚。
今兒被那個婆子連拖帶拉的拽進國公府的時候,他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進了祠堂,瞧了眾人虎視眈眈的模樣,愈發心驚膽戰。
虧得他人老成精,跟權貴們打交道的經驗也多,這才沒有亂了陣腳,好容易穩下心神,仔細的把了脈,又反覆驗看了陸國公爺的氣色,斟酌了好久才做出了判斷。
當然,除了這些,陸延德鼻息間那濃郁的酒氣,也給了胡老大夫提示——今兒是除夕,依着風俗祭祖的時候須得飲屠蘇酒。而這屠蘇酒是預防疫病的藥酒,其中一味藥便是烏頭。
烏頭有毒,知道藥理的人都清楚,可毒藥若是用好了,也能治病救人。烏頭便是如此。
只是炮製的時候分外小心些就是了,從所用的計量、炮製的方法以及配伍的藥材,都有明確的要求。
按理說,似陸家這樣的門第,主人們飲用的屠蘇酒必是千小心萬謹慎調配出來的。然而事有『萬一』,一旦牽扯到內宅的**。就是把烏頭直接換成砒霜也是有可能的呀。
再結合陸國公爺的病症表現,胡老大夫才敢確定:「好叫老夫人知道,國公爺確實是中了烏頭之毒。不過分量不是很大,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說着。胡老大夫的謹慎性子發作,又補了一句:「但,因着沒有及時催吐,國公爺有、有可能會落下病根兒。」比如手麻腳麻、身子不靈活之類的。
梅氏顧不得太多,連忙催促,「胡老大夫,還請您趕緊給國公爺開些解毒的湯藥。」
胡老大夫不敢耽擱,點頭道:「夫人放心。小老兒這就寫方子,還請府上趕緊準備一應藥材,拖延的時間越久,國公爺的病情也將越嚴重啊。」
其實,胡老大夫心裏卻說:這位老爺子中的毒並不嚴重,約莫是他上了年紀,又有些風寒,過年疲累,再加上許是有什麼喜事,致使他的血氣豐沛得厲害。早上還有可能吃了大補的藥膳……幾下里湊在一起,又有烏頭做引子,這才吐血、昏厥。
陸國公爺的症狀看着兇險。但病情還可控制,只需服用一些解毒的藥物,再清一下腸道,好生調養些日子便能慢慢康復。
他之所以把病情說得嚴重些,一來是習慣使然,做大夫的不能把話說得太滿,倘或有個意外,病人家屬只會怪大夫沒有盡力;二來也是想表現一下,國公爺都中毒、嘔血了。他老胡還能把人救活,顯見他的醫術了得。國公府還不得好好酬謝一番?!
暗暗打着自己的小算盤,胡老大夫臉上卻一臉認真。
梅氏聽了。長長吐了口氣,能救活就好,至於什麼『後遺症』卻不在她的考慮之中。若是按照她的意思,陸延德若是真能落個大病根兒還好呢,省得他有精力在府里作亂。
迭聲命人準備紙筆,梅氏又喚來秦媽媽,讓她親自跟着人去取藥、煎藥——老夫人都直接下毒了,這是要魚死網破的節奏哇,如今她一計不成,極有可能會趁機在湯藥里做手腳。
梅氏做了老夫人幾十年的兒媳婦,對她的陰狠毒辣深有體會,所以,梅氏必須防着。
老夫人陰沉着一張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冷眼瞧着梅氏忙裏忙外。
陸元和小齊氏到底年輕,不如老夫人沉得住氣,夫妻兩個偷偷交換了個眼色。
陸元彎腰在老夫人耳邊悄悄說道:「祖母,要不我、我也去看看——」趁機在藥里下點兒什麼?
老夫人抬起右手,打斷他的話,「你給我老實呆着!」
事情發展到眼前這一步,老夫人很清楚,這一遭她又輸了:屠蘇酒的烏頭分量不夠,原該出現在祠堂的孫氏卻沒來,梅氏的人出門就請到了大夫……整個計劃就沒有一樣順利的,如果說這一切背後沒有人安排,打死老夫人都不信。
定是有人提前察覺到了她的計劃,還來了個將計就計。只不知那人是誰,是梅氏?還是——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想知道,那人到底有什麼企圖,如果是真心想救陸延德,為何不事前阻止,直接把酒換成正常的屠蘇酒?
難道是那人擔心沒有證據,故意製造出陸延德中毒垂危的假象,好以此查出誰是背後下毒之人,繼而她和陸元一網打盡?
也不對呀,老夫人自認這件事做得很是周密,不管是下毒的人,還是倒酒、送酒的人都不是她的人,而是梅氏和孫氏的人。
老夫人為了成功將下毒的罪名推到孫氏頭上,還特意命邱姨娘在孫氏的松香園埋了些好東西呢。
可以說,不管陸延德有沒有被毒死,事後追查起來,都不會查到老夫人的頭上。
但陸元若是偷偷跑去在湯藥里下藥,那就是明晃晃的將把柄送到人家手裏啊。老夫人精明了一輩子,豈會犯下這種過錯。
輸了就是輸了,老夫人現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到底是誰在背後動了手腳,那人又想做什麼?!
兩刻鐘後,秦媽媽便端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放着一盞熱氣騰騰的湯藥。
梅氏親自端起藥碗。拿起白瓷湯匙,輕輕的攪動着,而後一勺一勺的灌進陸延德的嘴裏。
吃了藥。陸延德的氣息平穩了些,梅氏命那幾個壯碩的婆子。直接抬了供桌,將供桌上的陸延德小心翼翼的抬出了祠堂,送回寧禧堂的正房。
老夫人穩定了心神,裝模作樣的念了句佛:「幸而佛祖保佑、祖宗庇護,大郎才撿回一條性命,但下毒之人卻不能就此繞過。來人——」
老夫人一指方才撞柱自盡的小丫鬟:「給我好好查查這個賤婢,看看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許是太氣憤了,老夫人的氣息有些紊亂。撫着胸口平復了下,才又道:「還有,她臨死前提到了孫氏,不管是真情還是誣陷,孫氏都有嫌疑,你們幾個去松香園,把院子給我看好了,仔細給我搜一搜,孫氏到底冤不冤枉,一切自有公斷!」
老夫人的心腹婆子們都站了出來。齊聲應了一聲:「是!」
言畢,留下兩個婆子將那丫鬟的屍身拖出去,其他人則氣勢洶洶的出了祠堂。
老夫人眯着眼睛環視眾人。她觀察的很仔細,不放過每個人的任何一絲表情異樣——背後動手那人就在人群中,到底是哪一個呢?!
不管旁人是個什麼表情,謝向晚的神情有些複雜:驚愕、失望以及隱隱的擔心。
這很符合她的身份,試想下,她一個剛剛嫁入高門的新婦,原本懷着敬畏的心情來參加首次除夕祭祖,卻目睹了如此令人瞠目的一幕。如果謝向晚沒有任何反應,那才是真正的奇怪呢。
而且謝向晚只是表情複雜。她的雙眼依然澄澈如水,半空中遭遇老夫人那探詢的目光時。她先是一怔,旋即坦然的與老夫人對視。
老夫人皺了皺眉。不是謝氏。難道真是梅氏?!
祠堂里發生了這樣的事,祭祖儀式自不能進行下去,大家也沒這個心思了。
眼下,眾人只關注兩件事:第一,陸延德到底能不能正常醒過來;第二,老夫人會把孫氏怎樣!
這兩件事都不必在祠堂里進行,老夫人也不喜歡祠堂這凝重肅穆的氣氛。在陸元的攙扶下,她站起來,對眾人說道:「這裏是陸氏祠堂,何等的尊貴與莊重,那些腌臢事還是不要驚擾先人為好!」
說罷,她率先走出了祠堂。
陸延宏和陸延修緊跟其後,方才他們已經表了態、站到了老夫人的身後,就目前而言,他們和老夫人算是臨時的盟友,所以,還是跟着老夫人一起行動為妙。
屈氏、錢氏等一乾女眷也趕忙跟上,謝向晚和陸離相視一眼,腳下停頓了下,待眾人過去後,他們才慢悠悠的綴在了後頭。
「阿晚,一切都如你計劃的那般,很是順利啊,」
陸離低聲說着,表情卻有些無奈,「只是,陸家又要丟一回臉了!」堂堂國公爺祭祖時被人下毒,下毒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生母,而他的生母原本是想毒害嫡母……嘖嘖嘖,這段子簡直比戲台上演得還要熱鬧咧!
定國公府都成勛貴圈裏的笑柄了,陸離再怎麼痛恨陸家,他也是姓陸,且他非常尊敬老國公爺,而祖父最在乎的便是定國公府的名聲與榮耀。
如今……陸離無力的搖搖頭,滿心都是苦澀。
謝向晚勾了勾唇角,道:「丟臉總比丟爵位、丟性命來得好。」
陸延德不死,他就和孫氏可勁兒的折騰,陸家早晚能鬧出事兒來。
陸延德死了,陸元襲爵,老夫人便會興風作浪,陸家也遲早會惹上禍事。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陸延德半死不活,既沒有經歷折騰,又不會給陸元上位的機會,如此陸家方能有十幾二十年的安穩。
而十幾二十年,足夠陸離成長為參天大樹,國公府的禍事也不會連累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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