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一夢三年(1 / 1)
萬氏老祖宗去了,身為承重孫的謝嘉樹,自然要守三年斬衰。
對謝向榮來說,丁憂卻是在兩可之間的擦邊球。按照大周的禮制,老祖宗是他的曾祖母,上頭還有父親頂着,他只需服五個月的齊衰即可,也不必丁憂,更不必一丁就是三年。
但謝向榮在奏摺中寫得非常明白,他說,老祖宗於謝家不只是一個長輩,更多的還是承上啟下、力挽狂瀾的恩人和功臣。
在奏摺中,謝向榮將能想到的所有讚美詞彙統統加諸在了老祖宗身上,只把她誇成了個於謝家危難之中(謝萬金比較能作,怎麼找死怎麼來。再加上那時的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轉運使與逆王勾結,大肆壓榨兩淮鹽商,謝家首當其衝,折損了大半的生意)勇挑大任的絕世大好人。
撫養、教導謝家唯一的男丁(也就是謝嘉樹啦),待男丁長大後,又功成身退的將家業全都交給了他,不貪權、不斂財……反正吧,基本上和寫悼詞一樣,文章和本人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
謝向榮還說,他丁憂為曾祖母守孝,不單單是為了孝道,也是為了大義,為了報答萬氏老祖宗對謝家的功勞。
謝向榮那摺子遞上去的時機也好,聖人病重,皇太孫監國,為了能平穩交接政權,聖人祖孫兩個都希望朝臣們堅持「嫡長繼承制」,從上到下都能尊崇大周禮法。
而皇太孫呢,也無時無刻不忘宣傳「尊重長輩」、「尊崇禮法」的思想。恰在這時看了謝向榮的奏摺,見謝向榮這個新科進士,為了孝義,甘願放棄大好前程,實在是個好孩子呀,堪稱孝子賢孫的楷模呢。
再加上幾個月前,聖人萬壽節的時候,謝向榮進獻了近千卷的書籍。其中還包括近百本價值連城的古籍,在聖人祖孫面前刷爆了存在感,也讓皇太孫記住了揚州謝向榮這個名字。
看完謝向榮的奏摺,皇太孫連道三個好。而後大筆一揮便准了。
當然,皇太孫答應得這般乾脆,也是因着謝向榮不過是個翰林院的小嘍囉,無關朝政大局。丁憂就丁憂去吧,人家都不在乎仕途,他又何苦為難?!
於是,謝向榮這個新上任的翰林院編纂,工作還沒滿兩個月,便丁憂回家去了。
不過,他的事兒一傳出來。着實收穫了不少讚譽。
翰林院原就是個清貴已極的地方,裏面的讀書人更是崇尚風骨、氣節和禮儀。
而謝向榮入選庶吉士、進入翰林院的時候,裏面的不少官員知道他的底細,深覺一個鹽商之子卻跑到翰林院當官,實在是有辱翰林院的清貴之名。
雖然沒有人明着找謝向榮的麻煩。但言語間多有嘲諷。同僚們一起用個飯,菜色稍微有那麼一絲不合口,大家也能牽扯到「鹽」上去。
若不是謝向榮因為藏書樓一事在江南仕林頗有美名,若不是顧忌他有個名士做老師,謝向榮在翰林院的日子更加艱難。
可這封丁憂的奏摺一遞上去,眾人頓時對謝向榮刮目相看,紛紛贊他孝義有加。頗有古君子之風。
估計自這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拿「鹽商之子」說事兒,一提到謝向榮,第一個反應便是「孝孫」、「古君子」。
想那謝向榮,年少便考中進士(才十六歲呀十六歲),又有個海內名士做老師。身後還有個家財萬貫的謝家拼命砸錢幫他刷好感度,仕途絕對一片光明,差的只是時間。
有人曾經幫謝向榮算過,這小子只需在翰林院熬上三五年混夠了資歷,順便再在皇帝(or皇太孫)面前刷刷存在感。而後尋一外任,拼命攢政績。
有謝家銀子鋪路,有王承和周家幫他網絡人脈,前前後後用不了十年,謝向榮便能從地方重新殺回京城。
到那時,進六部,入內閣,簡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有人甚至推測,謝向榮這小子,只要腦子不犯抽,一直保持考進士時的聰明,沒準兒會成為大周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咧。
可面對大好局勢,謝向榮居然為了個曾祖母而丁憂,白白放棄了三年的時間,這、這……所有聽聞此事的人,嘴上贊着謝向榮孝順重情,心裏卻都在暗罵他傻,自己將順暢的仕途掐死在了萌芽之中。
三年?
不長也不短,三年之後,誰還認得你謝向榮謝自清呀?
到時候,你能不能起復,能不能重新入翰林,都是極大的難題呢。
但,不管大家怎麼看待此事,謝向榮還是穿着齊衰細麻喪服,與父親一起為老祖宗辦了極風光的喪禮,而後攜家帶口的回益州老家守孝。
「父親,外頭的事都處理妥當了,咱們什麼時候上路。」
老祖宗的喪禮辦得很盛大,銀子砸進去無數,其規模在揚州絕對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直接後果便是把謝家上下折騰得不輕。
尤其是謝嘉樹父子三個。
謝向榮已經哭啞了嗓子,整個人也消瘦了一圈,細麻喪服套在身上都有些晃蕩。
謝向榮憔悴不堪,謝嘉樹也好不到哪裏,他揉了揉酸脹的眉心,道:「家裏的事兒都交給周氏了,她可都料理乾淨了?」
謝向晚病了,袁氏又懷了身孕,謝家內宅的事兒只能全都交給周氏和謝向意打理。偏謝向意年紀小,又惦記母親,根本幫不上多少忙,所以最後還都是落在了周氏頭上。
提到妻子,謝向榮眼中閃過一抹心疼,嘶啞的說道:「嗯,都料理妥當了。只是不知道大伯母那邊要不要跟咱們一起上路。」
按照程老太醫的診斷,袁氏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而懷孕頭三個月是最危險的時候,根本經不起千里迢迢的奔波勞累。
為了謝家子嗣,謝向榮才會有此擔心。
謝嘉樹眸光閃爍,表情有些怪異,「放心吧,她定會跟咱們一起走的。」
袁氏懷孕,謝嘉樹經歷了最初的震驚後。也漸漸平靜下來。他經過一番思索,得出結論:袁氏早不懷孕晚不懷孕,偏偏在他想把家前往京城、繼而對她下手的時候懷孕,其中若沒有什麼關聯。打死謝嘉樹都不信。
謝嘉樹事後也命人去調查了,回春堂確實有個雲遊來揚州的坐堂大夫,可那人是兩個月前剛到揚州的。
而監視袁氏的人回稟,從去年八月到今年二月,袁氏就出了一次門,也就是一個多月前的那次,什麼調理了幾個月,分明就是袁氏在說謊。
袁氏故意這麼說,無非就是掩蓋某種事實。
謝嘉樹不通藥理,可他也明白。似女子不孕這種重病,想要調理徹底,沒個一兩年是不成的。
就算那位遊方大夫是個神醫,手中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仙方,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治癒袁氏。
所以袁氏才會故意多說了幾個月。
發現了這一點。謝嘉樹的思路也愈發清晰起來。估計是盛陽察覺了什麼,又因着他要調離揚州,便給袁氏下了什麼死命令。比如,全須全尾的留在謝家。
否則,也不可能出現盛夫人前腳剛走、袁氏後腳就「有孕」的事情了。
妙善曾經說過,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或許袁氏得了什麼奇方。可以借用藥物混亂脈象,在無孕的情況下也能診出滑脈。
不管袁氏到底有沒有懷孕,謝嘉樹確定,袁氏一定會緊跟自己的腳步。袁氏估計自己也知道,如果她此刻留在了揚州,那麼此次以後。極有可能回不了謝家了。
謝向榮不解父親為何會這麼說,但他一向信任父親,兼之大伯母與東苑的恩怨,他不好多言。
想了想,謝向榮又道:「對了。先生說了,待姑母生產完畢,做完月子後,也會返回益州。姑母說了,她很想念無名山的道觀,想再回去住些日子。」
謝嘉樹點點頭,「嗯,你姑母在益州有些產業,對她而言,也算是半個老家,再者說,咱們兩家素來親厚,我們回益州了,他們應該也會回去。」
王承放心不下謝向榮這個學生,而謝穆青也憂心謝向晚的怪病,他們會跟着回去,早在謝嘉樹的預料之中。
除了感情因素外,還有太康那邊的原因。
當初謝穆青來揚州,為得就是擺脫太康族人的糾纏,如果那邊知道謝嘉樹一家回了益州,而謝穆青夫婦留在了揚州,還不定要起什麼么蛾子呢。
謝穆青手裏還有不少產業呢,再加上這些年,謝穆青入股謝向晚的生意,又賺了不少錢。
財帛動人心,王承又與家族變相的決裂,沒了家族的支持,太康那邊還不往死了搜刮這對夫妻啊。
謝嘉樹雖是鹽商,可家大業大,太康那邊應該不敢明目張胆的得罪。
所以,謝穆青一家還需依附謝家過日子。
謝向榮終於露出笑容,「那就好,我學業未成,正想着趁着丁憂的時間,繼續深入學習一番。有先生近身指導,兒子定能有所進益。」
為了避禍,謝向榮不得不選擇丁憂,最初他不是不沮喪。但跟妹妹談過之後,他覺得妹妹說得有理,他現在太年輕了,需要多磨礪磨礪,見識什麼的也需要精進。
謝向榮自己很清楚,他太過單純,哪怕跟着先生出去遊歷了一番,親眼見了民生艱難,但還是不夠深入。有些問題仍需要繼續學習。
官場如戰場,他準備得越充足,未來的仕途才會走得越順。
而這個準備,不單單是學識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謝向晚曾對謝向榮說,想必有了丁憂的這段經歷,他的思想也會經歷一次蛻變。
許是真的想通了,謝向榮真正踏上返鄉的歸程時,心中格外的平靜。
謝嘉樹所料不差,老祖宗的喪事辦完,謝家舉家回益州前,袁氏表示,她也要跟着大部隊一起走。
謝向意還有些擔心,唯恐母親和肚子裏的弟弟在路上出什麼意外,袁氏笑得坦然,「有什麼可擔心的。有你父親和兄長在,我斷不會有事的。你看,妙善病得那樣嚴重,不也一起跟着走了嗎。」
這話略帶諷刺。謝嘉樹權當沒聽到,只淡淡的說了句,「太太還是謹慎為好,腹中胎兒重要呀。」
袁氏卻變得格外伶俐,「老爺這話說的不對,子嗣雖重要,可為老祖宗守孝更重要。大少爺都能為盡孝而主動丁憂,我的兒子自然不怕辛苦。」
謝嘉樹挑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從一個多月前的那次同房後。他發現,一向愚鈍、不會說話的袁氏竟變得聰明起來。
說起話來也是愈發有條理。
如果不是她刻薄依然,以及對謝向意寵愛依舊,他都要懷疑袁氏換了人做呢。
「好吧,既然太太堅持。那為夫也只能同意了。」
謝嘉樹故作無奈的答應了,看到小女兒滿眼擔心的樣子,又補充道:「不過,出門萬事難,從揚州到益州路途遙遠,太太還是萬事小心啊。」
袁氏揚起一邊的黛眉,淺淺笑道:「妾身知道。不過妾身更知道,有老爺在,妾身和腹中的孩子定會平平安安的抵達益州。」
夫妻兩個打着機鋒,謝向意年幼單純,但還是感覺到了不對勁,她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不安的說道:「爹爹,娘親,你們——」是不是在拌嘴呀。
總感覺周遭的氣氛很不對呢。
謝嘉樹和袁氏有志一同的掛起了笑容,異口同聲的說道:「蓁蓁放心。我們沒事兒。」
說完了,又發現不對勁,而後用力一扭頭,夫妻兩個同時看向另一邊。
謝向意:「……」這也叫沒事兒?
不過,謝向意卻有些好笑,因為她忽然發現,爹娘兩個賭氣的樣子很有趣。而且,謝向意還有種感覺,爹娘兩人之間好像發生了些什麼,雖然她一時不知道到底是何事,但直覺告訴她,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
三月二十八日,宜出行。
清晨一大早,康山街謝家的大門便打開了,門前的停着一輛又一輛的馬車,穿着青衣的小廝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咦,謝家又有什麼事呀?竟這麼大的陣仗?」
路人甲好奇的探了探脖子,用眼睛數了數街上的馬車,喝,足足有二十多輛咧,而且都是那種裝貨物的大車廂貨車。
「這你都不知道?謝家的萬氏老祖宗去了,謝家要舉家回鄉守孝咧。」路人乙用下巴點了點謝家大門上掛着的兩個白燈籠。
路人甲疑惑,「不對呀,謝家不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嘛,祖墳就在城郊,他們回得又是哪門子的『鄉』啊!」那位萬氏老祖宗不是也葬在城郊的謝氏祖墳里嘛。
路人乙輕嗤一聲,「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呀。人家謝家祖籍蜀郡益州,幾十年前的那位秉德公就曾經回鄉尋過根,結果根沒尋到,卻找到了掙錢的法子,從一個碼頭苦力一躍成為了富可敵國的大鹽商。」
路人丙聽得熱鬧,也湊過來插了一嘴,「可不是,幾年前謝家又大張旗鼓的去了益州尋根,沒想到還真找到了,原來他們祖上是太康謝氏的子孫,因戰亂而與家人失散,輾轉在益州落了腳,後來啊……」
幾個路人湊在一起聊得熱鬧,一邊說着謝家的八卦,一邊指指點點的看着謝家奴僕們將一箱箱的東西搬到馬車裏。
「嘿,快瞧瞧,謝家就是講究啊,出門還帶那麼多新鮮的食材。」
路人甲伸手指了指幾個小廝抬着的竹筐,那竹筐里放着許多新鮮瓜菜,看那水靈靈的模樣,應該是早上剛採摘的。
「這算什麼呀,謝家老爺每次出去巡視生意,專門有快馬不遠千里的追着馬車送瓜果,」路人乙不愧是資深八卦黨,知道的還真多。
路人乙也跟着咋舌,「嘖嘖,謝家不愧是江南第一鹽商啊,這富貴、這講究,就是個親王也比不上啊!」
「渾說什麼,我們謝家可是本本分分的商人,哪敢跟貴人相提並論,」
一個小管事模樣的人聽到他們的議論,忙過來呵斥,嘴裏還解釋:「之所以帶上這些也是無奈,我家大太太和大奶奶都懷了身子。可為了給老祖宗守孝,她們不顧身體,還是跟着一起上路。唉,路途艱難莫測。老爺和大爺做這些準備,也是為了照顧兩個孕婦啊!」
謝家此行是回鄉守孝,而不是外出巡視生意,或是遠遊,弄出這麼大的陣勢,未免惹人非議。
所以,謝向晚吩咐,讓那些小廝、小管事幹活的時候,若是遇到多事嘴快的閒人,不妨趁機解釋一二。好歹也幫家裏正正名聲。
「哦?竟有此事?」幾個閒人齊齊問道。
小管事忙點頭,「自然,我們謝家幾代子嗣單薄,如今大太太和大奶奶同時有孕,原該好好保養。可、可老祖宗的事兒重要,大太太和大奶奶不願耽誤了正事,這才……唉,這也是無奈之舉呀。要知道,自打老祖宗去世後,我們家的幾位主子天天茹素,就是長身體的小少爺也不曾亂了禮制呢。」
「沒錯沒錯。子嗣重要。」大家都是男人,自然知道子嗣綿延的重要性。
「哎呀,早就聽說謝家尊奉古禮,沒想到連守孝也這般規矩。」路人乙跟着感嘆。
「可不是,聽聞謝家大爺,剛選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前途正好呢,可為了守孝,硬生生的請求丁憂,連京城的大儒方明儒老先生都贊他有古君子之風咧。」
說着說着,樓就歪了。幾個八卦公,從謝家的豪富說到了謝家大爺的守禮,最後更是說起了京城秦淮河的艷事。
聽着幾人閒扯,小管事嘴角彎彎,他知道,這幾人都是附近有名的好事閒人,什麼事兒到了他們嘴裏,根本就存不住,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宣揚的幾條街都知道,再過半日,半個揚州城便能知道。
辦成了大小姐交代下來的任務,小管事心情大好,不再聽這幾人閒扯,轉身繼續招呼小廝幹活去了。
西苑正房,周氏的幾個婆子、丫鬟忙得腳不沾地,收拾衣物、整理庫房,將未來三年用到的衣料、器物全都挑揀出來裝入箱籠。
整個院子都忙得熱火朝天,唯二閒着的便是周氏和謝向晚這對姑嫂。
謝向晚依然慘白着一張臉,昨夜她又入了迷夢,跟着那個古怪的小女孩上學,課堂上更是聽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東西。那些東西,絕大多數謝向晚都聽不懂,更不敢相信(太顛覆她的三觀了),可還是阻擋不了它們一股腦的湧入自己的大腦。
謝向晚覺得,她的大腦都要被撐爆了,偏她一時又無法消化那些內容,只能用強大的精神將它們暫時封存在腦海中的一角,準備日後慢慢琢磨。
這還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腦海神識的那團血色光團還在試圖引誘她、迷惑她,趁她意識散亂的時候,吸取她的能量,甚至想一口將她吞噬乾淨。
謝向晚既要被那些晦澀、難懂的知識折磨,還要任由那血色光團凌虐,原本是休息的夜晚,被弄得痛苦不堪。
往往是從天黑到天明,謝向晚都無法得到真正的休息。
長期失眠,外加頭疼,她的身子仿佛霜打的花兒般迅速的凋零,若不是這些年調理得好,她的身體底子棒,再加上她心智堅強,估計早就被擊垮了。
饒是如此,謝向晚的氣色看起來也非常差,仿若纏綿病榻多年的病人,多年養下來的一點兒肉肉,也被病痛折磨掉了,現在的謝向晚,看起來就像一張紙美人,風一吹便能散了。
輕輕按着抽疼的太陽穴,謝向晚柔聲細氣的問着:「大嫂,你身子真的沒事兒?」
周氏是幾天前診出有孕的,那時剛剛辦完老祖宗的喪事,謝家上下都疲累不堪。當家主母周氏更是直接累暈過去,請了程老太醫診脈,才發現,周氏竟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只是謝家一直大事小情不斷,周氏也沒留意,絲毫沒有發覺。
偶爾感到疲累和精神不濟,她也只當是累得,並沒有往懷孕一事上想。
至於兩個月的月信不至,周氏也沒放在心上,她有些宮寒,一直有月信不調的毛病。
嫁入謝家後,一直細心調理,奈何她要主持中饋。事務繁雜,月信還是有些紊亂。
周氏難掩心疼的看着謝向晚,「我很好,腹中的胎兒也很好。而且程老也答應跟咱們一起上路,有他在,我和孩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倒是你,妙善,你的氣色越來越不好了,要不,你別跟着回益州了,先留下來好好調理一番?待病情穩定了,再來尋我們也不遲啊!」
見到向來紅潤健康的小胖臉上瘦的只剩下骨頭和一張皮,周氏就難過不已。她很擔心。謝向晚的身體根本就撐不過路上的辛勞。
謝向晚淺淺一笑,依然明亮、好看的桃花眼彎彎的,「大嫂放心,我的身子也很好。」
「……」周氏無語,臉比紙還蒼白。身子比竹竿兒還細,說話更是有氣無力的,這、這也叫好。
周氏鼻頭微酸,她喜歡過去那個珠圓玉潤、貴氣逼人的謝向晚,而不是現在這個病病殃殃的病西施。
看到周氏紅了眼圈,謝向晚心頭一暖,低聲道:「大嫂。我真的沒事兒。我氣色看起來不好,主要是昨天又做噩夢了。呵呵,一晚上沒睡好,氣色自然很差。其實我已經好幾天都沒做夢了,你回想下,我昨天的氣色是不是很不錯?」
周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自從懷了孕,她也變得愛哭起來。
抽搭了下鼻子,她想了想,道:「唔。這倒也是,我記得你上次做夢是在九天前,第二天的氣色也很不好。」
正如謝向晚所說,謝向晚頭疼的間隔確實延長了,可看到她如此模樣,家人還是不放心啊。
挺着大肚子的謝穆青前來送別的時候,再一次的提出:「妙善,要不你留下來吧,跟我做個伴,待我做完月子,咱們再一起回益州?好不好?」
謝向晚卻不接這個話茬,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包裹,送到謝穆青懷裏:「姑母,這是我整理出來的養生方子,其中有專門針對產後調理的,你看看,若是可用就試一試。另外,這裏面還有調理所需的一些藥材。」
「……妙善~」這孩子,總是體貼、懂事的讓人心疼。
謝穆青眼中閃着淚光,伸手接過那包裹,道:「你、你別只顧着旁人,也關心下自己吧。我、我還要你幫我一起照看孩子呢。」千萬別在路上出事呀。
謝向晚緩緩點頭,「姑母放心,我定會乖乖的在竹林等着姑丈和您,哦,還有小表弟。呵呵,我可是給小表弟準備了許多玩具。到時候咱們一起陪他玩。」
而那些玩具的創意,有不少是從夢裏學到的。
謝向晚不得不承認,每次入迷夢,雖然痛苦了些,卻也不是全無好處呀。
「好了,娘子,妙善是個有成算的孩子,她既然說沒事,那就會沒事。」
王承見不得自己娘子落淚,忙溫言勸着。可總也勸不住,他便扭頭看向謝向晚,「妙善啊,我們也好幾年沒回無名山了,那裏的竹屋定也荒廢了,你去了後,旁的可以不管,那竹屋卻要給我收拾妥當了——」
話還沒說完,謝穆青便止住了淚,兩隻眼睛立起來,輕斥道:「妙善還病着呢,你就指使她做活,你這樣也是做長輩的?!」
王承見娘子終於不哭了,故意乾笑兩聲,「呵呵,我這不是相信妙善的能力嘛。」
雖然病了,可謝向晚的腦子卻依然靈光。王承從寶貝徒弟那兒得知,謝家能下定決心讓謝向榮丁憂、舉家暫回益州,全都是謝向晚的功勞。
「呸!」
謝穆青啐了他一口,而後對謝向晚道:「別聽你姑父渾說,去了蜀郡還是在益州帶着。無名山那邊到底偏遠了些,吃食、醫藥什麼的也不便宜,你還是在城裏靜養為好。記住,什麼都比不上你的身子重要,知道嗎?!」
謝向晚用力點頭,「是,兒遵命!」
一番話逗得謝穆青終於開了臉,與王承一起將謝家一行人送到了城門口。
城門外的官道上,王承夫婦被再三勸着駐了足,兩人默默的目送馬車隊緩緩駛入官道,慢慢化作一個個黑點兒,直至消失不見。
……
謝家大小主人共七口,有兩個孕婦,為了方便照顧,臨出發前。謝嘉樹又仿着自己那輛專車造了兩輛。
這樣一家人便分三輛馬車,打頭的是謝向榮夫婦,中間是謝向晚和謝向安兄妹,而謝嘉樹、袁氏和謝向意則坐在最後一輛馬車上。
當然。這個最後也不是真正的最後,三輛馬車前後都跟着不少人,前頭是家丁和從鏢局雇來的鏢師開道,後面則是一輛輛裝滿行李箱籠以及各色食材的貨車。
隨行的僕從則被分別安置在那些貨車上。
此次謝家舉家回益州,名義上是守孝,實則是避禍。為了保險起見,謝嘉樹幾乎將能拿得動的家底兒全都拿上了。當然家裏的現銀他也帶了幾車廂,更多的則分成了幾份兒,悄悄的埋在了京郊的幾處莊子裏。
那些莊子有幾間房是特別定製的,當初就是為了藏銀子。每間房外面看起來普通,地下則被打通了,四周皆是厚重的青石壘就,最裏面用巴掌厚的鐵板鑄成,而門鎖也是一個精巧的機關。除了當家人,誰也打不開。
所以,就是有人猜到謝家莊園裏埋了銀子,也輕易挖不到,就算找到了確切的埋銀房間,他們也打不開一道又一道的機關。
據說這銀庫還是當年秉德公設計的,安全得很。
謝嘉樹曾經偷偷做過實驗。不用祖傳的法子,確實打不開,哪怕是用炸藥,也只能炸開最外面的那層青石壁,至於最裏層的鐵板屋,也只是留下一道道黑火痕跡。卻不受什麼重大的損傷。
那樣的銀庫一共有三十來處,揚州十處,京城、燕州、益州以及其它地方還有二十處,每一處至少藏銀一百萬兩。
另外還有銀票若干。
由此可見,謝家的富貴到底到了怎樣的程度。
袁氏眯着眼睛。默默的打量着專注煮水烹茶的謝嘉樹,心說話,此次出行,謝家一共動用了二十六輛馬車,除開她們坐的三輛,以及給管家和鏢師們準備的三輛馬車,其它的二十輛皆是貨車。
而那些貨車裏,有十三輛裝着各色箱籠和食材,剩下的幾輛車廂包裹的嚴嚴實實。
袁氏瞄了幾眼也不曾看清楚,不過她推斷,那裏面裝着的應該是現銀。
袁氏算了算,那樣的大木箱應該一箱能裝一千兩左右的現銀,而一個車廂里大約可以放十七八口大箱子,那麼七輛大馬車裏估計能裝一百萬兩銀子。
一百萬兩銀子,放在普通鹽商身上,絕對是個不小的家底了。
可謝家不同,謝家是江南第一鹽商,且世代都是鹽商,八十多年積攢下來,家裏的現銀沒有兩千萬兩也有一千萬兩,而絕不可能是可憐兮兮的一百萬兩。
謝嘉樹做出舉家遷徙的姿態,還故意將一車車的銀子弄出來,他這是想演戲給誰看?
袁氏唇角勾勒出一抹冷笑,過去她太蠢了,總被人左右,盛陽也好,謝嘉樹也罷,都把她當傻子一樣。
可現在不同了,為了孩子,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再這麼下去。
謝嘉樹不給她交底,不信任她,那她就要一步步的取得謝嘉樹的信任,真正成為他看重的妻子,比當年的大洪氏還要被看重。
只有這樣,她才能謀得謝家的產業,唔,就算不能全拿到手,好歹也要拿到一半。
袁氏在謀劃着什麼,坐在她前面車廂的謝向晚也在考慮着什麼。
「阿姐,你怎麼了?是不是頭又疼了?」
坐在寬敞的車廂里,謝向安看煩了窗外的景致,轉身坐好後,抬眼就看到了蹙着眉頭的姐姐,他忙關切的問道。
謝向晚回過神兒來,笑着搖搖頭,「不是,早上還有些疼,現在已經好多了。對了,阿安,最近沒有收到你陸大哥的信嗎?」
不想讓弟弟擔心,謝向晚索性換了個話題。
果然,一聽到陸離的名字,謝向安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他苦着一張臉,道:「沒有,陸大哥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給我寫信了。上次他說,家裏又開始逼他娶親,太夫人和夫人甚至把人家小姐接到了府里,陸大哥無法,只好又躲到了秦淮河……」
謝向晚見謝向安說得可憐,也跟着感嘆,「唉,陸二少爺真可憐。」竟被嫡親祖母和親生母親逼迫、算計至此,心中的悲哀可想而知啊。
謝向安道:「可不是嗎,唉,陸大哥還說了,如果家裏繼續堅持他娶表小姐,他就再次離家。對了,陸大哥說他想去北地遊歷……」
謝向晚微微蹙眉,心道:北地?北地可不太平啊。
聖人病危,皇太孫即位,幾位成年皇子定然不服,其中最難纏的便是北地的燕王,而陸離此時去北地,很可能有危險呀。
不過,現在她也顧不上旁人了,家裏有袁氏那個危險人物,自己又總頭疼,謝向晚唯一能做的便是儘快調理好身子,至少不要總被夢境迷惑。
她不知道的是,她這場夢做得非常長,直到三年後,她才徹底擺脫……
ps:謝謝隨風飛逝的雲、靖君梓萱親的小粉紅,謝謝依依selina親的打賞,謝謝親們的訂閱和支持,過渡終於完畢,下一章小晚兒就該真正長大議親鳥!
第044章 一夢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