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之人(1 / 1)
一彎淺淺的新月划過精緻的分坐九頭小獸的角樓,給朱紅的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一更梆響,夜色愈濃,連綿着層層宮殿的皇室深宮顯得神秘而安靜。
昨夜落雪,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初雪薄而輕,稀稀疏疏地從夜幕中落下,經了一天的時候,斷斷續續,瞧着不大,到了晚上響梆時,仍是把整座皇宮攏到了素色晶瑩之中。
皇宮西側的永孝宮主宮殿內,紅綢帳暖,幔帷垂地。黃銅製鏤空獸頭三腳拱起的圓型香爐里,瀰漫出淡淡的百合香味,怡氣靜神,舒緩心情。
屋內四角燃着上進的銀絲炭,熏的屋子裏溫暖如春,卻一點沒有炭燒的味道。
靠着紅木菱花框屏風旁,有一張長條書案,書案上擺着文房四寶,還有些許凌亂的書冊摺紙張。
穿着一身正黃色中衣常服的高大男,正坐書案後面,手執硃筆,批着新呈來的摺子。
書案上兩盞燈燭,時爾發出一聲燭花爆烈的聲響,卻映得書案下面,一片明晃。
高大男一雙濃黑俊挺的眉,緊緊皺一起,唇齒間不由得冷哼出一聲,極低小極微弱又充滿着鄙夷與不恥的聲音。
正這時,他身後緩緩走過來一位穿着淡碧色華衣錦服裹身,外披藕蜜色蠶紗制鑲狐毛披肩的麗色女子,她手裏端着一個鑲金邊的梨木托盒,盒裏呈着一碗熬得糯糯的燕窩銀耳粥。
「聖上,夜深了,用點燕窩粥,別太累着,舉國上下都您的肩上擔着呢,您千萬注意自己的身子。」
那女子說話聲音優美動聽、嬌嬌柔柔,好似某種管弦樂一般。她半開的領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舉手間,暗香盈袖。
女子未開口時,高大的男子已經聽到有徐徐腳步聲走來,女子開口後,他連忙把硃筆放到旁邊的青玉筆架上,伸手接過女子遞來的暖玉打磨、雕成蓮花瓣的粥碗。
「這些事情,叫着宮女下們做就好了,哪用得着親自來,陳醫正不是說頭幾個月是最不穩當的時候嗎?該是好好歇床上才是。」
男子從坐着的位置站起,身上的正黃色衣襟隨之動着。燭火下,寬闊的肩膀好像挑起一片金色流波。
男子的話語裏,雖帶着一絲譴責,但語氣卻是有着十足的寵溺,看着女子的目光,更是一片溫暖。
「瞧着皇上辛苦,臣妾如何躺得下,」女子嬌嗔着蹭進男的懷裏,「臣妾知道皇上疼臣妾,臣妾有孕後,也每隔三天兩天,來臣妾這裏宿上一宿,皇上如此寵臣妾,臣妾也願意陪着皇上。」
女子的聲音越發軟柔如煙,好似好泣如訴,纏綿委婉,說到後面,還拉起男的手,放到她微微隆起、看不甚太清楚的肚皮上面,「咱們的皇子也想……想陪他們的父皇呢!」
說到後面,整個嬌羞掩面到男子的懷裏。
她不是不懂,明知自己不能侍寢,皇上還時不時來她這裏住的原因,還是因着宮裏接二連三流掉的孩子,着實抻了他的心,是以這次,他竟要親自照撫,來她這裏坐陣,怕她腹里的這對再有閃失。
這後宮深深,有着眾多蠢蠢欲動的黑手,皇上不是太后的親子,她也不是太后的親信,他們都是這宮裏勢力單薄的,明里瞧着春風無限,暗自里的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男子心頭怦動,他為帝三年,後宮從不乏佳麗,也亦有一女,還有幾個未及見面就失掉的孩子,算得歷事豐富了,可瞧着懷裏雍容柔美的女子,還是抑制不住情動着。
以前的嘉嬪,如今的嘉妃,三千青絲用淺碧髮帶束起,頭插掐金絲展翅蝴蝶釵,一縷青絲垂胸前,因着有孕身,只薄施粉黛增些顏色。
雙頰邊若隱若現的紅緋,營造出一種純然如花瓣般的嬌嫩佳秀,整個就如那鬢髮上插着的掐金絲展翅蝴蝶釵一般,好似能隨風紛飛的蝴蝶,清靈透徹,引得晉安帝身下j□j抬頭。
可偏偏這個時候,正是不能做那般事的,只好一頓手撫唇吻,想着可以暫時熄火,哪裏想到如同火上澆油,眼看着就要發作了。
等着兩個都有些呼吸急促時,晉安帝連忙轉移了話題了,提了別的事。這事一提,果然就熄了火。
「明天一早,靖皇叔、順王以及薄景雲就要率領得勝之師還朝了,同回來的還有朕新封的溫婉郡主以及……聶謹言。」
晉安帝提起聶謹言的時候,面上的表情尤其端肅。
晉安帝的心中,宮裏的安穩,決定着整個晉安朝大半的安穩,而這些個能致宮中不安的因素里,聶謹言尤其為上。
嘉妃的頭腦也迅速清醒下來。
經過一次失寵後,嘉妃整個越發明白宮中的形勢了,對自己的定位準確明了。如今再次有孕,整個精明得要滴出水來。
嘉妃聽到晉安帝先提起溫婉郡主,後提起聶謹言,心生警覺。
她連忙收斂起容色上情動的痕跡,笑道:「是呢,說來啊,溫婉郡主是和臣妾自幼大的,有着姐妹一樣的情份,如今能得皇上的垂愛,封為郡主,也是她的福份了。」
晉安帝眉間動了一下,說道:「靖王爺很是喜愛她,她塘州棧道捨身救靖王爺的義舉,朕瞧着也頗感欣慰。」
嘉妃這時的心思已經周轉過來,她一雙琉璃狀的眼睛,波光瀲艷,笑道:「有件事情,放以前,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這個時候……說起來,就是大事情了。」
嘉妃已經確定晉安帝龍耀必是知道了聶謹言與溫小婉的關係,她若再有意隱瞞,不但會引來龍耀對她的不快和懷疑,還會叫有心鑽了空子,得不償失。
晉安帝龍耀沉聲問道,「什麼事?」心裏卻明鏡似的了。
靖王世子龍駿的密報奏摺早幾天就呈上來了,晉安帝初看時,也是大為吃驚,甚至有些光火,但宮中太監宮女對食之事,是祖宗法規里明令的可以,就算聶謹言權勢炙手,但他身份逃不脫太監,而溫小婉當時又確實是宮女,這裏挑不出毛病來的。
「婉兒臣妾身邊的時候,就與聶司公……有了……有了對食之約。」
嘉妃瞧着晉安帝的眼色,緩緩地說出口,看到晉安帝的臉色並未太變,她知道她猜對了,又接着說道:「這事,大約有半年多了,臣妾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沒和皇上說的。」
嘉妃這麼說,挑不出毛病。確來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她宮裏的一個貼身宮女,攀上了宮裏權勢炙手的大太監,互做了對食。
這樣的事情,宮裏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都是到各宮主子去報備,還真沒有哪個跑來皇上這裏報備的。
太監結對食,不許行婚禮。
宮裏是天家門第,這裏永遠只能有皇上一個的喜事悲事,其他的都不算內。
因着沒有昭示他的婚禮,是以太監和宮女結對食,往往都是好一陣子,才會有清楚的。
雖說聶謹言宮裏的權勢炙熱,但聶謹言行事一向低調,自不會四處宣場,也正因着這一點晉安帝對他不喜,卻也沒有到抓緊一切機會剷除他的地步,多還是想利用的。
「原來是這裏備過的啊,」晉安帝扯着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來,「那就好說了。」
「什麼好說?」嘉妃覺得晉安帝這句話轉得太直接了,一時轉不過來。
也難怪她會轉不過來,等着晉安帝說完,她不由得驚道:「什麼?國要和胡虜國和親?太后點中了婉兒?」
這事還是秘密商量中的,沒有公之與眾。
晉安帝龍耀今日與嘉妃談起,大部分原因是之前接到的靖王世子龍駿的密報,若溫婉郡主與聶謹言有對食之約,那這和親是萬萬不能選中溫婉郡主的。
這事說來有些意思。
玉門關那場大戰,晉安國確實勝過胡虜國幾次,但談不上大勝,至少不夠把十萬胡虜大軍全部吞併,最多是打了開門紅,贏了士氣。
原本是打算接着好好打上一場,但誰知道這個坎節上,胡虜國發生了內亂,四皇子發生兵變。
幸好被太子窺得先機、及時發現,阻止了四皇子的謀朝篡位,但胡虜國老皇帝受不住這個打擊,日漸昏沉理不了政,只得借着太子掃平內亂的春風,把皇位傳給了太子,自己去安心養病,當太上皇去了。
胡虜國發兵晉安國的事,本來是四皇子的意思。四皇子是想借着大兵傾巢邊境,他趁着國中空虛,好發動政變。
如今四皇子大勢已去,也死戰亂之中,與晉安國為敵的十萬大軍,自然是被新任國主調了回去。
新任的胡虜國國主,新執政期間,是喜歡以穩妥為主的,至少他沒有把十萬大軍叫回去後,又發還回十五萬來繼續打,而是一紙和親書求了上來,說是想娶一位晉安國的皇族貴女為妃,以結兩國永好。
大概皇太后那邊也得了消息,原來被追封認定已死的溫婉郡主沒死,非但沒死,還和她手下第一得用的奴才扯出一段生死情來,這恐怕讓她十分不舒服了。
是以自己那邊把追封的聖旨換成加封、沒兩天胡虜國送來和親文書後,老太婆子就把自己叫了過去。
她到是裝作一片糊塗,說是有指把靖王爺家的溫婉郡主指過去和親,又好誇了一通溫婉郡主如何的孝義仁厚。這樣的女子嫁到胡虜國,必有利於兩國邦交。
她當自己還是三歲頑童,任由着她拿捏嗎?
按着靖王世子龍駿送來的密報,直言聶謹言對溫婉郡主十分上心,若想利用聶謹言手中的勢力,以此做為拉攏和威脅的方法,必是最利一招。
想必那老太婆子也是想到這一點了,反正這聖旨是由他下的,他既使和聶謹言解釋了,聶謹言能信?
何況他一朝天子,怎麼會和個奴才說些內情。如此,他又被老太婆子利用,激怒了聶謹言。
依着他自己手裏攥着的勢力,要是打敗老太婆子,徹底剷除太后一黨,確實有些艱難,而且先帝位期間,長年征戰又好奢迷浪費,到他接手時,國庫空虛得連老鼠都搬家了。
這三年,他是本着休生養息的想法度日,但誰知時運不濟,連着三年天災又有如胡虜國這樣時而來騷擾的禍,國庫還是不允裕,沒着辦法,對某些事,只能睜一隻眼睛、閉一眼睛了。
不過這一次,他似乎是看到了機會,胡虜國的和親以及溫婉郡主的出現,叫他眼前閃現一片金光。
「原是點中的,但既然溫婉郡主已與聶謹言有了對食之約,和親之定不能選她了,免得叫家胡虜國說們欺太甚。」
想到老太婆子會吃癟,晉安帝的嘴角難得輕快了一下,嘉妃望着他的目光里,抬手摸了摸嘉妃的肚子,「要好好保重,給朕爭些氣,平平安安地把皇子生出來,還有,與溫婉郡主既是從小要好的姐妹,這關係別斷了才好。」
嘉妃細細把晉安帝這話回味了一遍,心裏一片澄明,笑着點頭了。
和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