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迎門（1 / 1）

    晰寶之死這件事,開始並沒有引起溫小婉的注意。這宮裏哪年哪月,都得往外抬幾具屍體出去的,若都引注意,那還不亂了套。

    晉安國的醫術，本來也不算很發達,細論還算落後,溫小婉估計着晰寶應該是死於急性痢疾這種病。

    這種病要是沒有強效消炎針，是不太好控制的。死個把，不足為奇。若碰上傳染犯疫，死着一片連一片的,也是常有的。

    阿春雖然說過晰寶戲宴之上,說過她的壞話，溫小婉也沒有往心裏去,畢竟那天說她壞話的，真是不太少的，都一一計較了，得有一個排。

    只是晰寶死後沒幾天，仁禧宮也就是嫻嬪柳芳菡為主位的那個宮，也有一個院子裏，死了一個比寶還低一級的侍，這回不是急性痢疾泄死的，這次是高熱發燒燒死的。

    同樣巧合的是這位侍，也是曾經皇后戲宴上，說過溫小婉幾句壞話的，還是和之前死的那個晰寶一起說的。

    溫小婉隱約想起了些什麼，好像是她當天以尿遁為藉口離開花房溫室時，聽到的那兩個的議論。她當時心情不好，也沒有留意。

    如今出了這事，她敏感地覺得有些不對頭了。這兩位死的，也太過巧合了吧。

    凡事太巧即為妖，溫小婉深深以為，這裏面已經透出了陰謀的味道來了。

    溫小婉開始的時候猜，這件事情可能是聶謹言為了替她出氣，悄悄做的。

    聶謹言絕對有這個手段，而她前些天昏迷的那次里，聶謹言一定是問完小喜子後，又問過阿滿阿園的。那花房溫室里的點滴，都逃不過聶謹言的一雙厲眼。

    當天晚上，聶謹言回來的時候，溫小婉是想問問聶謹言的，含混了幾句，終是沒有張開口。

    幾天前剛發生的那個宮女投懷送抱的事，還沒有查出個眉目來，眼瞧着又到年關，宮裏的事多，前朝的事也不少，聶謹言這裏更不用說，溫小婉能看得出來，他是很累的。

    哎，總是自己猜測的，萬一是自己想多了，也沒有確定就一定是有問題又一定是聶謹言做的呢？

    沒準就是那兩個女運氣不好，該着這麼死的，不是連御醫都查過也沒有查出任何不妥之處嗎？還是別用這沒影的事，去煩聶謹言了。

    這一宿，溫小婉睡得很不安穩，翻身的次數也多，睡到快天亮時，整個都窩到了聶謹言的懷裏，這才算是睡熟過去。

    聶謹言摟着懷裏的嬌俏小，卻再也沒有閉眼，狹長如墨的眼睛，緊緊盯着床上方灰突突的棚頂。

    溫小婉從來是沒心沒肺，沾着枕頭就睡的丫頭，上次被睿王龍麒驚着，也就是一下子的功夫，昏過去了還睡着了，如今晚這樣的時候，絕對是罕見的。

    宮裏接連死了兩個低位份的小主，坐擁慎刑司的聶謹言，哪裏會不知道。

    這兩個經過皇后娘娘花房戲宴一事後，雖也被聶謹言劃入到黑名單里，早晚是要替溫小婉找補回來、出了這口氣的，但聶謹言做事謹慎，像這種報復之事，他一向不會事發後就立刻報復回去。

    這又不是加強班打的加強仗，他喜歡事隔一段時間，再慢慢地還擊回去。那麼，這次是誰這麼『好心』，急他所急，替他做了這事呢？

    第二天一早，溫小婉很怕又聽到哪個宮裏傳來死的消息，小兔子似的惴惴了半宿，好這一天都是平平穩穩的，到了晚上睡覺時，溫小婉長吐了一口氣，睡得就比前一天踏實了些。

    聶謹言看着好笑，卻沒有開口問她。有些事情，小丫頭還是自己慢慢品着來，要好些的。一旦他問了，也怕小丫頭的壓力更大。

    這件事，聶謹言看得比溫小婉透徹多了，他已經着暗暗下手，開始查了。

    聶謹言心裏惟一安慰的是溫小婉沒有開口第一句話就問他，這事是不是他做的？如此，他便覺得十分滿足了。

    如此又過了三天，就溫小婉以為晰寶以及那位還沒有封號的侍之死的事，真是她多想了，永孝宮又傳出來一磅重型炸彈——之前，手下宮女衝撞過溫小婉的王美，她一脖子吊死了。

    這個消息傳來時，溫小婉正喝粥，然後直接就噴了。

    來給她匯報消失的，這次不是『j□j滿園』，而是嘉妃身邊的一位叫秋來的宮女。

    溫小婉離開永孝宮並有了溫婉郡主的封號之後，錦藍頂替了她永孝宮掌宮的位置，而這位秋來則頂替了錦藍原先的位置，也算得嘉妃娘娘身邊得力的宮女了。

    秋來被溫小婉噴了一臉的粥，也不敢說什麼，用帕子一抹，面無表情地站旁邊，等着溫小婉再說些別的反應。

    溫婉郡主不能僅僅是噴了她一臉粥就完事了啊，嘉妃娘娘那邊她怎麼交待，頂着一臉飯粒子回去？別說嘉妃娘娘會不會因此罰她，只說永孝宮裏的怎麼看她，還不得被笑話死啊。

    溫小婉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王美上吊這事，徹底確定了她之前的猜測不是胡思亂想了，一定是有背後陰她呢。

    兩盞茶後，溫小婉才把懸半空中，一直忘記放下來的手，垂到桌面上，湯匙也扔回了已經有些涼了的粥碗裏。

    她沒看秋來，只若有所思地問道：「嘉妃娘娘怎麼說？」

    這事出嘉妃的宮裏，嘉妃的態度很主要，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觀，還是同惡相濟、力挺相助，直接關係着她以後的取捨方向。

    與之間的相處，只有碰到事情的時候，才能看出幾分真情的。即使沒有真心，為着共同的利益，願意捆一起，也勉強是好的。

    秋來等的就是溫小婉這句問的，她下意識地左右看看——哪怕她進來的時候，就注意了屋子裏只有她和溫婉郡主，卻還是板不住再瞧一瞧的，宮裏面生活，細心些總是沒有錯的。

    「嘉妃娘娘叫郡主不要傷神費心，有些命數到了，誰也攔不住的，瞧着王美年紀輕輕、正得聖寵，卻還想不開，年關口上尋晦氣，一脖子吊死是她自己尋的路，怨不得別，皇上也是大發雷霆，下旨罷了王美父親的官位，全家流放嶺南，三代之內永不錄用。」

    晉安帝龍耀的盛怒之火，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宮裏上至妃嬪下至宮女，絕對不允許出現自殺的、可以病死、餓死、累死，甚至被打死。各種死法裏，惟自殺的死是絕不允許的。

    若是趕着當政的皇上品不太好時，滅全家、三族、九族甚至十族，都是有可能的，何況還是一脖子吊死這麼明顯的自殺方式。

    晉安帝龍耀只是罷了王美父親的官，全家流放嶺南，三代之內永不錄用，已經算是品上層的君主了。

    倒是嘉妃娘娘那句叫溫小婉不要傷神的安慰，很中紅心。

    溫小婉彎彎嘴角，明白了嘉妃的意思和立場。說來，也不枉她穿來這麼久、做的這些許努力了，總是沒有竹籃打水一場空。

    「回去告訴嘉妃娘娘，就說這裏還好，等再養幾天，就搬回去住，娘娘月份大了，有些個什麼亂頭亂尾、不靠譜的事，別由着她一個煩，」

    既然家願意表示出『姐倆好、一條船』的意思，自己也不能總養慎刑司里，與聶謹言秀恩愛，刺別的眼啊。

    這宮裏能掛着名份有的夫妻，只能是皇上一個以及他眾多的妻子，別……難道嫌命長了嗎？

    「郡主說得是，奴婢這就回去了，咱們宮裏出了這等大事，娘娘那裏有些支迎不開。」

    秋來得了溫小婉的準確明話後，也不想再頂着一臉的米粥粒，站這裏僵着臉了。

    等着秋來走後，溫小婉走回內室，坐床上，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把聶謹言等回來。

    王美上吊的事，聶謹言知道的比溫小婉早，他做為慎刑司之主，宮中突然出現這等死之事，必是要經由他的手裏的，由他檢查後，才能處理屍體，向上匯報的。

    溫小婉見聶謹言帶着一身霜寒進來，心下所有的思緒都壓下了，連忙倒了一碗炭爐上熱着的蜜棗熬紅茶，「先喝一口壓壓涼氣吧。」

    聶謹言抬腕喝茶的時候，溫小婉踮着腳，幫他把身上披着的白狐裘斗蓬，脫了下去。

    掛到了外室釘牆上的木頭架鈎上，又拿了一個包着綢布的銅手爐，聶謹言放下茶碗後，遞了過去。

    聶謹言接過手爐，坐到了床上，溫小婉又投了一個溫熱的帕子，親自抹了聶謹言的臉頰，把這一天沾染的霜塵，簡單地擦下去。

    等着溫小婉放好帕子，也坐到聶謹言身邊時，聶謹言未等她開口，聶謹言先提了王美的事。

    「王美上吊的事，知道了吧？」

    聶謹言雙眉緊鎖，雙眉間硬是擠出一道豎線來，溫小婉看着心疼，抬手撫到他的眉間，慢慢撫開，「嗯，知道了。」

    聶謹言深呼吸了一下，語氣有些沉重，「仔細檢查過王美的屍身，是自殺無誤的。」

    這事，溫小婉下午獨自思索的時候，也曾想過。

    上吊的現場是很好偽裝，到底是自己吊上去的，還是被強迫着吊上去的，這不好說。溫小婉自以為這兩者有何區別，她是看不出來的。

    聶謹言出口斷定，說王美是自殺無誤，溫小婉即刻就信了。

    她剛想說什麼，又聽聶謹言說道：「但是王美自殺的理由，實想不到。」

    萬事皆有因，絕不會沒有無緣無故發生的事，細糾結起來，王美確關沒有任何自殺的理由的。

    她是今年這批秀女選上來後，為數不多能獲封到美位的，論及寵愛，也不比其她同位份的小主們少，又正值青春年少，以後的前途看着還是一片綿繡的。

    宮裏失寵多年的那些玉、寶們，還沒有生出一個自殺的來呢，她……她怎麼會自殺呢？

    而且，依着溫小婉的觀察，王美不像是會得憂鬱症的那種，這女是外向火爆脾氣，說她去殺，溫小婉到是信些，說她自殺，就好像誰說皇太后薄氏和晉安帝龍耀母子情深一樣的可笑。

    「聶謹言，是不是覺出什麼來了？」

    僅僅是一個美無緣無故的自殺，是絕不會讓聶謹言表情沉重的，除非是宮裏這一連串的死事件，已經叫聶謹言摸到了頭緒，而這背後的勢力，才是叫聶謹言頭疼的。

    「還記得晰寶和王侍之死嗎？她們兩個的屍身，也是御醫以及屍官檢查後，又親自驗查的。」

    聶謹言是自幼經過滅頂之災的，對於危險以及陰謀的警覺度，是任何都無法可比的。

    發生晰寶之死時，他就已經留了心，把個現場裏外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才叫着收殮的。

    為着怕以後叫家挑到他的毛病，他甚至叫了林長海過來：一是林長海兼着敬事房副總管大太監，處理這事，不叫上他不夠周全；二是林長海是皇上自幼的心腹，無論發現了什麼和沒有發現什麼，他說不如林長海說；三是林長海……這也願意管事，好像能抬高他多少身價地位似的。

    如同王美自殺一樣，晰寶以及王侍的病死，都沒有任何疑點，死得非常完美，好像就是為了完成死這件事似的——死得其所。

    溫小婉知道聶謹言是什麼意思，越是一點疑點都沒有，越是叫覺得不落底。

    這三原本沒有任何交集，她們分屬於不同的宮殿，雖都是一批秀女選上來的，但平時不見怎麼走動，而她們死後，她們的交集反而多了起來。

    比如她們都是橫死，還比如她們死前都與溫小婉有過點或微或小的過節，哪怕看着不起眼，但宮裏的眼睛都毒，誰會看不到呢。

    「是誰……是誰做的呢？」

    溫小婉雙手扒到聶謹言的肩膀處，整個貼了過去，斜倚到聶謹言的懷裏，極輕聲的問着。

    「雖沒有查到落實的證據，但左右不過是那麼幾個，只是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聶謹言不是沒有猜到，他只是不想往那方面去想，一旦確定是，那將會十分麻煩，而他已經猜到了這方面，就絕不允許事態再發展下去。

    「怕是……針對的吧。」

    聶謹言不願意說出來的話，溫小婉很有自知之明地說了出來，她只是有些不解，「他們是如何操控別的生死呢？」

    泄死和高熱，這兩種使晰寶和王侍病死的方法，溫小婉還能理解，但他們是怎麼能逼着王美活活地上吊自殺的呢？

    王美又不是不知道宮規，她這麼死了，定會牽連家裏的。

    王美是家中嫡女，父母掌珠，家裏時肯定沒受過錯待，以至於要用這種方法報復家裏的，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又是怎麼做的呢？

    這一點，也是聶謹言沒有想明白，看來他明天要去找龍駿了，那個神棍旁門左道里，知道的總是比別多的。

    聶謹言覺得左右還是逃不過下藥的，究竟是什麼藥，這般厲害呢？

    這一晚，溫小婉睡得又不安穩了，聶謹言感同身受，實見不得溫小婉這般，不但整宿把溫小婉摟懷裏，還溫小婉半睡半醒的時候，唱他小時候，他娘給他唱的安眠小調。

    聶謹言中性低沉的嗓音，刻意拉低拉柔時，會帶出一種別樣的纏綿輕緩，他不過哼了兩遍，溫小婉就他的懷裏，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聶謹言的臉色卻從這天晚上開始，越發嚴肅得不敢叫逼視了，太監宮女們見到他遠遠地走來，都會迅速地避讓三舍，恨不得找個牆縫地縫鑽進去了。

    溫小婉這天早上，剛剛用過早膳不久，竟等來了一位遠遠超過她想像力的『貴客』。

    以至於小恭子往她這裏通稟時，她小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訥訥地道了一聲，「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