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1)
正在猶疑間,那邊出來了一個年老的婦人,滿臉慘白,渾身大汗:「恐怕不成了,英子沒力氣了。」
族長弄藥的手就是一頓,房間短暫的一個沉默,然後就是各種仇視的目光射向邵蘊華。
邵蘊華靜定自若:「我們手裏有人參,女子生產無力氣的時候正用。」
「人參?」族長的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這是塞外名藥,他們只聞其名,未見其藥,如今他聽到了什麼?人參?
「正是,翠袖。」
「是。」翠袖立刻拿過來一個小匣子,裏面是一顆百年份的野山參。
「先切一些,將參片放在嘴吊着,在煮參湯。」水黛對於人參的用法還是非常了解的:「青玉,你去煮湯。」
「是。」
得了一半兒的人參,立刻給房裏的產婦含着,又聽到裏面流血不止,邵蘊華又道:「我這裏有上好的止血藥,你們試試看。」
又是一通忙亂,也不知道是止血藥起了效果,還是百年老人參厲害,傍晚日落時分,屋中的產婦英子生下一名男孩兒,原本流血不止的下身,也被邵蘊華的止血藥給勉強止住了血。
那名哭泣的男子這時候喜笑顏開的抱着嬰兒出來,看到邵蘊華和水黛連忙躬身:「謝謝二位上官,謝謝二位上官。」
邵蘊華一笑:「也是我們的緣份。」
「是上官福澤深厚
。」族長這會兒也滿臉慈祥,看着邵蘊華他們,怎麼看怎麼愛。
「天色不早,本官先告辭,你們也休整一下。」既然得救了,那麼邵蘊華這時候也就可以功成身退。
「上官慢走,此地雜亂,明日必當重謝。」族長的言語中透着親切。
邵蘊華與水黛兩個人回到小竹樓,兩個人長出了一口氣:「這也算因禍得福?」水黛歪着頭。
「這是歪打正着。」邵蘊華接口。
兩個人一同沉默,事情拋下,可是婦人生產的樣子卻給兩個人留下很深的陰影,那後來唉唉的痛叫,以及開始時端出來的一盆一盆血水,讓兩個未出閣的小娘子真是嚇傻了,當初看兩個人都穩得住,其實哪裏是穩當,而是根本就嚇呆了。
「世孫,小娘子,吃些東西吧。」碧玉手巧,熬製了細粥。
兩個人一起擺手,這還怎麼吃得下,鼻翼間似乎都是血腥味兒。
「好歹吃一口,慢慢長夜,如果不吃,胃口要壞了。」
「吃不下。」邵蘊華到底比水黛的心更寬一些。
「奴婢做了細粥,還有酸口的開胃菜。」碧玉也跟着去了,自然也心驚膽戰,但是她們到底聽過,見過僕婦生產,也知道雖說生產不易,但是到底還是難產的少些。
「也好,那就吃些吧。」邵蘊華點頭。
水黛卻依舊皺眉。
「吃些吧,否則半夜餓了怎辦?在做?不比家裏,還是少折騰些為好。」邵蘊華顧慮這個。
「嗯。」水黛勉強同意。
小菜是酸口的,將鼻翼間的血腥味兒壓下,胃口大開,倒是吃了不少,然後也不討論什麼了,立刻安枕,雖然兩個人之間都毫無睡意,已經瞪的一個比一個大。
第二日一大早,邵蘊華和水黛就收到了紅蛋,還是第一次吃這個紅蛋,兩個人頗為稀奇。
這次族長親自登門,一張老臉上也笑出了花兒來,滿口的謝謝。
「族長,幼童識字一事,考慮的如何了?」邵蘊華眼見氣氛不錯,再次舊事重提。
歡愉聲戛然而止,族長沒吭聲,靜默好半天,這才搖了搖頭:「山野村民,祖祖輩輩在此,已經習慣。」
「族長口口聲聲說習慣,可是我見此地卻不夠好,有些地方的竹樓已經空置了吧?」邵蘊華的換言之你們如果過的好,人都過沒了。
族長沉默,這會兒不是搪塞之詞,而是沉默。
「族長有何顧慮,我們至尊,千古明君,在海外尋了紅薯與土豆,土豆畝產兩千五百斤以上,族長務農,想必知道這代表什麼?」
族長騰的一下站起身,抖着嘴唇說不出來話,好半天才啞着嗓子問:「當真有如此神物?」
「自然,如今我大秦上上下下都種此物,再無飢餒。」國富民強,身為大秦的子民自然滿身都是驕傲。
族長的眼睛很亮,熠熠放光,可是很快又衰敗下去,整個人灰心喪氣,最終嘆了口氣:「我等山民福薄,享不得此等神物。」
這下邵蘊華和水黛真的驚訝了,他們的糧食並不多,到底是什麼阻礙他們去享受這些呢?這樣的糧食,是祖祖輩輩的農民在夢中都不敢幻想的東西,有人會拒之門外?
正在屋中靜默的時候,窗下卻想起了歡笑之聲
。
「這個東西真好看,怎麼玩呀?」小女孩的聲音嬌嬌脆脆的。
「這個也好看。」小男孩的聲音里也充滿開心。
「給我也看看。」
「我也要看。」
氣氛尷尬,族長只得道:「老朽不打擾二位上官。」竟是起身要走了。
邵蘊華抬腿往外走,屋裏悶的很,族長心事重重,也沒厚臉皮的想着邵蘊華是送他,反而先行避讓,不過兩個人到底是腳前腳後下的竹樓。
竹樓下有六個孩子,四個女孩兩個男孩,都是五六歲的年紀,碧玉擅長做吃食,這兩日為邵蘊華和水黛做飯,香味撲鼻,成年人不好過來,小孩子嘴饞探頭探腦,碧玉溫厚,便常常給他們一些吃的,這些小孩子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忘記家中大人的教導,跑過來玩兒。
今兒則是剛吃了碧玉的桂花餅,有個小女孩有點兒吃撐了,偏偏小孩子又好動,吃撐了在立刻砰砰跳跳,非得落下毛病不可,因此翠衫就找出了一個九連環給小女孩玩兒,那是邵蘊華年幼時用過的東西,這一次帶來也是邵蘊華原本打算送給族長家小孩子一類的禮物,可惜老族長一輩子沒娶媳婦,也沒孫兒,只有石盤這個侄子,娶妻兒子也挺大了。
小女孩得了東西,其他人眼熱,紛紛搶着玩兒,結果又蹦又跳,翠衫又拿了幾樣東西,總算是各玩各的。
邵蘊華看到那些東西,眼睛突然一亮,隨即道:「族長,你看女孩手裏的東西好看嗎?」九連環是用玉雕的,自然精緻無比。
「生平未見。」
「正是,族長年事已高,青山綠水自然好,可是你看那些孩子,你也打算讓他們一輩子這般生活不可?」這話說的真夠誅心的。
族長張口結舌,正是,自己年老,以後孩子也過自己的辛苦路不成?收成好也便罷了,收成不好就要忍着肚子餓,自己的弟弟當初就是因為太餓胡亂吃東西被毒死的。
可是想着那件事,終究還是道:「老朽記得另一位上官的一件衣服就要百兩銀子,那麼上官的這個小物件又要多少?我等山民便是出去,傾家之力,也是買不起的。」意思很明白,你說外面好,是好,可是我又沒錢,有什麼用,再好的東西不是我的也沒用。
邵蘊華一笑,滿臉笑容:「族長可知本官祖上是做什麼的?」
「上官祖上定然也是尊貴人。」族長嘆惜。
「不,本官祖上是殺豬的。」
「啊?」族長大吃一驚。
「你可知那位水上官的祖上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的?」族長有些小心翼翼。
「祖上是大戶人家的僕人,放牛的。」
石族長目瞪口呆。
「所以你看,出去了現在不好,可是終究有機會給兒孫掙個好前程,若是不出去,當真祖祖輩輩臉朝黃土背朝天不成?」邵蘊華說的淺淺易懂,老族長一下子就了悟。
了悟是了悟了,眼眶卻是紅了,他也不想啊!
「就算願意拼搏,也得有命在
。」石盤在竹樓外面,來了一嗓子。
「石盤。」
「大伯父,這兩位上官是好人,我相信她們不會出賣我們的。更不是那等貪圖富貴權勢之人。」石盤這時候大有一種豁出去的架勢。
「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水黛從樓上下來,滿面詫異。
青玉一看這架勢,立刻引着幾個小娃娃走掉。
「我們這裏有人得罪了國舅,不能出去,也不敢出去。」石盤長嘆一聲。
「國舅?」水黛與邵蘊華兩個人面面相覷。
「對,草民看兩位上官的年紀不大,恐怕不知道這件事,十幾年前,我們此地大旱,當時來了兩名國舅賑災,一名強搶民女,英子就是被搶的,那會兒她才十二歲,被我們合力給搶了回來,從此我們再不敢和那些人聯繫。」石盤說道此處,真是咬牙切齒。
邵蘊華和水黛互看一眼,那會兒她們還沒出生,但是也知道這件大旱的事,當時賑災的乃是如今至尊的親舅舅林靖涵,可是林國舅一生剛正不阿,怎麼會強搶民女?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國舅專門收斂錢財,我們躲進來,不少東西被他拿走。」也正是因為如此,沒有了根本,他們才會在下一個荒年,無法度日,自己的父親這才慘死。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兩名國舅?」
「正是。」
「你們定是被騙了,當年來雲地、川地、貴地賑災的只有一位國舅。」水黛對這個很是熟悉。
「不可能,當時那些差官衙役都這麼喊的。」石盤連連搖頭。
「確實不可能我們被騙,當年有官位高階的上官對他們很是獻媚。」石族長會分辨官服,雖然他不能精細的分辨,但是簡單的他知道,他曾經見過一個穿紫袍的官對着那名穿緋色衣服的國舅十分諂媚。
「國舅姓什麼,你可還記得?」邵蘊華急的夠嗆,可是不知道從何問起,還是水黛壓着她的手,自己問。
「收我們銀錢的那個姓溫,我不會記錯。」石盤滿臉憤憤。
「胡說,當今至尊生母乃是先帝的文孝皇后,文孝皇后乃是出身塞北林家,既然是先帝朝事,那麼國舅當姓林才對。」水黛立即反駁。
石家伯侄頓時傻眼。
「可是他們確實說是國舅啊。」石盤喃喃自語。
「難道是那個溫家?」水黛挑眉。
「誰家?」
「你們府上一條街的鄰居,永泰伯府。」水黛比邵蘊華還要了解。
「對對對,我聽過那個的手下說什麼永泰什麼的。」石盤立刻對上了。
「他們家是哪門子的國舅?」邵蘊華滿臉不屑。
「不是國舅?」族長難以置信,不是國舅為何那些官員那般巴結?
「先帝只有一位文孝皇后,乃是姓林,這溫家女當年只是先帝的一名妃子,妃妾妃妾,妃子乃是妾,哪有與妾論親的道理?又怎麼會是國舅?文孝皇后有兩名嫡出兄弟,皆是一二品的大員,官位豈會比這些地方官低?」水黛冷笑。
「所以不是國舅,可是那也是……」
「那也是什麼?溫家謀逆,已經被滅族
。」邵蘊華對於溫家的荒唐事所知甚少。
「你們說那強搶民女的『國舅』更不是國舅。」水黛一旦知道是哪年的事,立刻就知道具體如何。
「誰?」邵蘊華問。
「乃是貴太妃的叔叔,被斬首的那個。」
「原來如此。」邵蘊華恍然。
這樣可不就對上了,當年賑災第一批裏面就有馮家和溫家的人,兩家的女兒都是先帝的妃子,一品妃位。私底下有討好的便稱為國舅,歷朝歷代皆有,尤其是一些話本小說,為了顯示出惡人的顯赫,都是某寵妃的親兄弟啥的,其實這些妃子的兄弟焉能成為國舅,就算你是正一品,你也是妃,是妃就是妾,是妾不論親,別說國舅,就是皇親國戚都不算。
邵蘊華也罷了,水黛卻深有體會,她的親表姐,柔嘉長公主,從小到大,先拜的都是文孝皇后的牌位,然後才能拜生母,這就是妾和妻的差別,妾就是妾,先帝軟糯,文孝皇后又早逝,弄成這樣不奇怪,如今女皇登基,不單單妻妾之道十分嚴格,便是嫡庶之上都非常嚴格,否則邵蘊華幾名庶叔,爵位偏偏落在她的身上,她就是佔了嫡字。
「當年欺壓你們之人,並非國舅,皇親都算不上,一人當年就被斬殺,一人也在多年後被滅全族,如今你們自當正大光明的走出去。」邵蘊華鬆了一口氣,終於找到癥結所在。
石家伯侄先是不出聲,接着是嚎啕大哭,原來仇人以死,他們卻依舊在受苦,山中無歲月,滄海變桑田,如果他們能膽子大一些,能更敢面對一些,是不是族人就不用一直受苦?是不是也能給孩子掙出來一份好前程?
可惜世上就是沒有後悔藥。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水黛默默的說了一句,臉色卻很沉重。
「正是。」邵蘊華說了一句。
這會兒已經以為大哭的聲音吸引來了不少寨子裏面的人,眼看石家伯侄都在哭泣,很是不解,紛紛上前探問,結果才知,躲避的仇人已經死掉了,他們根本無需如此戰戰兢兢。想到這些年來不敢出山的辛苦,誰能不理解石家伯侄的心酸,各個嚎啕大哭。
哭完了,事兒也就順暢了,仇人早死,至尊英明,上官仁德,除非是腦子有病才不出去,因此族長很爽快的同意。
邵蘊華和水黛的心卻沉甸甸的不愉快。
「苛政猛於虎。」水黛長嘆一聲。
「嗯?」邵蘊華一挑眉。
「至尊說過。」水家以前也很不錯,但是她祖父總是不能一展所長,導致不得志,如今被女皇賞識,祖父高興,父親開心,自然全家對女皇陛下親近。
「唉!官員為禍,當真不能小覷,難怪至尊罰貪腐如此之重。」
「唉,區區一個國舅的名號,竟將一族的人封於深山之中。」邵蘊華忍不住唏噓。
「至尊命長公主,各位王爺經常到民間探查,如今百姓都知哪位才是皇親,想必這種事情在不會發生了。」
「嗯。」
水黛失笑:「吃了虧,也只會躲着,到底是愚民,至尊另天下人識字,果然極好。」
「嗯!把這裏解決,剩下的,我們在深入。」邵蘊華揉了揉額頭,這些山民這幾天真是讓她費盡心血,山民是百姓,不是敵人,輕了他們便是那滾刀肉,死豬不怕開水燙,重了,那與貪官污吏又何區別,至尊要的是心甘情願做其大秦的子民,而不是一群拿着大秦東西,反而背心之人
。
「嗯,據說這山裏面大約還有七八個寨子呢。」水黛也鬆了口氣,打開一個缺口就是好事:「我想着,明兒同老族長說說,能不能同我們一同去其他寨子。」
「嗯。」邵蘊華了結一樁心事,心情暢快,胃口大開,而且吃完了只是略散散倒頭就睡,一覺醒來,竟然天光大亮,真是不容易。
「話說回來,這些人當年被欺負的那樣慘,如今你我不過一說便就相信,過於淳樸。」水黛喟嘆,若是來一個包藏禍心,花言巧語之人,恐怕這些人會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其實水黛真是小瞧人家了,能夠隱藏這麼多年,本身就是一種本事,上任知縣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他們不也是能安全的活着?邵蘊華他們會看人,老族長也會看,他沒學過那麼多,但是好歹這麼大的年紀,觀察人還觀察不出來?兩位上官氣度不說,單單就吃用,自己這點兒破玩意兒人家能看上,最重要的是這兩位小娘子眼神清明,女婢也心善知禮。這般的評價,邵蘊華和水黛完全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雙雙起遲了,眼見天光大亮,兩人趕緊起身,在沒有起的這般晚的時候,洗漱後吃了不少東西,然後出門的時候她們愣了,老族長滿面紅光的在院子裏等着呢,身邊跟着喜氣洋洋的石盤。
「兩位上官早。」
邵蘊華和水黛的臉有些紅,這會兒絕對談不上早。
「族長一大早可是有事?」邵蘊華臉皮比較厚。
「是有些事情,上官,我們滄瀾族,不單單有我這裏一個寨子,還有其他寨子,有的在大山的更深處,人員也更多些。」說完一聲長嘆:「日子過的也艱難,不知上官能否將他們也劃入進去,也種那等神物,不要那個、那個……」
「養老銀子。」石盤接過口。
「對對對,不要那個銀子,讓我們種地,只要種那神物,我們願意交兩成的租子,還有能不能讓我們的娃兒都跟着識字?」後面那句話老族長問的小心翼翼,從邵蘊華她們一行人來到這裏,這邊早給那邊的十一個寨子送了信兒,這中間發生的種種,在整個滄瀾族都傳開了。
「這是大事,老族長,不是本官不信任你,他們可都願意?」邵蘊華一喜,剛要點頭,就被水黛開了口。
「這……」石族長有一瞬間的遲疑,確實有四個寨子不同意,認為邵蘊華她們包藏禍心,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肯定是騙你們出去,然後通通被當做奴僕,不過遲疑只是一瞬間,石族長就肯定的說:「兩位上官,這是大好事,他們定然會同意的。」
「那不如族長將他們請到此處,我們和他們當面談過,也能安大家的心,如何?」水黛再問。
「這恐怕艱難些。」石族長嘆氣。
「為何?」
「咱們這裏的族長基本都是寨子裏面的醫生,若是離的太遠,恐怕照顧不周全。」對於這件事也實在是沒辦法。
邵蘊華點點頭,這確實是個問題。
「往日族長與大家開會嗎?地點在哪個寨子裏面,我們過去便是。」水黛說的很真誠。
「這……」族長有些遲疑:「全是盤山路……」
「無礙,當初我們能走到這裏,在走一些路也沒什麼。」邵蘊華一揮手,滿臉豪氣。
「是是是。」石族長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