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九十九(1 / 1)
一切都不是她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她甚至不敢抬頭看蕭太傅的臉,她想起皇后的名字,無雙,珠兒——舉世無雙,如珠如寶。
這該是太傅親自給她取的吧,可是……
&事辦妥,老夫立即放人,以後也不會與你為難,怎樣?」蕭太傅問她。
她抿了抿嘴,道:「那可否讓我先見封大人一面?」
她被個黑衣人左拐右拐帶到一間出了太傅府的密室前,再三警告不得與封崖說有關太傅的話,才被放進去。
原來封崖一抓來就被關在了這裏,到如今還不知道誰抓了他。
從善進去,就看到密室里有個高大的鐵籠子,封崖就被鎖在裏面,雙手鎖着鐵鏈扣在鐵籠上,眼睛還被黑布遮着。
他在鐵籠中聽到聲音動了動,像在掙扎。
她近前才看清封崖身上許多的傷口和血跡,是被用過刑了,一頭銀髮粘着污血散了一背。
他在鐵籠中抗拒的掙扎全身戒備的像要隨時攻擊一般。
&我。」從善喉頭有些發澀,「是我封大人。」
封崖一愣,猛地撲到籠子旁,尋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低低啞啞的道:「陳楚玉,你怎麼……他們抓了你?對你用刑了?你……還好嗎?」
他話那樣少,卻講了這麼多句問她。
從善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將碎發撥過去,輕聲道:「我沒事,我很好,封大人不同擔心,我會救你出去的。」
&封崖貼近她,低聲道:「是太傅的人,你自保,不要救我。」
二十八
&封崖貼近她,低聲道:「是太傅的人,你自保,不要救我。」
這密室中密不透風,只有一盞昏黃的燭火搖曳。
說實話從善是感動的,從十一歲之後就沒有人再為她考慮過,瘋人庵的歲月時時刻刻提醒着她永遠不要回頭,永遠不要信任任何人,要自救,要不擇手段。
就算她的父親接她回來也是為了讓她替他去完成他的忠義,要犧牲她。溫江雪護她留她也是為了利用她。
但這個人,從來不曾利用過她,從一開始皆是她在利用他,可他如今讓她自保,不要救他。
她早沒了愛人之心,卻又渴望被愛。
她的手指慢慢的探在封崖的臉龐,卻不敢觸碰到他,只是輕聲道:「封大人,若是我做了壞事,你……會原諒我嗎?」
封崖側了側臉,不小心碰到從善探在臉側的手指,從善忙縮回手。
封崖皺了皺眉道:「何等壞事?」
&壞很壞的事。」她低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辨是非,傷人性命,為了自保不擇手段……的事。」她的父親若是知道會打死她的事情。
封崖皺着眉道:「你不會。」
從善抬眼看他,「若是我做了呢?」
&不會。」他還是這樣道:「你是個善良的人。」
她是個善良的人嗎?
從善蹙了蹙眉,沒有講話,片刻後笑道:「不說這些了,我有一事要跟封大人說。」
&事?」
從善忽然伸手探過鐵籠勾住封崖的脖子,隔着牢籠親親的吻在了他的耳朵上。
封崖渾身一顫,抓着鐵鏈的手指收緊,整個脖子瞬間紅了,就聽從善在耳側用氣息道:「有人在偷聽,封大人別動,假裝我在親你……」封崖被那氣息拂的渾身戰慄。
她又道:「封大人被放出去之後回到暗部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暗部有太傅的人,你不要驚動任何人,去找相爺,那東西在他手裏,你取了東西去見聖上。」
她感覺到封崖在戰慄,忍不住笑了笑,親了一口他,低低道:「封大人多加小心。」鬆開他,看到他遮着眼整個臉從脖子開始紅透,像要熟了一般,心滿意足的舔了舔嘴,「那我走了。」起身要走。
&楚玉。」封崖忽然叫住她。
她回過頭就見昏昏的燈色下,他在牢籠里遮着布的眼睛『望』她,抿了抿嘴,對她道:「你是暗部的人,做任何事我都會原諒你,替你承擔。」
啊,她又要感動了,她為自己感到可憐,她太久沒被人好好對待過了,所以變的這樣容易被感動,感動的一塌糊塗。
她轉身出了密室,夜風中潮潮的氣息吹的她心頭蠢|蠢|欲|動,既然要做,就做的徹底點。
出了太傅府,她感覺到黑衣人一直在跟着她,監視她。
她也沒有耽擱,一路直往皇宮,憑着皇帝給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的入了宮,還沒到韶華殿就見宮中噤若寒蟬,像是出事了。
她忙躲着去了韶華殿,果然出大事了。
韶華殿中燈火通明,宮娥和太監皆跪在外面的迴廊里,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她悄悄摸摸的溜到殿門外,一個小宮娥一把拉她跪下,「你怎麼又來了??」
是先前那個被割手的小宮娥。
從善跪在她身側,探頭看見大殿之中皇后娘娘坐在桌子前,對面站着怒氣沖沖的聞人尋。
&什麼事了?」從善小聲問宮娥。
宮娥拼命搖頭讓她不要開口,只用手比了比肚子,比着嘴型,「蓮妃,孩子掉了,小產了。」
什麼?蓮妃小產了?不是已經快七個月穩定了嗎?之前看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小產了?
她還想問,大殿裏聞人尋已開口,「是不是你做的?」
他問蕭無雙,語氣又怒又無奈。
蕭無雙並不看他,只玩着桌子旁青瓷缸里的金魚,她瘦的嶙峋的手指穿梭在艷紅的金魚之間。
&白天剛來過你這裏,夜裏回去就小產了,不是你做的還有誰?」聞人尋一把抓住她的手,讓她看着自己,「朕在問你話呢蕭無雙!」
蕭無雙這才抬眼看他,「你不是都已經給我安好罪名了嗎?還問我做什麼?」她譏笑一聲,「哦,我忘記了,你還要做樣子給那些奴才們看,給天下人,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十惡不赦,我壞事做盡,而你聞人尋第一大善人,你這副嘴臉可真讓我噁心。」
聞人尋怒急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啪」的一聲,嚇得殿外的從善都是一顫。
蕭無雙帶倒了椅子摔在地上,臉頰上登時紅腫了一片。
她太瘦了,那一巴掌仿佛將她打散了,她撐着地半天才坐起身來,苦笑一聲,「聞人尋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態,許顏為什麼會小產你我心知肚明。」她抬頭看聞人尋,一雙眼睛又亮又狠毒,「你做的惡事休想讓我來認!」
聞人尋伸手攥住她的脖子,將她從地上拎起來,從善以為他要將蕭無雙掐死。
卻見他惡狠狠的攥着蕭無雙的脖子半天,終是鬆了手。
他一鬆手,蕭無雙便繩子一樣虛脫倒在地上,抓着地毯劇烈的呼吸着,一張臉白的沒有血色。
&無雙,蓮兒今日若有個三長兩短,你也活不了!」聞人尋道。
蕭無雙趴在地上喘|息,直將眼淚喘了出來,一粒一粒的砸在地毯上,她啞啞的開口,「聞人尋,你不得好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聞人尋蹲下身去看她,壓低了聲音道:「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嗎?」
蕭無雙看着他,眼裏的淚就止不住,這個人曾經是她願意赴湯蹈火來愛的人,她為他背信棄義,為他殺人,為他掃平帝王路上的一切障礙,為他換血為他死……可是他一步步設計她,一步步設計她……
&人尋,我當初救你時你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蕭無雙眼淚落的無聲無息。
&得,怎麼會不記得。」聞人尋伸手細緻的替她擦眼淚,「我說,我這條命是你的,不論以後發生什麼我永遠不會以君王身份來對待你,傷害你,我會永遠愛你,若違背諾言……」
&雷轟頂,不得好死。」蕭無雙惡狠狠打開他的手接道。
聞人尋笑了笑道:「朕沒有違背諾言,你看你做了那麼多壞事,包括私|通,朕都沒有殺了你。」他抱住蕭無雙的臉,輕輕的親在她的眉眼上,極低極低的說了一句,「朕會等你自己死……」
從善沒聽清,只聽到他說:「我永遠愛你,這宮中三個女人我最愛的只有你,到如今還是不減一分愛意,可是無雙,你太不聽話了……」
蕭無雙渾身發抖,這個人讓她害怕也讓她心寒,她顫抖着問:「就因為我生下了洛兒嗎?」
聞人尋一頓,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因為我沒有如你的意,乖乖的被小產,而是將洛兒保了下來,所以你就害死了他!」蕭無雙忽然瘋了一般抓着聞人尋的衣襟就嘶吼着去打他,「聞人尋!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上小心!」侍候皇上的小公公忙過去拉開蕭無雙。
聞人尋脖子上被抓了一道,他站起身摸了摸那道血印,皺眉睥了發瘋的蕭無雙一眼。
&人尋你不得好死!」
殿外有嬤嬤急急忙忙而來,撲到殿門外就道:「聖上快去蓮華殿吧,蓮妃娘娘……怕是,怕是不行了……」
聞人尋一驚,「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轉身就匆匆忙忙出了大殿。
從善不想被看到,忙縮了縮身子。
聞人尋急着離開,也沒留意。
等他走遠了,小公公也匆忙出來,吩咐道:「看好娘娘。」就走了。
大殿裏蕭無雙還坐在地上,將頭抵在地面上哭泣,哭的撕心裂肺。
殿外的宮娥太監皆都推搡着不願意進去,說是她從小皇子死了之後就一直時不時的發瘋,一發瘋就胡言亂語,還打人,連聖上都敢打,何況是她們這些奴才呢。
從善接過宮娥手中的熱水和帕子道:「我去吧。」
宮娥感恩戴德,忙交給了她。
從善端着熱水進去,走到蕭無雙跟前,將熱水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子輕輕道:「娘娘擦把臉吧。」
她又瘦又小,跪在地上將整個身子縮着,將額頭抵在地面上閉眼哭着,哭的太狠了有些發懵,被從善的聲音驚的一顫。
&娘,我扶您起來。」從善伸手去扶她。
她嚇得一抖,將身子一縮,扭過頭來看她,蒼白的臉,紅腫的眼,哭的像是真的瘋了一般,看了半天沒認出從善。
&我,陳楚玉,娘娘不要怕。」從善不忍心看她,她曾經也是千嬌萬寵的太傅之女,任性跋扈,做了尋常女子不敢做的事,上戰場,替聞人尋殺敵,那時候她該多麼英姿無雙,芳華絕代,可是如今她蒼老脆弱的像個瘋女人。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你怎麼回來了?我爹……沒有放人?他……他出事了嗎?」
從善扶她起來,她瘦的像一把骨頭,這樣輕,從善將她放在椅子裏,擰了帕子道:「娘娘放心,太傅很好,一切都好,我只是……」她該如何說她進來的目的……她的父親讓她進來了結了蕭無雙……
她說不出口,這個女人已經一無所有了。
&只是進來感謝娘娘的。」從善擰了帕子道:「我給娘娘擦擦臉。」她輕輕托着帕子給她擦臉,又低頭給她擦手,發現她的手腕上各有一道細細的疤痕,「娘娘這是怎麼傷到的?」
蕭無雙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你能不能幫我最後一個忙?」
從善被她的眼睛看的一顫,「什麼忙?」
蕭無雙伸手從髮髻中拔出一支小銀管,放在唇上一吹,低低的嗚咽聲從那銀管中傳出。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在內殿的紗幔之後,嚇了從善一跳。
就聽那黑影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小姐可是打算好了逃出宮?」
從善一驚看蕭無雙。
蕭無雙苦笑道:「這是景春留給我的,說我改變主意了隨後可以帶我逃出皇宮。」
&娘娘……」從善私心裏覺得她逃走了也好。
她卻搖頭道:「我不走,我要替我的兒子報仇,我的洛兒……」她眼眶又是一紅,抬頭看從善,「你沒有見過他,他特別可愛,他十一個月就長牙了,他……」她眼淚落下來,「他馬上就滿周歲了,馬上……我給他做了好多新衣服,新鞋子,他外公還送了他長命鎖……長命鎖……」
從善心中酸楚,喪子之痛大概一輩子都好不了。
蕭無雙將眼淚擦乾,抬頭對那黑影人道:「我要你去將許顏流掉的死胎偷過來。」
什麼?偷死胎??
二十九
什麼?偷死胎??
從善不明白她的意思,為何要偷個死胎過來?
那黑影人也是詫異的叫了一聲,「小姐?」
蕭無雙道:「你可是答應了景春只要我吹響銀管,你便死而後已的為我做一件事?」
&我的命是小姐和景春少爺的,拼死也會完成諾言護着小姐。」黑影人道:「可是景春少爺是想您出宮……」
&只此一願。」蕭無雙毫不動搖,「若是你不肯,我便親自動手。」扶着桌子要站起來。
&姐!」那黑影人忙道:「若這是您的心愿,我自當誓死完成。」他一叩頭,說了一聲,「小姐保重。」
那帳幔一抖,黑影一閃,他已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內殿中。
從善探頭看了看,好快的身手。
&曾經和景春在戰場上救了他,他無依無靠便一直跟着我們,直到我入宮。」蕭無雙坐在那裏笑了笑,「陳年舊事了。」
從善回頭看她,她低着頭,臉上難得有笑意,不知為何她忍不住想問:「娘娘……喜歡景春嗎?」既然與他私通定是有情意的,況且她臉上的表情瞞不住,可是她又說過她愛聞人尋,從善想不明白。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輕聲道:「我們從小一處長大,他教我騎馬練劍,我們一同上戰場,並肩作戰,我當然喜歡他,但我對他的喜歡並非男女之情。」她抬頭看從善,看到從善詫異的表情,笑了笑,「現在說了你也未必理解,你會喜歡很多對你好的人,但當你遇到你愛的人時才會明白,你這輩子只能愛一個人。」
從善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就像她對封崖一樣嗎?她喜歡對她好,對她有價值可依靠的人,但若說是愛,卻有些牽強了。
&這輩子只愛過一個人。」她說,「但這個人總是讓我很難過。」她苦澀的笑了笑,「不過我也讓他很失望,他大概沒料到我會真的背叛他,真的和景春私>
她和景春私|通是為了報復聞人尋?
從善想問,可是又開不了口,怕觸及到傷心人的傷心事,最後只能問一句,「娘娘為何要偷死胎?」又讓她幫什麼忙?
她沒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床榻底下,「床榻底下的暗格里有個小匣子,你幫我取過來。」
從善過去,蹲下身子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個暗格,手指一探從那暗格里掏出一隻小匣子,不太重,她回去遞給蕭無雙。
蕭無雙沒有接,只是對她道:「打開吧。」
從善詫異的依言打開,看到匣子裏的東西時嚇的啪一聲又合了上,抬眼盯向蕭無雙,「這是……」
&我的洛兒。」蕭無雙伸手拿過匣子,打開,消瘦的手指從裏面輕輕的托出一截小小的手骨,一截手臂連着細細小小的手骨,上面已經乾枯的皮肉像木屑一樣一碰就簌簌掉落。
從善頭皮發麻。
蕭無雙遞到她眼下,煌煌的燭火映着掛滿皮肉碎屑的小手骨,「你仔細看看。」
從善低眼看過去,只見那截小小的手骨上是六根指頭,並且……骨頭髮黑。
&出什麼了嗎?」蕭無雙問她。
&皇子天生六指?」她再細看,蹙眉道:「小皇子是中毒身亡的?」並且還是特定的□□,不然骨頭不會變黑到這種地步。
蕭無雙手指有些顫抖,問她,「你信我嗎?」
從善看着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一把抓住從善,「是聞人尋乾的,是他毒死了我的洛兒,他的親生兒子!是他!」
她太過激動抓的從善有些疼,她仍激動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大家都不信我,虎毒不食子,他怎麼會幹出這種事,所以我要證據,我要證據!」
從善疼的微微皺眉,扶着她的手道:「娘娘您別激動,也許是別人下的毒?」
&人?」蕭無雙忽然笑了起來,她扶着桌子,笑的眼眶通紅,「我在第一次小產的時候也是這樣以為的,可是那時候這宮中除了我,只有淑妃一個,她常年住在偏遠的西宮,從不與人來往,她如何下得了毒?」
&許她……」
&許她心機了得,手眼通天。」蕭無雙道:「我也這樣安慰自己,所以在第二次懷孕後我就搬出了宮,回了太傅府,直到生產後才回宮。」
從善驚訝異常,她從未聽說過皇后出宮回娘家安胎生產的,但一想她是蕭無雙,太傅的女兒又覺得合情合理。
&人尋因為這件事第一次和我爭吵,我那時以為他是覺得我任性,大題小做,後來才明白,那是心虛,是為沒有下手的機會而惱怒。」她枯瘦的手指扶在小腹上,「你知道我生洛兒時有多痛苦嗎?」
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
&從給聞人尋換血解毒之後就身體羸弱,生洛兒時幾次昏厥過去,我那時怕極了,我怕洛兒會死在我的腹中,我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了……」她抓住自己輕微顫抖的手指,「我從不信神佛,但生洛兒時我開始求菩薩,我求菩薩救救我,救救我的洛兒,我願意折壽二十年來換……」她抬頭看從善,「我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我請薛雪來,告訴他若是我再生不下來就將我剖開,只要洛兒活下來。」
從善聽的心驚,剖腹取子,這是真的不要性命了。
&要他活下來……」她手指顫的厲害,一低頭眼淚就砸在了手心裏,「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說我對洛兒的感情,他在我的肚子裏一點點長大,我九死一生的將他生下來,看着他那么小的一團,像個猴子一樣在我懷裏哭……」
&生下來羸弱,我一直對他很抱歉,是我身子不好,才沒有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我每天看着他一點一點的長大,小小的孩子長的快極了,一天一個樣。」她看着手心裏的眼淚,「他眉眼長開,小手小胳膊胖乎乎的,他晚上睡覺愛躲在我懷裏,抓着我的手指,我一動他就醒了,他不哭不鬧,乖乖的看着我,他是個好孩子……他若是長大了一定又聽話又懂事……」
從善看着她細微顫抖的肩膀,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她抬頭看了一眼不遠的青瓷魚缸,「他死的時候只差六十七天就滿周歲了,他那時已經在學說話學走路了,他就扶着那魚缸走來走去,不讓人扶,走兩步就抬頭看我,嘴裏咿咿呀呀的叫我娘娘……」她笑了笑,「他學會的第一句話是跟着宮裏的人叫我娘娘,是不是很可愛?」
&從善答了一句,這大殿裏曾有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蹣跚學步,依依學語,她想那時這裏肯定很熱鬧。
&惜他沒滿周歲就死了。」她依舊盯着那個魚缸,「就死在魚缸前,眼睛鼻子耳朵里只往外冒血,太醫沒來他就斷氣了。」她說的平靜又可怕,「他疼的厲害,哭的去抓自己的眼睛,跟我說娘娘疼,娘娘疼……」她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低了低頭,再開口聲音有些發抖,「你知道當時太醫是怎麼說的嗎?他說洛兒是因為我身體裏的餘毒根深蒂固,所以他生來就羸弱多病活不長。」她抬頭看從善,一雙眼睛赤紅,「他明明一直好好的,我照顧的他好好的,不是我害死了他,不是我……」
&知道我知道。」從善道。
&人尋連查都不敢查,匆匆將洛兒下葬,我不信,我讓景春將洛兒的屍體挖出來去調查。」她看從善,「你猜他查到了什麼?」
從善不敢亂接口。
她抬手朝不遠處指了指,從善看過去,不遠處的案几上放着一個碗,碗中盛着白白的乳>
&兒長期服用慢性□□致死。」她道:「我將洛兒平時的所有飲食查了一遍,發現□□下在他每日服用的羊乳之中,而羊乳是聞人尋親自派人挑選送來的,從我第一次有孕開始,他就給我補身子,一直到洛兒死我才發現……」
這樣長期而緩慢的給一個人下毒……實在是太令人心驚了,從善不敢信,低頭看着蕭無雙形銷骨立的樣子,聯想到那慢性□□,「那娘娘既已知道,為何還要服用?」
&沒有證據。」她看從善,「我要等着機會,保留證據,終於被我等到了。」
她枯朽的眼睛放出光彩來,看的從善心顫,「娘娘……是什麼意思?」
她道:「許顏也小產了,和我那時一樣,突然小產的,她從懷孕開始也每日服用羊乳補身子,從她懷孕我就開始在等,終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從善想到先前在殿外偷聽到,蓮妃的宮娥抱怨蕭無雙咒她肚子裏的孩子,原來不是咒,是早就預料到了。
&幫幫我好不好?」蕭無雙抓着她的手問。
從善想抽出手,「我人微言輕,如何幫得了娘娘。」那是皇上啊,她如何幫得了。
&只有你幫得了我,你在今日此刻回來,這是天意。」蕭無雙道:「你是暗部的人,只有你能幫我。」
從善想抽回手,內殿忽然傳出一聲極重的腳步聲,她忙看過去,只見黑影晃動。
&姐。」
&到了?」蕭無雙一喜,抓着從善就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扶着從善往裏走。
從善扶她過去,挑開帳幔就看到那黑影人,他面容冷峻,渾身是血的站在那裏,懷中抱着一個錦被裹着的東西。
&到了。」他說,氣息有些不穩。
蕭無雙將從善向他一推,「現在帶着死胎和洛兒的骨頭,連同那碗羊乳,和陳楚玉一塊逃出宮,去找薛雪,讓他驗證這死胎和洛兒是不是被羊乳中的慢性□□毒死的!」
原來這就是她所謂的證據……
&娘我……」從善想拒絕。
蕭無雙忽然噗通跪在她眼前,那消瘦的身子跪的人心顫,「算我蕭無雙求你了,你的暗部的人,只有你能說動薛雪讓他幫我驗證,也只有薛雪可以驗證骨頭裏的毒素,這天下只有他可以……」她抓住從善的手,「你不必冒險,你只用帶他去見薛雪,讓薛雪驗毒,其餘的時候交給我爹,他會替我做主的!」
聽到這句話從善如鯁在喉,她該如何告訴蕭無雙,她的父親已經不會為她做主了,她的父親要她死……
像當初她的父親拋棄她一樣,權衡利弊之下,她與蕭無雙都被唯一的親人捨棄了,唯一不同的是,蕭無雙如今還不知道,這大概……是一種幸運。
&你幫一幫我!」蕭無雙抓着她的手指又緊又發顫,「我苟延殘喘到今日,放棄和景春逃出宮,就是為了替我的兒子報仇,我撐到今日……」她喉嚨一哽的哭了出來,鬆開從善就將額頭抵在地上砰砰的給她磕頭。
&姐!」
&娘……」
她哭着給從善磕頭,像求菩薩那樣求她,「求求你幫幫我好不好?你只需要帶他去見薛雪,我不會連累你,我的父親他一定會替我做主……求求你,求求你……」
那麼一刻,從善真的有在心裏想,也許太傅要捨棄她只是因為私通之罪禍連整個蕭氏一族,若是沒有了私通之罪,而又有了毒死他外孫的證據,他一定會替蕭無雙做主的吧。
畢竟這是他寵大的女兒,天下無雙,如珠如寶,看到她如今跪在眼前,磕頭哭求的樣子一定會心酸動容……
她在猶豫,殿外已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夾雜着喝喊聲:「刺客就逃到了這!將韶華殿圍起來!」
從善一驚,身旁的黑影人已身形一動將外殿的手骨和羊乳倒在了錦被之中,抓下內殿的一件披風將從善一裹,道:「小姐保重!」夾着從善就跳窗而出。
99.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