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臨澤城外(三)(1 / 1)
三人跟着黑袍追到了不久前吃過飯的小店,門大開着,地上隱約有血跡。順着血跡穿堂而過,一進後廚,地上橫豎躺着幾具屍體,都被抹了脖子。進入後院,便看到那小二靠着牆坐在地上,捂着左臂,左臂上插着一隻短箭。三人還未張口,小二指着頭頂的牆頭道:「翻、翻出去了。」
代二一步躍上牆頭,啐罵一聲,道:「娘的,早沒影了。」
「怎麼回事?」辰遠問道。
「穿黑袍子那個人,一進來連聲都不吭,抬手就向我射了一弩。」小二喘着說道,「我側身一躲,也沒躲掉,就扎胳膊上了。」
辰遠想問些什麼,小二又道:「他朝我射完頭都沒回就進了後廚,可能以為我怎麼都躲不掉。然後我就聽後廚幾聲慘叫,連忙跑進來,便看見老闆、廚子、丫頭死了一地,我抄起案板上的菜刀,要追他去拼命,沒追上,看見他翻牆跑了。」
「還好你沒追上,追上你就沒了。」代二道。
「我要是追上、啊!」辰遠趁小二跟代二說話分神的功夫,猛地拔出了他胳膊上的短箭,疼的小二齜牙咧嘴地喊。
「還好,沒毒。」辰遠看了眼箭頭,道。
小二緊抿着嘴,看着辰遠給自己處理傷口,辰遠一邊包紮一邊問他:「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對我不利?」
「我偷聽見的。」小二道,「我正給你們的駱駝餵草呢,突然看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朝這邊走過來,還左顧右盼的。」
小二看一眼辰遠,接着道:「我以為是想趁着你們吃飯來偷駱駝的小毛賊,便想捉弄他一下。我躺在兩個駱駝中間,用草將自己蓋住,準備等他走過來解韁繩的時候猛地站起來嚇死他,想想都好笑。」小二喘口氣,「誰知道我等了好一會沒什麼動靜,悄悄伸頭一看,原來是跟你們三人一起進屋的那個中年人。我正準備起來,房上突然跳下來一個黑袍人,嚇得我差點跳起來。那人從頭到腳都是黑的,臉上也是黑面巾,只露兩個眼睛。然後我就聽到了。」
「怎麼樣?」那黑袍人問。
「東西應該就在箱子裏。」中年人道。
「嗯,怎麼樣?」黑袍人又問。
「一路上很順利,他們應該沒有起疑。」中年人道。
「嗯,怎麼樣?」黑袍人又問。
「應該不行,雖然可能沒有對我們起疑。可他們三人有着很強的防範,一路上都很謹慎,吃喝就從沒同時過。」中年人道。
「那就不下毒了,不冒那個險,直接在橋頭動手。」黑袍人道。
「是!」中年人道。
「那四個人手腕上纏着白汗巾,你們也纏上,他們看到了,就知道是你們。」黑袍人道。
「是!」中年人道。
「然後黑袍人就又飛上房了,那中年人也就回去了。我怕我立刻出來被發現,就在那裏又躺了半刻鐘才起來,身都沒敢翻。」小二道。
「所以我們這桌的四個菜是同時上的,本來應該熟一個就往上端一個的,只因你躺了太久,菜便全熟了。」辰遠笑道。
「嗯,不過大哥你也聰明,我生怕你反應不過來。」小二在齜牙咧嘴中硬是擠出半個笑來。
「這還能反應不過來?」辰遠道,「你這麼精明的個娃,又是干店小二的,嘴上啥時候不是跟抹了蜜一樣,得專揀人愛聽的說。又怎麼會說那麼有歧義的話,讓人聽着怪不舒服的,一會兒上路一會兒一路走好的。」辰遠笑着摸了摸他的頭。
「我說我當時聽到那句『只要你們回的來』怎麼那麼不舒服。」顧明道。
「我就說嘛!我那會兒聽着也感覺怪不吉利的,不過我不在意這些,就沒當一回事,沒想到這孩子是提醒我們呢。」代二也哈哈笑道。
「再說了,就算沒聽出來,你作揖的時候那動作也太明顯了,一手握拳留根指頭在那兒一直指着另一個手的腕子,你也不怕那些人看到。」辰遠道。
「嘿嘿,那是大哥你細心,你看別人就沒發現。」小二道。
「我看你那樣,就不動聲色地掃了他們一眼,發現那中年人將白汗巾系在了手腕上,然後一路上那幫人陸陸續續都把汗巾系在了手腕上,我心裏就有譜了。」辰遠道。
「哦!難怪你在城門口一下就把那四個人幹掉了,那叫一個穩准狠。」代二道。
「嗯,那四個人手腕上也繫着白汗巾,自打我們出現後眼神就沒離開過我們。」辰遠道。
「那幾人莫非就是那人說的什麼幫派的四大護法麼?」顧明道。
「那也太弱了,什麼幫派啊?比你在銀城滅的那賭坊還弱。」代二道。
「那四人有點實力的,我是佔了他以為他在暗,其實我在暗的便宜了,不然今天沒準真的要吃大虧。」辰遠道。
「多虧你了小崽子!」代二走過去揉着小二的腦袋道。
「可惜沒救的了他們。」小二看向後廚滿地的屍體道,眼神變得有點恍惚。「老闆他們都對我很好,胖師傅炒好菜總會給我留半勺,丫頭手那么小,還幫我洗衣服,吳大嬸去買菜李伯伯砍柴時」小二夢囈般回憶着那些人的點滴。
「哎!」代二嘆口氣,「拿着,回家蓋個房子夠了,過兩年再討個老婆,實在不行自己開個飯莊。」代二掏出一錠銀子,朝小二臉上一戳。
「我沒家。」小二道。
「你家人呢?」代二問道。
「死完了。」小二道。
「怎麼死的。」代二問道。
「瘟疫,全村沒剩多少人,我家就剩我一個了。」小二道。
「你家咋就單你沒事呢?」代二問。
「我還想知道呢。」小二道。
「你家在哪?」辰遠問道。
「往前二十里,臨澤城外的旺台村。」小二道。
「跟我走。」半天沒說話的顧明突然對小二道。
「去哪?」小二問。
「給你報仇。」顧明道。
「能報?」小二又問。
「嗯,跟我走。」顧明道。
「你教我本事?」小二問。
「嗯。」顧明點頭。
「師父!」小二鄭重地跪下,向顧明磕頭。
「哎呀小明,才多大就有徒兒了,羨煞我了。」辰遠笑道。
「別開玩笑了遠哥,這孩子也算幫過我們,身邊人又被殺光了。」顧明接着道,「我知道你又不可能收徒,那夯貨也不是能帶徒弟的人。」
代二沒說話,瞪顧明一眼,摸着小二的頭道:「叫師伯。」
「師伯!」小二很乖,惹得代二哈哈大笑。
「他是你師叔,這是你師伯。」顧明瞪一眼代二,又看着辰遠道。
「你叫什麼名字?」辰遠問那小二。
「台墨。」小二道。
「糟了!車!箱子!」代二突然一拍額頭,飛一般撞爛半邊門跑了出去。
「這夯貨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顧明嘆口氣道。
「什麼意思?」辰遠問道。
「遠哥你還想蒙我啊?」顧明笑着說道。
「哦?你發現了?」辰遠也呲着牙說道。
「那倒沒有,只是方才你是第一個追出來的,你怎麼可能記不起箱子。」顧明道。
「你也太相信我了吧小明,許是我情急之下忘了呢。」辰遠依舊呲着。
「那場面對你來說也算得上情急?」顧明道。
「哈哈!」辰遠大笑,代二又撞破另半邊門進來了:「沒了!沒了!連箱子帶車!地上連個印子都沒有。」
顧明和辰遠對視,都大笑出聲,台墨也看着這莽撞的師叔笑得低下了頭。
「幹啥呢你倆!一點都不急嗎?箱子!丟了!咱中了調虎離山了!」代二的唾沫星子噴出了彩虹。
「別喊了夯貨,把孩子都嚇笑了。」顧明看着台墨撲簌簌抖着的肩膀道。
「那東西還在我們這,他們拿走的是空箱子。」辰遠道。
「啥?」代二驚了,又問道:「你啥時候弄的?」
「說去小解那會兒。」辰遠道。
「東西呢?」代二問。
「馬棚旁的草堆里。」辰遠道。
代二又沖了出去,沒幾息的功夫就回來了,慌張地道:「沒有啊!」
「什麼!」辰遠這下驚了,猛一下差點沒站起來。
「哈哈!你也有慌張的時候!」代二笑着拍着被他撞殘缺了的門,拍得碎木渣子落了一地。
「你個夯貨!」顧明罵道。
「在的在的,馬棚旁邊也有幾個空箱子,我挑了個合適的裝進去了。」代二道。
「那走吧?再晚就進不了城了。」顧明道。
「嘁、咱幾個進城用得到城門嗎?」代二道。
「嗯,西域諸多高手曾經也是這麼想的。」辰遠道。
「二哥,不可莽撞。這臨澤城不是你我能橫行的地方,況且這城主連我也敬仰,萬不可放肆。」顧明正色道。
「要不明天進城?」半天一句話都沒說的台墨突然道。
三人同時看向那孩子,顧明問:「為何?」
「我那時說了,只要你們下次回來,酒隨便喝的。」台墨認真地說道。
代二立馬來了精神,看向顧明道:「可以是可以,只是」
「只是那伙人沒準就在附近,等他們發現是個空箱子,更有可能回來再看看。」顧明道。
「可是我想喝我還沒喝過酒。」台墨越說聲越低。
「啥!天天在這店裏,酒你都沒喝過!」代二道,「你可真是是那啥來着!總之就是浪費!」
「說的也是,墨墨是這店裏最後一個人了,等我們一走,這店裏這麼多的東西可就是白白扔了。」辰遠道。
「那怎麼行!扔老婆也不能扔酒啊!喝!喝他奶奶的!敞開了裝!」代二急了。
「可那」顧明還想說些什麼,辰遠道:「沒事的小明,我少喝兩口。」
「那多沒意思,要喝就都喝好。」代二道。
「對,喝好就行。今天我幾杯就能好,並非喝大了才是喝好。」辰遠道。
「遠哥」顧明道。
「行了,你徒弟想喝酒,你不陪誰陪?」辰遠笑道。
「夯貨,你去守着,我跟遠哥喝。」顧明對着代二喊道。
「憑啥!」代二當時就急了,眼睛瞪得比牛的大,「再說了,他比我厲害,真來人了我他醒着總比我醒着安全吧!」代二道。
「哈哈!說的也是,感謝他二哥對我的信任。」辰遠笑着拱拱手。
「好說好說。」代二也笑着還禮。
辰遠看顧明還是皺着眉,笑道:「我又不是不喝,只是不敞開喝而已。他量比我好,能多裝一點,這不就能少白扔一點麼。」
「行吧!」顧明道,「墨墨,當最後一次小二,上菜。」
「是,師父。」台墨道。
天亮了,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進了小樓,晨曦依舊像昨天清晨進來時一樣的乾淨,可對台墨來說,也便只有這一刻跟昨日一樣了。
柔和的晨光對宿醉的人來說也是刺目的,代二睎着眼,半張臉被桌子擠得變形,流在桌上的口水都快把臉泡脹了。顧明用筷子夾着代二的耳朵,將頭拎了起來,代二吃痛,罵罵咧咧地擦着口水醒來。
「你還真是放心的下,真往死里喝,啥心都不操,喝大了直接一睡。」顧明道。
「咳呸!」代二不答話,咳出一口濃濃的老痰,宣佈着身體的甦醒。
「他倆幹啥呢?」代二看着不遠處的辰遠和台墨問道。
「走,出發了。」顧明也不答,一拍他道。
代二跟着顧明走到近前,卻見二人腳下擺好了一排屍體,台墨吧嗒吧嗒掉着眼淚,嘴裏念叨着:「老闆吶,你那麼摳門,這個月的工錢我就不要了,你在地底下都能笑出聲來吧。」說着掏出幾個碎銀子,扔在地上,哭着笑笑。
「胖師傅,你教給我的手藝藏私了啊!昨晚我做的菜師父他們連一半都沒吃完。」台墨又哭着笑笑。
「丫頭,過幾年你投胎當我閨女吧!你放心,扎辮子我一定學的會的。」台墨又哭着笑笑。
「吳嬸李伯」台墨挨個說完,止住了笑,也止住了哭。認真地道:「我一定會幫你們報仇的。」說完扭頭出了門,三人也跟了出來。
「你們在這兒一輩子了,今天就跟它一起去吧!」台墨點燃一個火把,扔進屋裏去。
「我說昨天要幫你把他們安葬了再喝酒,你說不用呢。」代二道。
「師叔,他們都沒有家人,安葬了也不會有人來祭奠的。」台墨道,「這小酒樓是他們一輩子的心血,我也不想讓人它落到別人手裏,就讓他們長眠於此吧。」
「嘿!敗家子兒!」代二像是想起什麼,一拍額頭,猛竄進去,腋下夾出兩壇酒來,往顧明手裏一塞,又反身衝進去夾出兩壇來。第二次出來時有些兇險,腮邊的鬍子都有了捲曲與焦黃。
「你可真真是個」顧明半天沒想出什麼詞來,卻見代二呲牙笑道:「來來一人一個一人一個,路上喝路上喝,嘿嘿」,頓時被氣笑了。
「走,進城。」辰遠輕語一聲,幾人迎着朝陽踏步而去。台墨的背後火焰劈啪作響,濃煙滾滾,可他終究頭也沒回,任大火將他單純的歡笑燒向九霄。
「臨澤」二字已近在眼前,反射着朝陽的紅輝將三人難以睜開的睡眼睎得更加惺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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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臨澤城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