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釋走義士說高曦(1 / 1)
侯友懷在喊出「別開城門」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殺的準備。
既已是破釜沉舟,先前的懼怕種種,反倒是都豁出去了,因此在王須達等罵罵咧咧、連打帶踹地將他拖回到李善道等埋伏的地方時,他儘管仍是抖得跟個篩子似的,一腳高、一腳低,如踩棉花,卻猶扯着嗓門,尖利得叫個不住:「俺是侯友懷,別開城門!瓦崗賊要搶城!」
王須達氣急,照着他的嘴,狠狠地用刀柄砸了幾下,罵道:「賊廝鳥!再叫喚!」
侯友懷吐出了兩顆碎牙,滿嘴吐血,掙扎着扭着頭,衝着酸棗城的方向,依舊大叫不停。
鄭智果操刀子在手,向李善道請示:「郎君,這狗日的哄咱,宰了吧!」
「且慢。」李善道驚訝地打量侯友懷,問道,「你答應過的事,為何反悔?不怕我殺了你麼?」
侯友懷哪裏理他?只管叫個不休。
鄭智果重重地抽了他幾下耳光,打得他眼花耳鳴,牙咬到了舌頭,又暈又疼之下,叫聲總算停了。緩了稍頃,入目來一群怒氣沖沖的猙獰漢子,他雙腿一軟,坐倒在了地上。
李善道又問他一遍:「你這個侯曹主,咱說好的,你叫開城門,我放了你不殺。走了一二十里地,你怎臨到城前,卻忽反悔?你這不是讓我等白跑一趟?怎麼?你是不怕我殺了你麼?」
侯友懷失魂落魄,低聲說道:「要殺就殺。俺城中士民千餘家,卻萬不能因俺,受你等荼害。」
李善道聽到他這話,愈是驚訝,不由地搖了搖頭。
鄭智果說道:「郎君,這狗日的戲耍咱們,殺了吧?」刀子放在了侯友懷的脖下。
一股尿騷味再度傳入眾人鼻中,這侯友懷又被嚇得失禁了。
他臉色刷白,嘴唇上也是毫無血色,能夠看得出來,他這個時候必是已害怕到極點,然察其神色,卻除害怕外,並無後悔之意。
李善道摸着頷下短髭,看了他幾看,止住了鄭智果,說道:「這狗日的是個義士。他媽的,你們瞧,他都怕成什麼樣子了?卻還敢提醒城中。稱得上『捨生取義』。義士不可殺。殺了,沒得辱沒咱瓦崗的名聲,辱沒老子的美名。罷了,把他放了吧。」
王須達說道:「郎君,這賊廝鳥哄耍咱們,讓咱們大半夜的白白跑了一二十里地,若就放了,豈不便宜了他?」
李善道與侯友懷說道:「你可知我是誰人?」
侯友懷說道:「好漢的旗上有好漢的稱號,『鳳凰衛李二郎』是麼?」
「對了,我便是徐大郎帳下的這個、這個,上將李二郎。今日,你雖哄騙了我等,我重你是個義士,卻不殺你。你回到城裏,告訴你家縣令,洗乾淨了等着老子,早早晚晚,老子再來尋他!」說完,李善道親上前去,挑開了捆着侯友懷雙手的繩子,又說道,「你趕緊走吧。」
侯友懷如墜夢中,愣愣地看了看已被解開的手,說道:「你不殺俺?」
「你再不走,我不殺你,我的這些弟兄們可就要宰了你了。」
侯友懷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從王須達等中闖出,奔着護城河跑去了。
王須達望着他逃走,收刀回鞘,說道:「郎君,這賊廝鳥哄咱大晚上的白跑了一二十里地,按俺說,實是得殺了他,才能稍微解氣。卻郎君重義,竟饒了他。」
「城,咱已是不能偷襲進去,殺了他,也於事無補。」李善道往夜色中的酸棗縣城張了張,嘴裏說着,心中可惜想道,「我的計策若能得行,只用我這百十人,便洗劫酸棗縣寺,事情傳出,老子必聲名大振。卻沒想到,人不可貌相,這個侯友懷,使我的計策未能得用。也罷了,只望他回城以後,能把我李二郎的名號,在城裏說上一說,權也算是稍揚老子之名了吧。」
不管做什麼事情,名氣都很重要。
翟讓為何人在寨中坐,那麼多的好漢、輕俠主動往投?又李密為何一個喪家之犬,卻仍有如王伯當等此類的強梁願為他奔走?無它緣故,皆因他倆俱是有名在外而已。
同樣的道理,李善道若想擴大自己的部曲,則儘快地提振他的名氣,便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這一次,他決定夜襲酸棗縣城,實際上,對能搞到多少的繳獲,他並不是很關心,他最想藉此達成的目的,是以此來迅速地提高他「李二郎」的名聲。
唯是可惜,碰上了侯友懷這個看着膽小,卻不怕死的傢伙,使他的打算沒能實現。
已能聽到城中起了騷亂,城上的火把漸次增多,當是更多的守卒被叫起來,上了城牆。
李善道翻身上馬,下令說道:「城既然進不去了,咱也別在這兒待着了,走吧,回駐地。」
百十人於是原路折回。
來時緊張裏帶着興奮,回時輕鬆裏帶着遺憾。
等回到小樹林時,天已蒙蒙亮。
來回走了四十里路,折騰了一晚上,大傢伙都累了,等李善道安排好崗哨,俱是倒頭就睡。
李善道也睡下了。
不過他身為旅帥,睡得並不踏實,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醒了。眼澀得很,頭角微疼,他強撐着起來,洗了把臉,精神略振。顧視林中,絕大部分的部曲都還在睡,醒着的寥寥無幾。即便高丑奴,也還在酣睡。一片呼嚕聲中,李善道琢磨了會兒下一步的行動打算。
大略有了盤算後,他看見高曦睜着眼,在似帶着嘲笑地看自己。
「高賢兄,你餓了吧?」李善道拿着兩個胡餅,來到高曦前,自吃一個,遞給他一個。
高曦哼了聲,撇開臉去。
李善道笑道:「高老兄,你可以生氣,但你何必跟你的肚子過不去?前天到現在,你是水米未進,餓得壞了,難受的不是你自己?來吧,吃張胡餅,填填肚子。」
「高老兄,你這就是睜着眼說瞎話了,你看我等像是被打了個滿地找牙的樣子麼?不錯,酸棗縣寺的進奉,是沒能討成,但不能怪我的計劃不好,只能說是侯曹主的表現出乎了我的意料。」李善道吃着胡餅,把侯友懷臨到城前,卻不守承諾,改警示城中的事與高曦說了一遍。
高曦忍了兩忍,沒能忍住,狠狠地盯着李善道,罵道:「無恥小賊!」
「高老兄,無緣無故,你又罵我作甚?」
「我亦是重義之人,侯曹主這等捨生取義的義士,我怎會殺之?我把他放了。」
高曦說道:「你把他放了?」
「我騙你作甚?昨晚在酸棗城前,就把他放了。高老兄,我知你不滿我等用絆馬索,絆倒了你,可我有兩言,不得不與你說。兵者,詭道也,對不對?臨陣殺敵,用個計謀,不是很正常的事麼?我看高老兄你也是個豪爽的好漢子,又何須對此一直耿耿於懷?此一言也。再一個,高老兄,你着實驍健了得,憑老兄你的身手,我等若不用計,怕也難將你拿下,對不對?」
他是個好禮重義氣的好漢子,不會罵人,罵來罵去,也就這幾個詞。
高曦怒道:「甚麼叫俺不如你?」
「想那程煥,是個狗日的貪官,不知盤剝過多少的百姓,乃才有了他這回鄉所攜之整整十四輛大車上所裝的滿滿財貨。高老兄,你甘願受這樣的狗貪官驅使,為其走狗,你這算什麼?知你根底的士民,會怎麼看你?我料之不差的話,背後罵你是狗官走狗的,恐怕比比皆是!」
「你犯了什麼事?他為何救你?」
高曦說道:「俺本東平兵府旅帥,大業十年,將征高句麗,俺旅有三個兵卒逃亡,依律當處死,俺憐他們家貧,逃亡系因孝順父母,遂未上報,縱之而走,事情泄露,俺被治罪。虧得程公搭手相救,俺才免於一死。此等活命之大恩,焉可不報?」
「所以說呀,高老兄,你名為重義,其實是不知道什麼才是義。」
高曦怒道:「俺不識義,難不成你這無恥小賊反倒識義?」
「我昨天就已和你說了半晌了,我等在官寺衙門口中,雖被侮為『群盜』,然盜亦有道,老兄見我旗上所寫的那四個字了吧?『替天行道』,此正我輩行事之宗旨。
「我等本皆良民,於今嘯聚起事,悉因朝廷無道,我等的日子委實沒法再過下去,為求一活,乃不得不聚眾瓦崗。自聚眾瓦崗以來,我等固是剽掠商旅,但對周邊百姓,卻非僅秋毫無犯,還時常賑給糧食。因我瓦崗賑糧而得活命的東郡、汲郡百姓,不知凡幾!
「高老兄,反觀於你,你為了報你所謂的『活命之恩』,卻居然甘願為不知禍害了多少百姓的狗貪官的走狗,——你兵府的那三個兵卒為何家貧難以過活?是不是也是因這些狗貪官貪剝之故?你卻反做了這狗貪官的走狗!高老兄,和我瓦崗活民無數相比之,你自想想,究竟你是重義,還是我瓦崗才叫重義?」
東平郡與東郡接壤,瓦崗在東郡賑糧與民的事,高曦有所聞聽,他頓時語塞,無話可答了。
李善道吃完了胡餅,將另個胡餅塞到他的脖下,說道:「如高老兄你者,不叫重義,你叫助紂為虐。高老兄,我實是喜歡你的勇武,故此擒下你後,不願殺你。你若當真重義,聽我一句,何不投了我寨?劫來糧食,分與百姓,賑濟窮困,這才是義!也不枉了你這身能耐!高老兄,是真的重義,跟着我等替天行道,還是甘為害民貪官的走狗,助紂為虐,你自斟酌!」
目視着李善道離開自己,向剛醒來的王須達等處走去,高曦兩天沒吃飯了,腹鳴如雷,餓得眼快綠了,這胡餅是肉餅,誘人的香味在鼻下,他連着乾咽了幾口,拼命地把頭扭向了一邊。
招呼王須達等都圍過來,李善道說道:「我剛盤算了下,酸棗縣城,咱是打不進去了;酸棗此地,如董狗兒所說,離汴水、通濟渠遠些,路經此地的商旅則也少,像程煥這樣的大肥羊,估摸着之後不會太好再碰見,這次下山,徐大郎給咱了總計半個月的討進奉時間,現才過去了幾天,因我尋思,咱最好是不要再在酸棗待着了,今日便啟程,咱南下去陽武,何如?」
人的威望,是慢慢地形成的。
如果說通過此前的「大方輕財」,特別是打羅士信這一仗時的「身先士卒」,李善道在王須達等中,已是樹立起了一定的威望;此次搶劫程煥時的「巧用計謀」,以及昨天「膽大包天」的打算劫掠酸棗縣城這兩件事合在一起,則更進一步的提高了他在王須達等中的威望。
因而,諸人對他的這個決定,都無異議。
陳敬兒揉着惺忪的睡眼,呲牙笑道:「不懸!」
當日下午,告知了董狗兒後,百餘人離開小樹林,或乘馬,或徒步,南下前往陽武縣的地界。
陽武縣也有鳳凰分寨的耳目,和董狗兒相同,亦是得訊後,慌忙趕來謁見。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