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竇建德樂壽稱王(1 / 1)
卻康三藏說的是「王雄誕、闞棱,杜伏威帳下之大、小將軍也,郎君帳下有大、小二高,足堪與比」,說的乃高丑奴、高曦。李善道哈哈大笑,點了點他,說道:「你這老胡,倒是機靈。」
高丑奴是李善道的家僕,高曦是李善道素來禮重之士,舉他兩人與王雄誕、闞棱相比,可有一語形容,「雖不中,亦不遠矣」,不論是否真的相配,總而言之,不會比錯了人、說錯了話。
去年聽到的幾個有關義軍的消息,多不利於義軍。
今年聽到的消息,卻多有利於義軍。
杜伏威大敗陳棱,據地歷陽,自號總管的好消息傳到後未久,又接連兩部義軍的好消息傳到。
一部是竇建德部義軍。
前世時候,對隋末的這些「反王」、「煙塵」們,李密、王世充、李淵此類本是隋官的不論,只說系起自草莽的,李善道最為熟知的,其實就是翟讓、杜伏威、竇建德三個。
翟讓且也不必多言,餘下的杜、竇兩人,一南一北,端得俱是做下了好大的事業,威震一時。
來自竇建德部義軍的好消息,乃不長的時間恢復過後,竇建德已儼然重振高雞泊義軍的雄風!
竇建德在河北地界,本就甚有豪俠之名。他輕財重義,重然諾,早年間,他嘗有鄉人喪親,家貧無以葬,當時他耕於田中,聞而嘆息,遽輟耕牛,往給喪事,由是大為鄉黨所稱。
後來,他擔任了里長之職,這個職務不高,斗升小吏罷了,但與民間息息相關,通過這個職務,他辦事公正、急人所急、周濟貧困,並結交輕俠、亡命徒,更在鄉中博得美名。
再後來,他的父親去世,郡縣的百姓、輕俠們,趕來給他父親送葬者達至千餘!來送葬,不能空手來,大多來給他父親送葬的人帶的都有禮物,而他客人來到,他好生接待,凡所送之禮,一概辭讓不受。此舉表明了他不是借其父喪斂財的,豪傑之士,看重的就是個臉面義氣!
輕財重義之外,且他又驍健有勇力,智有謀略。大業七年,隋室募兵征討高句麗時,他就因其健勇、有威望,任過其郡中所募之新兵中的二百人長;投附了高士達後,他又在去年,為高雞泊義軍立下大功,擊敗、擒殺了前往討伐他們的涿郡通守郭絢。
故在聞知他接替敗亡的高士達,重豎起高雞泊義軍的大旗後,或本高雞泊義軍的殘部,或河北慕其名聲的豪傑們,絡繹爭相投之。
同時,竇建德和尋常的義軍首領還有個很大的不同。
何止河北的義軍,南北各地的大部分義軍實際上都一樣,造反起事以後,只要抓到隋官、士族子弟,通常皆是先索要贖金,等贖金到手,可能還不放人,人也殺掉。——翟讓即亦如此。
唯獨竇建德,每獲士人,必加恩遇。
去年高士達敗亡後,如前所述,竇建德引百餘騎逃掉了,逃亡途中,見饒陽縣城沒有防備,他就大膽發起突襲,將此城給打了下來。打下後,擒獲了縣長宋正本。他那時正值逃亡之際,對宋正本這個俘官,卻非但沒有為泄憤而殺之,反傾心與結,引為上客,與參謀議。
好的付出,也許得不到好的回報。
但若沒有好的付出,必是不能得到好的回報。
也因此,竇建德重豎起高雞泊義軍的大旗後,他以往的付出,他得到了回報,前來投他的卻竟非只高士達的餘部、各地的輕俠豪傑,乃及郡縣的長吏,也有以城降他的!
這才有短短的,從高士達敗亡到現下之此不長的時日至今,竇建德已將高雞泊義軍的威風重振!較與高士達為首領時的最盛時,竇建德而下亦已是不遑多讓,再度號稱起來了勝兵十萬!
地盤,也再次擴大起來。
遂於日前,竇建德為壇於樂壽,不單單再僅是自號將軍,而號為王矣。
他自稱長樂王,置百官,改元丁丑。
樂壽是河間郡的一個縣。河間與平原兩郡接壤,河間郡在平原郡的北邊。樂壽此縣位處河間郡的最南,和平原郡接壤。竇建德軍容恢復後,已是再次開始向外擴張。
丁丑,是今年的天干紀年。
竇建德部的聲勢恢復的好消息傳到未久,第二個好消息相繼傳來。
這第二個好消息來自東北方向。
正月底,魯郡的豪傑徐圓朗起兵舉事,先是佔據了本郡,接着向西,攻陷了東平郡,隨後,又向東,打進了琅琊郡,——東平、魯郡、琅琊三郡,呈東西走向,三郡相連,三個郡盡被他所據,西至黃河,東至大海,東西八百里之長,招聚從附,旬日間,其勝兵已兩萬餘人。
……
「如火如荼!如火如荼啊!」
竇建德、徐圓朗這兩部一老牌義軍、一新起義軍的大好消息相繼聞得之後,李善道拊掌慨嘆。
北觀竇建德、徐圓朗;南觀杜伏威等,無不是興興旺旺,攻城略地,勢如破竹。
卻翟讓、李密所部,他們這支瓦崗義軍,擊敗了張須陀到今,已經幾個月了!除掉擴大了些地盤,從滎陽、襄城、潁川等郡掠到了不少的財貨、糧械,而竟是一直再無大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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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李密了,哪怕是李善道,這個時候,他也情不自禁的,漸漸焦急!
決不能再按兵不動了,不能再蹉跎時日。
再這麼保守的蹉跎下去,只恐怕河北、山東、江淮等地,都要被各地的義軍們分割乾淨,瓦崗義軍到那時候,連根毛也撈不着了!唯一的下場,只能是選擇依附竇、杜等一部義軍。
高曦的心理動向,現是到了第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他抗拒李善道等義軍,打死也不願「從賊」;第二個階段,是受李善道的恩情,以及康三藏等給他講說海內形勢,他粗略認識到了隋室之鹿,恐確是已失,從而改肯投附了李善道;第三個階段,就是現在,各地義軍的大好消息不斷傳到,他真切地看到了各地義軍形勢的蓬勃發展,他已是完全地相信了李善道的話,隋室誠然是將已亡了!
他現已是徹底地不再有別的心思,把自己看作了是義軍的一員。
打張須陀時,他受的主要是內傷,不太好養,直到新近,他傷勢才算痊癒。
徐圓朗的消息傳到後不多時,又一個重大的消息傳來。
卻是佔據南陽的盧明月,分兵向東略地,其部的勢力已至淮安、汝南、汝陰等郡,兵鋒逼至淮北,或因受竇建德稱王的影響,盧明月因也自稱為王,號為「無上王」,而原在河北的王世充部,因是南下,根據終於打探得來的有關其部官兵的最新情報,估摸是將赴南陽討他!
高曦便立即求見李善道。
李善道親出帳外迎接,挽住他的手,與他併入帳中。
分主臣落座。
李善道笑道:「沐陽,你傷勢才好,不多休養,這麼冷的天,你亂跑作甚?」
「郎君,自破張須陀以今,已數月之久,卻為何我軍遲遲未有進戰,一直待在滎陽?」
李善道摸着短髭,笑着說道:「怎麼?沐陽,你傷才好,你就待不住了?」
「早就聽說,蒲山公議取興洛倉。郎君,怎麼議到現在,還無動靜?」
李善道說道:「沐陽,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言來,說與我聽聽。」
「郎君,曦之愚見,現已到可取興洛倉之時!」
李善道說道:「哦?為甚麼這麼說?」
「俺這段日子,雖在養傷,可也有所聞聽。取興洛倉之此事,所以到今尚未付諸行動,是因翟公對此頗有疑慮之故也。翟公此前的存有疑慮,曦以為,的確也有道理。
「不錯,先乃楊義臣,繼為王世充,相替接踵,統率大軍,攻伐於河北,那個時候,我軍若有輕動,確然是極有可能會招致來楊義臣、王世充的來攻。可而下,楊義臣已被召回朝中,聞訊,王世充亦統其部,奉旨將往南陽,擊盧明月。是我軍現若往取興洛倉,已無外憂!
「郎君,曦之愚見,現下已到我軍攻取興洛倉的時候了!」
李善道說道:「現已到攻興洛倉時?」
「對呀!郎君。盧明月佔據南陽,眾號四十餘萬,王世充其雖善戰,今往討伐,亦必難一戰而勝。可以想見,王世充與盧明月的這一仗,定將會是一場曠日持久,或至少也將會是延續一段時日的大戰。在此期間,王世充必然無瑕顧及我軍。郎君,此不正我軍攻取興洛倉的最好時機麼?現若不即往攻之,等王世充擊敗了盧明月後,轉而南上,定來討我。至其時也,興洛倉別說再攻取之了,滎陽、襄城、潁川等郡,在下擔憂,我軍怕是也難再據守!」
李善道起身到帳中,負手踱步,說道:「沐陽啊。」
「郎君?」
李善道說道:「你的這番分析,很有道理,不瞞你說,我也這麼想的,可是……」
「可是?」
李善道說道:「可是翟公,他不這麼想啊!」
「郎君此話怎講?」
李善道說道:「就在昨天,我往謁徐大郎,談及取興洛倉此事時,徐大郎與我的意見,都與你剛才說的這番話一致。可徐大郎同時也說了,這些話,蒲山公已都向翟公說過了,翟公卻依然是心存狐疑!沐陽,你須知曉,翟讓所慮者,不僅是前之楊義臣、今之王世充,他所慮的,還有洛陽的數萬駐兵、虎牢等地的裴仁基等部!……張須陀餘部的消息,你也已知了吧?」
「聽說了,聽說是朝廷降詔,令張須陀餘部皆改受裴仁基調令。」
李善道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裴仁基亦隋室的河南道討捕大使,張須陀的餘部,包括東去到梁郡的賈務本所率之部,現也都已去了虎牢,改隸到了裴仁基帳下。洛陽不提,只裴仁基帳下現就兵馬數萬。翟公部與蒲山公部合兵,我軍現也不過數萬能用之兵。翟公因是懷慮!」
「瞻前顧後,焉能……」高曦咽下了「成事」兩字,蹙着眉頭,攥緊拳頭,搖頭說道,「唉,翟公若竟是一直懷有疑慮,遲遲不能下取興洛倉之決心,郎君,大好時機勢必將逝!」
「沐陽,你也不必為此太過焦慮。」
高曦心中一動,上下觀望李善道,猜測說道:「曦視郎君,似不很着急。莫非郎君已有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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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有定策?我是甚麼人?」李善道哈哈一笑,右手舉起,大拇指、中指往中間捏了一捏,只留出了一小塊兒的空間,笑道,「咱瓦崗義軍中,多少的大頭領?我無非是個小小的郎將,說不得話,當不得數。沐陽,我就是着急,又有何法?至於定策,我更是談不上。不過……」
高曦問道:「不過?」
李善道步至高曦案前,俯身低語,說道:「不過,沐陽,我可篤定,一定有人比你我更急。」
「郎君是說?」
李善道直起身子,背着手,踱回主位坐下,拂袖撫膝,說道:「並且此人,也一定會比你我有辦法。沐陽,我等皆能看出,現是我軍取興洛倉之最好時機,難道此人,他會看不出麼?」
此人是誰?毋庸明言。
當然只能是李密。
高曦若有所思,說道:「郎君的意思是,翟公那廂,自會有此人想辦法把翟公說服?」
「若我料之不差,此人說服翟公的辦法,或是已有!沐陽,你且待之,把你的傷完全養好,長則半個月,短則三五日,也許攻興洛倉的決定,翟公就能做下,我等就要進戰矣。」
高曦說道:「如能如此,當是最好!郎君,曦只是所憂,若此人終亦是未能說服翟公?」
「這等事,咱們現亦說不上話,『肉食者謀之』就是!沐陽,此事你我再議,也是無用。且先不必再做多說。我有兩個事兒,問一問你。」
高曦見李善道既好像是有把握,興洛倉早晚會攻的樣子,又像是的確不想再這件事上多說,內心儘管焦慮,卻也只好暫將焦慮按住,順着李善道的話,問道:「敢問郎君,什麼事情?」
「一個是,你適才說,王世充與盧明月此戰,我聽你話意,你是認為王世充必勝?為何?」
高曦說道:「王世充有用兵之能,狡詐多謀,而盧明月無謀之徒。大業十年,張須陀大敗盧明月此戰,曦雖未與,知其詳情。盧明月此人,其雖勇悍,待下以恩,實無智謀,又不能以軍紀約束部曲,眾勢再盛,烏合之眾耳,故曦料之,其定非王世充之敵,必會為王世充所敗。」
「原來如此。沐陽,你既說到軍紀,這第二個事,我想問你的,就是軍紀。」
高曦說道:「軍紀?敢問郎君,欲垂詢曦軍紀什麼事?可是軍府軍法?啟稟郎君,曦養傷的這些時日,閒來無聊,已將素所習之軍府軍法及操條等,皆整記成文。郎君若需,敢獻郎君。」
李善道怔了一怔,大喜說道:「好啊!沐陽,你是個有心人!我本想等你傷好,抽出餘暇,再勞你此事,不意你已記就!這可真是太好了。你等下就可給我拿來,等我看後,便下頒各團!自此而後,無論操練、抑或軍法,凡咱部中,就悉按軍府條例執行!」他頓了下,笑道,「不過,我想問你的,不是此事。」
高曦問道:「不是此事,敢問郎君,是什麼事?」
李善道將闞棱治軍嚴肅的事,與高曦說了一遍,說完,說道:「沐陽,我問康三藏這老胡,我部中誰可與闞棱相比,這老胡,言說你可相比。沐陽,我以為然。咱部中,知軍法、明軍紀,人又敦厚嚴整者,的確是也只有你了。我先問你的便是,你可願我部之闞棱?」
「郎君此是欲令曦領部中軍法事?」
李善道炯炯地看着他,問道:「你可願意?」
領軍法這件事,看似是權力,實則不然。是不是權力?得領掌了軍法,就有權依軍法處置軍中違法的將士,這確乎是權力。但同時,這也是得罪人的差事,很可能會把自己搞的在軍中像過街的老鼠,不說人人喊打,最起碼人人厭憎。這個差事,不是一般人願干、能幹的。
高曦卻無有遲疑,應聲答道:「郎君之令,曦怎敢不從?」
「好!好!沐陽,我就說你是個敦厚之士,我沒有看錯人。咱部中軍法此掌,即日起,我便交給你了!晚上,我把各團校尉、各旅旅帥全都召來,當眾下此命令。日後凡咱部中有觸軍法者,一切由你掌處。我可一句話交給你個底,縱是丑奴、李良犯了法,你也只管依法懲處!」
高曦恭恭敬敬地應道:「諾。」
李善道令帳下侍奉的王宣德、王湛德等帳下吏:「酒宴安排下去,今晚擺酒,一來,當眾公佈此令;二來,亦是沐陽傷勢好了,大傢伙慶賀一下!」
高曦說道:「敢稟郎君,可果是自今而後,一應軍法、軍紀,悉按軍府條規?」
「這還有假?沐陽,我啥時候說話不算數了?」
高曦說道:「若如此,今晚酒宴,不得擺也。」
「為什麼?」
高曦說道:「軍法明規,營中禁酒。」
李善道楞了下。
帳下的王宣德、王湛德等都抬着眼,看着他,等他接着說話。
李善道摸了下短髭,呵呵一笑,說道:「他媽的!酒不擺了!不過慶賀你傷好,還是得慶賀。這樣吧,改酒為水,咱們兄弟們,今晚以水代酒!情義到了,喝口馬尿亦是香,是不是?」
便就令下,今晚帳中置宴,以水代酒。
且不必多說。
只說打興洛倉這件事。
高曦瞧出的沒錯,對這件事,李善道儘管現也焦急,可他因有前世的知聞,對攻興洛倉這件事的發生,他卻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如果說瓦崗義軍的崛起,靠的是擊敗張須陀這一仗。
則瓦崗義軍後來的昌盛,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為打下了興洛倉。
李善道唯是不能確定的,是瓦崗義軍什麼時候會打興洛倉。
不過,根據當下之形勢,他隱然已有判斷,很大的可能,打興洛倉此戰,已近在眼前了。
——亦所以,他讓高曦完全地養好傷,說是他估計長則半個月,短則三五日,也許攻興洛倉的命令,翟讓、李密就會下達。
而至若他為何會有此一判斷?一則,南北義軍發展之形勢在這裏放着的,李密不可能再等下去;二則,如高曦所言,王世充將南下往討盧明月,戰機委實也是已經來到!
現在所剩的最大,也是唯一的問題。
即翟讓處,怎麼把他說服。
李密是怎麼說服翟讓的?李善道不知道。
但他想,他應該很快就能知道了。
如他的預料,他確是很快就知道了李密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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