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出息!(1 / 1)
對於藍玉,朱雄英是痛惜的。
站在一個後世者的角度,藍玉是一名難得的將才,洪武皇帝曾將他比作衛青、李靖,可見其軍事能力,但其桀驁不馴,狂妄自大,在朱標死後,就像一匹只有朱元璋才能駕馭的烈馬,為了子孫能坐穩江山,朱元璋只得殺了他。
殺錯了嗎?
從一個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帝王角度而言,當然沒有殺錯。
只能說,殺可惜了!
特別是朱雄英站到了大明嫡長孫的這個位置,他當然想要留住這樣的人才。
但是,如果藍玉在自己說了那樣的話以後,仍舊不知悔改,那麼他會選擇和朱元璋一樣,殺了他。
他絕不是嚇唬藍玉。
一個不能為自己掌控,甚至連自己的話都聽不進去的將軍,留着只會讓他越來越囂張,終將成為禍害。
與其在感情深厚以後再痛殺,不如一早就除了他!
「舅公,外甥孫再多說一句,你們的功勞,皇爺爺都記着,一分也少不了你的,但是你的過錯,皇爺爺同樣一字不落的記着,皇爺爺有多愛惜你們,就有多痛恨你們!」
「你們讓皇爺爺他老人家傷心了,傷心你們又讓劉伯溫給言中了,驕兵悍將,後患無窮!」
「那個進士老爺生前就看不起你們,死了,還在嘲笑你們!皇爺爺不是不給你們機會,可是你們他娘的不爭氣啊!」
「你們不僅丟你們自己的臉,你們還丟了皇爺爺的臉!」
「知道為什麼我說,我若上位以後第一個殺你嗎?因為我不想千百年後人們評說功過的時候說,我,朱雄英是你們這群混蛋的頭!」
「你們可以不要臉,但是我朱雄英不能不要臉,你們可以不要名,但我朱雄英不能不要名!」
朱雄英目光如刀,語氣狠厲,絲毫不給藍玉面子,他今天就是要把所有話都說透了。
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藍玉原本紅着的臉更紅了,一雙鐵拳也是捏得咯咯響。
他和劉伯溫是死敵。
因為劉伯溫曾向朱元璋上奏,說的正是那句驕兵悍將,後患無窮。
隨着徐達等人的老去,藍玉就逐漸成為了武將的首領,他認為只要劉伯溫一天不除去,武官們就不會有好日子,所以他就想方設法的想要殺死劉伯溫,甚至上書誣陷劉伯溫貪污謀反,不忠不義等罪名,
但是,朱元璋怎麼會不清楚藍玉在想什麼。
他之所以容忍藍玉,是因為如今國家尚未徹底穩定,還需要藍玉這樣的將才,而且他也要用藍玉來牽制住劉伯溫。
藍玉當然不會想那麼多,他總以為自己功勞很大,朱元璋不會動他。
但是剛剛皇長孫的話着實是讓他受驚了。
一旦上位,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藍玉。
他能感受得到皇長孫言語中的決然。
來的時候,他就在想着以後該如何維護皇長孫,沒想到皇長孫不僅不需要自己的維護,還怕自己污了他以後的聖名。
藍玉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
但凡是百戰餘生的人,骨子裏都有一股對於生命的漠視。
因為他們見得太多死人了,戰場之上,人如螻蟻,命如草芥,不過就是一刀下去的事,上戰場前,你就要做好死亡的準備,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
所以回到太平盛世,他們就要盡情的享樂,不然怎麼對得起戰場上的瘋狂?
他們這種情感,這種心理,是文臣們無法揣測和理解的。
以藍玉他們戰場上的智慧,難道他們不知道什麼是奉公守法,什麼是道義?
他們當然知道,但是在他們的眼裏,生命都算個球,還談什麼奉公守法,談什麼道義。
所以跟他們說這些,他們又怎麼會聽進去?
然而讓朱雄英都沒有想到的是,剛剛他的話語中,真正觸動藍玉的,並不是那一句上位就要殺他。
藍玉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怕死。
這也是為什麼洪武皇帝在殺他的時候要剝皮實草,因為他看不過藍玉一副悍不畏死的樣子,殺頭對於藍玉而言太輕鬆了,他就是要藍玉害怕。
所以朱雄英說要殺他的話,藍玉壓根就沒怕。
他之所以沉默了,之所以思考了,完全是因為朱雄英後面的那一句話。
是啊!
咱外甥孫將來是要做一名千古聖君的。
就像外甥孫說的那樣,咱可以只要利不要名,但是外甥孫不行,咱可不能拖了外甥孫的後腿啊!
否則,咱這個做舅公的,真的是該死啊!
看着思考的藍玉,朱雄英輕舒了一口氣,道:「好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外甥孫都說了,這些話,外甥孫也只會說一次,該怎麼辦,你自個抉擇吧。」
不想藍玉卻是沒有絲毫的猶豫,站起身來,對朱雄英拱手道:「殿下,請教臣怎麼做,但說無妨!」
藍玉的態度轉變之快,讓朱雄英心中暗暗有些詫異,但依舊是不動聲色的道:「萬壽節在即,皇爺爺不是讓三品以上的官員都上一份奏疏,回望一下自己這些年跟着皇爺爺的功與過嗎?」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便趁這個機會,在奏疏上好好反思這些年的過錯,記住了,一定要誠懇,詳實。」
「同時,把你侵佔的田地,佃戶全都吐出來,家奴一一遣散。」
「特別是你那些義子,平日裏目無法紀,胡作非為,通通交由都察院審查,但凡違法亂紀的,通通依法懲處!」
「軍中將校升降進退,一定要請示朝廷,由皇爺爺定奪,不可再私自操控!」
「對了,還有你那九丈長的龍舟,即刻處理了!」
「總之,在奏疏上,誠心向皇爺爺請罪,聽候皇爺爺發落,並保證以後一定奉公守法,吃俸祿,享太平!」
一口氣說罷,朱雄英看着藍玉,緩緩道:「舅公,有意見嗎?」
「臣無異議,臣一定照辦!」
藍玉神態嚴肅恭敬,拱手朗聲回道。
這麼順利?
朱雄英心中暗暗有些詫異。
不過他也沒有深究,藍玉既然答應了,希望他能照做才好。
畢竟藍玉是出了名的左耳進右耳出。
搞不好出了這個屋子,藍玉就將剛剛的話拋到九霄雲外也說不定。
不過他既然答應了,今夜的敲打也算達到目的了。
如果他仍執意作死,那自己也無能為力了。
想到這裏,朱雄英暗暗鬆了一口氣,神色也柔和了許多,道:「舅公,別站着了,快快坐吧。」
「謝殿下!」
藍玉應了一聲,端坐下來,臉上竟是沒有一絲惱怒之色。
相反的,藍玉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看向朱雄英,道:「殿下,臣記得,臣上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麼大。」說着,藍玉比了一個手勢,「殿下真的長大了,比臣都高了!」
藍玉的眼中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意。
那目光,擊中朱雄英心中柔軟的地方。
自己對於這個舅父可謂是如雷貫耳,但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但在剛剛的那一刻,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父親朱標要屢屢維護藍玉,除開姻親不談,藍玉那種鐵血情義,赤誠之心,確實讓人心動。
從進屋到現在,藍玉對於自己咄咄逼人的這個晚輩,自始至終都是愛護的情義。
可見當初他對朱標,又是何等的情義。
然而心念及此,朱雄英並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感,因為他不想剛剛自己的努力因為一時心軟而毀於一旦。
他也有些明白,老爺子教他的話,對於臣子,不能不給,但也不能給得太多,要收着給,否則他們不懂得珍惜,感情也是一樣,難怪千古帝王,都是孤家寡人了。
「舅公,剛剛的話有些過激,但都是外甥孫的肺腑之言,希望舅公能夠記在心中。」
「臣明白。」
藍玉笑着點了點頭,爾後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朱雄英道:「殿下,有句話,臣也想要提醒你一下。」
「說。」朱雄英開口。
藍玉沉吟片刻,道:「你四叔燕王,你還沒有見過他吧?」
「還未見過。」
朱雄英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不過應該也快了。」
藍玉點了點頭,徐徐道:「燕王,曾兩次跟我出征漠北,在北平的時候,我曾觀察過他的封地,他的一舉一動與皇帝一模一樣。」
說着,藍玉把聲音壓得很低:「燕王不是一般人,遲早是要反的,臣找過人望他的氣,有天子氣象,你一定要小心!」
「這話,臣跟你父王說過,今日,臣想再提醒殿下一次,切莫掉以輕心。」
聞言,朱雄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的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一道模糊的身影。
四叔燕王?
我還真想會一會你
乾清宮。
朱元璋忙完一天的政務,已是深夜,正在一個人喝着膳房那邊準備好的肉粥。
這時,蔣瓛進來了。
朱元璋就仿佛腦後長眼一般,道:「說吧。」
蔣瓛連忙恭敬的回道:「稟皇上,藍玉藍海等人離開慶功宴後,便往藍玉那秦淮河上的九丈龍舟而去,飲酒泄憤,醉得一塌糊塗。」
朱元璋一邊嚼着粥里的肉沫,一邊問道:「他們都泄什麼憤了?」
蔣瓛連忙像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的匯報着。
朱元璋一邊聽着,一邊繼續喝着粥。
仿佛藍玉他們的話,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後來散去之後,長孫殿下便單獨把藍玉請了過去。」
「哦?」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碗,拿起一個燒餅放進嘴裏,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說什麼了?一字不差的說給咱聽聽。」
蔣瓛再一次開始倒豆子。
「長孫殿下說,如果你還不知悔改的話,就算皇爺爺不殺你,若我上位,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朱元璋聞言一怔,旋即露出了一個笑容,道:「呵,出息!他以為這樣就能嚇得了藍玉了?」
「還有啥?」
蔣瓛繼續一字不差的稟報着。
朱元璋滿臉笑容的一邊咀嚼着燒餅,一邊饒有興致的聽着。
「後來,藍玉答應了,說一定照辦!」
「嗯?」
朱元璋拿着燒餅的手一頓,有些不解的道:「藍玉答應了?」
蔣瓛恭敬回道:「是的!」
朱元璋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後,自語道:「藍玉啊藍玉,你對咱大孫是真不錯,咱大孫一說怕你污了他以後的聖名,你就答應了?」
「呵——」
朱元璋輕哼了一聲:「那你怎麼不怕污了咱的聖名?出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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